“如今的書院山長,是已致仕還鄉的吏部侍郎,還有各位先生,都是苦寒堅毅之人,斷沒有汴京那些亂七八糟的風氣。”


    她點點明熙的頭:“你呀,好好念書就是了。”


    見祖母這麽說,明熙心中也敬佩了些,沒再多說,隻是點了點頭。


    之後的幾日,她也不再出門,整日待在院中看書試藥。


    麵上對慕箴生氣,如今還是惦念著他的身子,想給他多調理調理身子。


    上次見麵太匆忙,也沒來得及問托殷尋送的幾次藥效果如何。


    也不知道下次見麵是什麽時候了,他這段時日這麽忙,有好好喝藥嗎?


    葉明熙心中苦悶,這天被聞冬喊起的時候還迷糊著。


    “姑娘快起了,今日要去跟著先生念書的。”


    品秋伺候不好,隻能幫她整理小書箱,聞冬飛速給她梳妝,忙中有序,將她的頭發盡數挽起,額間隻留有些許碎發點綴,腦後發飾簡約,隻一根細簪固定,再用發帶綁住,長長的紅發帶從腦後順著落到腰間。


    穿了一身淡湖色的長裙,整個人看起來簡單又乖巧。


    見她昏昏欲睡,聞冬:“快醒醒姑娘,已經遲了。”


    被趕上轎子的時候,品秋揭開食盒,飄出絲絲縷縷的熱氣。


    是她愛吃的鮮蝦小餛飩。


    葉明熙咬了一口熱騰騰的餛飩,才總算清醒了過來。


    青鹿書院離葉府有些遠,等到的時候天色已大亮。


    這是肯定遲到了。


    葉明熙有些無措,匆匆下轎。


    許是書院正在放假的緣故,正院滿地的落葉,門口也大敞著,沒有小廝仆從。


    直到走進正對門的正廳,葉明熙才瞧見人影,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的長衫,正捧著一卷書看。


    見有人來,他抬眼,望見葉明熙時,神色有些恍惚。


    葉明熙:“朱聆朱先生嗎?”


    朱聆起身,衝她點頭:“葉二姑娘,隨我來吧。”


    聽祖母說,本來是打算等暑熱過去,書院開學再讓她來的,但是這位朱先生聽聞過後擔心她跟不上這邊的進度,提前自請結束假期趕到漁陽為她授課。


    這位先生如此看重自己,今日遲到也並未對她苛責,葉明熙心中對他好感了不少,亦步亦趨跟著他進了一間屋子。


    像是平時休息的地方,庇蔭涼爽,明熙坐在一張長桌上,聽見朱聆問她:“可有帶先前的功課來?”


    聞冬二人沒進屋,如今自己背著小書箱,聞言翻找道:“之前在應天書院的考卷,學生都帶來了。”


    朱聆接過,應了一聲,又遞給她一張極長的考卷:“你今日將這張卷子答完,我看看你的水平。”


    那考卷長的嚇死人,葉明熙隨便瞄了眼,裏麵策論算術禮儀什麽題都有,她有些頭皮發麻:“是……”


    她長呼一口氣,端坐在桌前,開始認真答題。


    朱聆也在看她以前的功課,一時之間,靜謐無聲。


    寫了沒多久,明熙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先生。”


    她一頓,提著筆回過頭去,慕箴站在門口,身形如鬆如竹,頭戴一頂玉冠,衣著華美,他行禮:“學生來遲了。”


    幹脆利落,恪守禮節,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也是十分賞心悅目。


    “不算遲。”


    朱聆招手喚他進來,從帶來的書卷中抽出長卷:“你前段日子總是告病不來,小考也耽誤了,正好我今日趕回來,你便一起跟著補補吧。”


    慕箴麵色不改,隻和聲答應:“是。”


    葉明熙有些傻愣愣的,屋內隻有一張長桌,她眼睜睜望著慕箴接過卷子,在她對麵坐下,暗自對自己輕巧地眨了眨眼。


    沒等多久,朱聆出門去書房取書。


    葉明熙憋了半天,終於等到二人獨處,還未等她說話,對麵的人早有預感般抬頭。


    “快答。”他聲音輕和,“這卷題多且難,你今日不一定答的完。”


    她心裏有些悶堵,她將筆一扔,幹脆不寫了:“我前幾日跑了滿城找你,全漁陽都知道葉府二小姐巴巴追人,肯定都在背地裏笑話我。”


    她有些委屈,無理取鬧地嚷嚷:“現在又突然跑出來,神出鬼沒的,每次都等你來找我。”


    葉明熙覺得好不公平,難受極了,如今隻有他們二人,自發地耍起了小性子。


    慕箴沒忍住,笑出了聲:“漁陽的百姓才沒那麽閑呢,況且今日不是來了?”


    葉明熙沒好氣道:“那是朱先生體恤你,才叫你一同來的,若是他忘了呢?你豈不是還要躲著我?”


    慕箴見她說氣話,雙眉下彎,有些無奈:“實在是有要事脫不開身,既然說了今後會與你在一起,我便不會再輕易離開。”


    葉明熙聽他這麽說,才開心起來:“真的嗎?那這段時間,你也會如同朱先生說的那樣,一直陪著我嗎?”


    聽祖母說,青鹿書院要等到中秋節後才開始上課,如今距離中秋還有一段不短的時日,若朱聆真的單獨為他二人授課,那豈不是這段時間,他們都能日日相見,朝夕相處了。


    慕箴望向她,笑得溫柔,望著明熙明媚的麵容,眼中繾綣長久不散。


    夏日的風從窗外而來,帶起他臉側長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湯藥起了作用,他的麵色已經不似原先蒼白,長眉如畫中遠黛,鼻梁高聳,雙眸明亮溫和。


    眼下這般湊的近了,葉明熙才發覺他唇下還有一粒紅痣,顯得模樣比她還要精致。


    “真的。”


    他肯定了明熙的猜測,伴著夏風,伴著暑熱,伴著二人距離相近所帶出的隱隱旖旎,含笑開口,帶著隱晦的鄭重:“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麵若好女,瞠然自失。


    明熙知道這兩個詞都不貼切,但美色誤人,她滿腦子全是這兩句。


    慕箴的五官樣貌是溫柔的精致,舒緩的眉眼中好似有山水流淌,望著你的目光,清澈明亮。


    葉明熙怔怔望了許久,收回視線,瞧見自己手中的筆落下一團濃墨。


    “啪嗒、”


    與她心跳同頻落下,成為一塊刺目的黑漬,汙了剛剛才寫下的答案。


    第22章 硯台


    朱聆出的長卷涵蓋了所有, 因上輩子總是悶在家看書的緣故,對她而言還是信手拈來的,但她也顧忌著, 思忖著前世這個時候自己的水平,挑挑揀揀答了些。


    唯一有些難度的便是策論,她雖看書多,但對於做文章而言還是有些苦手,她皺著眉望著最後策論的題目,凝思了許久也未曾下筆。


    不自覺就開始有些分神, 二人坐的極近, 她稍一抬便能瞧見一隻寬大蒼白的手架著上好的紫狼毫筆, 行雲流水地書寫著,不帶停頓。


    或許篆刻真的能讓人平心靜氣, 慕箴絲毫不受外界幹擾一般, 一口氣便將考卷答得七七八八, 他的手因刻玉的緣故, 生了不少的繭,指節也寬大, 明熙直勾勾地望著愣神,心下想著。


    這樣大的手, 估計自己的手指隻能夠到他第一個指節, 兩手相觸比對時, 若是他彎彎手指, 一定能將自己的手整個包起來。


    這樣散漫地發著呆。


    “葉明熙。”


    朱聆的聲音有些嚴厲的涼意,她一驚, 抬頭看去。


    先生狠狠皺眉,語帶苛責:“好好答題, 別總盯著旁人看。”


    這話一出,葉明熙的心狠狠一跳,嬌俏的一張小臉很快紅透,餘光瞥見持筆的手一頓,隨後慕箴的視線也跟著望了過來。


    她不敢抬頭,更不敢看慕箴此刻的反應,頭幾乎快埋進長卷之中,羞赧欲死:“是……”


    聲音微弱,帶著哭腔。


    聽見一絲清爽笑意,葉明熙紅著臉偷偷瞄了一眼,慕箴笑得開懷,眼中細閃的微光都在光照下流轉生輝。


    與偷看的明熙對上眼,慕箴將她麵前沒剩多少墨的硯拿走,明熙力小嬌氣,磨不了多久便手酸,慕箴沒來之前,總是寫一點磨一點。


    慕箴察覺到後,將自己的硯台擺在二人中間,挽袖磨墨,輕聲道:“寫吧。”


    手腕動作之間,帶出的不僅僅是甜味的墨香,更是藏在他衣袖之間隱隱藥香。


    明熙仔細分辨,聞出了是自己調製出來的湯藥味道。


    真的有在好好喝藥。


    葉明熙又默默開心了起來,提筆過去蘸墨,慕箴動作停頓,偏開手方便她取墨。


    也不知是故意還是意外,白嫩的手背蹭到了他的指節。


    相觸的瞬間,慕箴垂下眼,盡全力地去掩飾自己慌亂的氣息。


    早上因明熙起的晚了些,沒過一會兒便是正午。


    烈陽高懸,一陣燥熱。


    朱聆抹去了下顎的汗珠,才將視線從書卷中移開。


    他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先休息吧,你們去用過午膳後未時再來。”


    說罷便整理了下桌上的雜亂,先行離去。


    寫了一上午的明熙終於鬆了口氣,將筆一扔便趴在桌上冗長地歎了口氣:“先前在汴京也沒這樣。”


    見她整個人沒勁地發蔫,慕箴好笑地抽走她臉下的長卷。


    葉明熙感受到拉扯,懶洋洋地將臉翻了個麵。


    臉上滿是剛才卷子上未幹的墨漬。


    慕箴掏出真絲的手帕,蘸了溫水輕輕擦拭:“應天書院的先生輕視女子,朱先生與他們不同,這是看重你呢。”


    叫葉明熙對他的行為沒有絲毫抵觸,反倒舒服地閉上了眼,又將小臉湊近了些方便他的動作。


    指尖輕彎,短暫地停頓了些,又湊上前去。


    臉上傳來的觸感輕和又溫柔,夏日暖熱的過堂風一吹,將她迷糊的腦子都帶的清醒了些。


    葉明熙睜眼:“離未時還有一個時辰呢,你回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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