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秋不是沒見過慕箴,跟在明熙身邊時,她也是見過幾次,打過幾次照麵的。


    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淡漠涼薄的就像是自己手中短劍的劍刃,與他對視一眼都能感受到萬丈的疏離與遙遠。


    全然沒有了在明熙麵前時的溫和。


    就算慕箴不說,她也不會告訴明熙今夜這些醃臢事,髒了她的耳朵。


    直到人走後,茶館內才從那股緊張的氛圍中脫出。


    羅玉杉也輕鬆一口氣,隨後又兀自笑了出來:“你往後可得看好你家姑娘。”


    品秋意識到是在跟自己說話:“為什麽?”


    “他這樣算無遺策,毀了程興還能全身而退的人,纏上你家姑娘,可不得小心些。”


    品秋這才反應過來,瞬間如臨大敵。


    慕箴對自家姑娘的感情,她是一直看不透的,她也一直不明白聞冬對他二人的維護和堅定,想到今夜兵不血刃,喝著茶就把程興弄了個半死的淡定模樣,品……秋不淡定了。


    回去的時候,姑娘已經睡熟了。


    聞冬點著燈等她回來,見到她一瞪眼:“你去哪了?不會去程家了吧?”


    品秋:……


    “沒有,”她別扭道,“我沒蹲到他人,就回來了。”


    確實沒蹲到,畢竟自己一去人就被截胡了。


    見她身上沒怎麽亂,聞冬相信了,去廚房端了碗麵來:“吃了早些睡吧,姑娘這幾日都要我們照顧呢。”


    自從那日在金鴣樓,她說自己吃不飽後,明熙便夜夜吩咐小廚房給她備著份宵夜。


    今晚的麵是用酸菜豬肉燉的,酸辣爽口,品秋吃著吃著,就掉了兩滴眼淚進去。


    嗚嗚嗚,她邊吃麵邊想,姑娘對她這麽好,就算萬一以後慕箴跟姑娘反目了,要折磨她,也必須踏過她品秋的屍體先!


    聞冬背對著她,看她邊吃邊抖,以為是冷風吹得她抖,一邊翻了個白眼在心裏說活該,一邊給她把窗戶關上了。


    明熙在家歇了兩日,因不能下床,這幾日都跟祖母睡在一起。


    晚上祖孫兩一起睡,白日裏她就坐在床上,披一身外衣陪著祖母喝茶下棋。


    程興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明熙下棋的手一頓。


    “被人打了?”


    聞冬一臉泄恨地點頭:“聽聞是在花樓看上了個賣藝不賣身的琴女,正欲強要了那姑娘,被一個男子拎著劍砍了好幾刀,還廢了條腿呢!”


    “活該!”祖母將棋子狠狠敲在棋盤上,發出脆響,“這麽個敗類!沒死都是僥幸了!”


    明熙見祖母這模樣,反而被逗笑。


    天曉得當周氏看到明熙滿腿血跡的樣子回來時,她被嚇成了什麽樣。雖腿傷不嚴重,但從每次換藥時明熙的臉色便能看出,有多疼了。


    疼得她心肝都顫。


    程興那敗類,還好是沒出什麽大事,若明熙真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每每想到這,她都真是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


    明熙搖了搖頭,沒去多想為何自己剛一出事程興就遭了殃的巧合,也不去想會是誰做得,片刻不願再去回憶那爛人一分一毫,隻是下著棋,擔憂祖母被氣出個好歹,撒嬌道:“祖母,該你了。”


    就這麽閑了幾日,等到傷口結了疤,她實在是受不了。


    聽聞程興徹底不會再去書院,在家裏養傷之後,她鬧著要回去聽課。


    祖母嗬斥道:“多讀兩日書又考不上秀才,你在家安心養著。”


    “不嘛,”她倚著祖母,來回搖著她的袖子,“我無聊,明熙無聊,祖母,你就讓我回去嘛,有品秋每日接送我,沒關係的。”


    明熙實在倔強,不達目的不罷休,祖母不答應,她就扯著袖子不讓人走,睜著雙大眼睛巴巴地望著。


    “……有什麽可無聊的,你那些蘑菇呢?”


    “蘑菇有聞冬打理嘛,人家想找阿鳶她們玩。”


    祖母仍舊不為所動:“那你就給她們下拜帖,讓她們來家裏。”


    葉明熙:……


    總不能說她真正想見的不是那些朋友而是男孩子慕箴吧!她總不能給慕箴下拜帖吧!


    見說不通,明熙心裏又急,開始裝模作樣地假哭:“祖母一點也不疼明熙!我就想去書院!就要去就要去!”


    鬧了一天,祖母才終於鬆口答應了。


    見自家姑娘慢吞吞地走路,聞冬歎口氣:“姑娘這是何必呢?像這兩日一樣同慕公子書信往來不也是一樣的嘛?”


    明熙一頓,鬧了個紅臉:“誰說我是去見他的!我,我是擔心策論作業再不交山長又要責罰我了……”


    聞冬:你最好是。


    夜晚。


    想到明日就能去書院,明熙將這兩日的課業都整理好,養傷的這幾日,慕箴又差懷生送了幾回信來,明熙看著一日日豐滿起來的小匣子,笑得眼都彎了。


    “姑娘,該換藥了。”


    “哎。”


    她應了一聲,將匣子收起,坐在床上挽起了褲腿,露出一截瑩白細膩的小腿,和纏著紗布的腳腕。


    聞冬動作極輕地將紗布拆了,見傷口都已經結了痂,也消腫了,問道:“明日就不用綁紗布了吧。”


    “嗯,”明熙又讀了兩日踝關節的醫書,心裏門清,“結了痂就差不多好了。”


    聞冬挖了一勺玉白的藥膏,敷在傷疤處,傷藥瞬間化成了滋補的藥水,順著傷疤滲透了進去。


    這藥是慕箴送來的,也多虧了這藥,明熙才能好的這麽快。


    “慕公子送來的藥真好用,”聞冬想起之前明熙發燒時,嗓子也是靠吃慕箴的藥好起來的,誠心感慨,“若是沒這盒藥,姑娘還得受老些罪呢。”


    藥敷上後,非但不疼,還有一種水潤潤的清涼。


    明熙躺在床上,美滋滋地睡了過去。


    因為腳傷不便,明熙很早就起了。


    品秋背著她,進書院的時候天才剛剛亮。


    本以為自己一定會是第一個到的,沒想到剛一進門,品秋整個人極誇張地一抖。


    她抬頭,望見樹下的身影。


    頓時喜笑顏開。


    “你怎麽知道我今日要來?”


    慕箴隻是十分無奈地上前:“算到你今日傷口該結疤,猜你一定不願意悶在家裏。”


    見她晃晃悠悠從品秋背上下來,他伸手扶了一把,淺淺皺眉:“怎麽能這麽不顧自己身體呢?山長不是也說讓你好了再來?”


    “我無聊嘛。”明熙偏偏像個軟骨頭,從品秋身上又挨到慕箴身上,軟綿綿地靠著他,“反正來書院又不需要走動。”


    此刻見到了慕箴,便眼裏都是他了。明熙擺手:“品秋你回吧,晚上散學你再來接我。”


    品秋聽她這麽說,又問:“午膳姑娘怎麽辦呢?我中午給您送來?”


    “不用。”


    回話的卻是慕箴:“我吩咐了懷生,他中午會來。”


    見自家姑娘一心跟慕箴說話,品秋又想到前幾日廣豔欄時驚心動魄的畫麵,默默在心中歎了口氣,回府去了。


    見四下無人,明熙又不自禁地嬌氣起來:“你扶我進去。”


    書院門口的清晨一個人也沒有,鳥雀倒是不少,在泛著冷意的晨露間圍著二人打轉。


    慕箴也沒有多說什麽,或許他天不亮就過來,為的就是好好照顧她。


    於是他輕巧地在明熙身前蹲下,脊背挺直得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刀劍。


    明熙捏了捏手指:“我,我是讓你扶我……”


    誰要他背了。


    慕箴見她遲遲沒動靜,稍稍偏頭來:“傷口剛結疤,還是盡量少走路,若是裂開了還有的疼呢。”


    而後一笑:“況且,之前不是也背過的嗎?”


    明熙咬了咬唇,她意識到慕箴說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二人還沒有鬧別扭的年幼時期。


    那時在汴京的應天書院,她確實總被慕箴背著。


    但那段時日已經過去了好久好久,中間橫亙的,不僅僅是這些年來的疏遠和冷淡,更是後來物是人非的生離死別。


    算了……


    明熙歎氣,反正四下無人,也不會有人看見。


    她慢吞吞地俯身,賭氣一般往慕箴身上一跳,像個小肉團似的撞在他背上。


    被以為會被她撞一個踉蹌,然而少年的背紋絲不動,就像是一座雪山一般安穩。


    穩穩地接住了她。


    慕箴雙臂勾著明熙的腿彎,站起時還將人往上顛了顛,以求成為最穩定的座駕。


    明熙勾著他的脖頸,擔憂道:“我會不會很重?你身體沒事吧?”


    一陣輕笑。


    “別太低估自己的醫術了,明熙,”慕箴聲音溫潤,“有你在,我身體怎麽會有事。”


    這話明熙聽了,比聽什麽哄弄人的話都開懷的多。


    天光漸漸亮了起來,陽光落在書院小路兩旁的樹上,斑駁的樹影又照在二人身上,一時靜謐。


    到明熙的課室,果真一個人都沒有。


    走到她的座位,慕箴才將人輕輕放下,等明熙坐好後,又問她:“還疼不疼?”


    其實已經不怎麽疼了,隻是傷口在恢複時還有些癢,但都這麽問了,明熙怎麽會放過撒嬌的機會,此刻正皺眉道:“疼死了!特別特別疼!得吃金鴣樓的肘子才能好。”


    慕箴眸色晦暗,他指尖愛憐地在明熙臉上輕蹭兩下,又克製地收回了手:“嗯,中午我讓懷生送來。”


    慕箴就這樣垂著頭望著模樣乖巧的女孩兒,覺得她就像小羊羔一般綿軟,受了這樣大的驚嚇和傷痛,不吵不鬧,隻需要一點美食就能將人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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