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快樂的。


    明熙垂眼,聲音有些啞:“怎麽帶我來這裏?”


    她委屈極了,甚至有點想哭,自從待在慕箴身邊,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


    但是皇宮,實在牽扯出太多她不願意麵對的記憶。


    她不喜歡這裏,無論是因為被困在春棠院,還是姐姐被掩埋咒罵,四四方方的宮牆就像精美的牢籠,讓人無法逃脫。


    晉修沒想到沒想到她會有這麽激烈的反應,皺著眉有些懊惱的說道:“抱……裏要我盡快入宮,我以為你有要緊事,隻想到讓你先跟著我走,方才也沒想起來讓你先下去。”


    事已至此,再說那些也沒什麽用了,坐著晉修的馬車此刻若要再掉頭回去,隻怕會更加顯眼。


    明熙皺眉:“沒事,但是我可以跟你一起嗎?”


    晉修見她冷靜下來了,點了點頭:“沒關係,之前也有小廝跟著我來的,反正你也是我弟子,就當一日我的助手吧。”


    將明熙牽扯進來,他也後知後覺感到有些不妥,小聲說道:“等回去咱們就去慕府看看,楊夫人的事我一定盡心。”


    見他滿臉自責,明熙笑了出來:“那可就說好了。”


    似乎是提前通傳過了,馬車一路駛到了乾清宮。


    明熙拉著晉修的手下了車,望見門口站著的,依然是李闋的心腹,德全公公。


    他較之幾年前消瘦了些,望見晉修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忙恭敬地迎了上來:“大人,您可算來了,陛下今日又咳血了……”


    他望見明熙,頓了頓:“這位是?”


    晉修沒答話,隻是自顧自地往前走:“之前吩咐的藥材可準備齊了。”


    “齊了齊了的,”德全忙不迭點頭,“已經放在小廚房了,大人看是要怎麽熬?要不要寫個方子讓下人們去做?”


    “不用,你先將藥材送來,等我看過了再說。”


    德全聽了,急忙使喚身邊的人叫把藥材都送來。


    見他們唯晉修之命是從的殷切態度,明熙在心內納悶到,前世李闋要到二十九年才亡故,如今還有幾年時間,怎麽就感覺李闋命不久矣了。


    被仔細地搜過身檢查過之後,她跟著晉修進了門。


    令她出乎意外的,李闋當真半死不活地躺在龍床之上,麵色青黑,昏迷不醒,唇邊殘留著宮人尚未及時拭去的血漬。


    這情況看著比楊伯母眼中多了。


    晉修坐在塌邊,先是診脈,也不知情況好是不好,他神情自下了馬車後就沒變過,總是淡淡的。


    片刻後自然地往身後伸手,明熙也下意識地將他的藥箱打開,挑出一枚最細最長的銀針遞給他。


    前世自認識晉修之後,她便喜歡跟在他身後,占了他小廝的位置,幫他拿針拿藥材,都是刻在肌肉裏的記憶了。


    她也沒反應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隻見晉修拿了針,也沒同德全說,毫不猶豫地就往李闋手腕處紮下。


    德全在一旁看著,心驚肉跳的,差點就要尖叫出來,又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模樣滑稽又可笑。


    晉修連著紮了好幾針,下手飛快,一旁的人尚且看不真切。


    沒一會兒,李闋露出了半截手臂已經被紮得密密麻麻。


    他這才停了下來,接過明熙遞來的帕子擦手,走了出去。


    他將藥材都一一看了,為陛下找藥,自然都是按最頂尖的品質來,見沒什麽問題和紕漏,晉修手動將藥分了分。


    哪些是一會兒拔針後口服的,哪些是要大火熬藥的,哪些是日常用來調理身子的。


    德全緊張地滿頭是汗,身後跟著整整三四個人提筆記著晉修的醫囑,等說得差不多了,時間也到了,又回去將針都拔了。


    濃黑的汙血順著銀針淚淚而下。


    李闋的麵色看著好了一些,呼吸也平緩了,德全吩咐人將李闋手臂上的汙血擦幹淨了,又將藥喂下,這才出了門。


    他滿麵感激地對晉修說:“不愧是季大人找回來的神醫,真乃天人也!若不是陛下尚且昏迷……


    晉修淡淡道:“按我說得藥方喝上兩日,陛下就會蘇醒過來。”


    德全滿是皺紋的臉瞬間容光煥發,他連連道:“好好好!等陛下醒來後,我必將大人的事一一說明,讓陛下好好賞賜。”


    晉修有些累了,擺擺手:“那我先出宮了。”


    在他殷切的眼神中,明熙跟著晉修一步步出了乾清宮。


    還沒走出門庭,就見有一人風風火火而來。


    “是誰膽敢請宮外的庸醫來診治父皇!若是出了事!你們腦袋統統都別想要了!”


    暴躁又滿是怒火的聲音,明熙偏頭繞過晉修的肩膀看去,望見一人人高馬大,卻麵相陰鬱,眼下濃重的青黑,衣著華貴無雙,幾個宮人見攔不住他,紛紛驚恐著一張臉抱著他的身子,還在小聲地勸。


    “殿下!殿下輕些聲!公公交代了!不準任何人進入的!”


    “放肆!這大政的天下究竟是我父皇的,還是他一個沒了根的宦官的!”


    見了這人,明熙心內了然,她沒有說話,隻是跟緊了晉修。


    想也知道,這個宮廷之中能喚李闋父皇的,除了四殿下,怕也就隻有與長公主一母同胞的太子,李懷宜殿下。


    見到了晉修和緊跟著的出來的德全,李懷宜扯了唇角冷笑道:“父皇的乾清宮,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進了不成?”


    德全低聲道:“太子!這是晉修神醫。”


    “什麽神醫庸醫!”李懷宜指著德全滿臉怒容,“父皇病重,你不聽從太醫院的醫囑,從外界找來個鄉野村夫,若是父皇死了,你李德全擔得起嗎?!”


    “什麽鄉野村夫!晉神醫是陛下在病重之時就讓季大人四處搜尋的神醫!是陛下欽點來的!”


    李懷宜脾氣暴躁,看著就沒什麽腦子,甚至與她妹妹一般眼下青黑,一看便也是個隻知縱欲玩樂,昏天黑地的主。


    晉修懶得理會這人的職責,護著明熙就上了馬車。


    聽李德全號令的宮廷內侍將二人安全護送出宮,李懷宜眼神陰鷙地望著李德全,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馬車之內,明熙垂眼想著,前世這個時候,李闋有病得這般嚴重嗎?


    沒有吧,這個時候李闋不說有多強壯,至少還是能夠正常應付內政的。


    照今日這情形看,莫說三年,就是挺過三個月都難。


    明熙皺眉問一言不發的晉修:“陛下是什麽病?”


    “積勞過度,急氣攻心。”


    “你知道我要聽的不是這個,”明熙湊近了低聲問他,“是中毒嗎?”


    沒人下黑手,好端端地病成這樣,誰信?


    晉修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還是老老實實搖頭道:……不出,但我推測應該是中毒,但是什麽毒,就連我也不知。”


    明熙:?


    “還有你不知道的毒。”


    晉修皺著眉笑笑:“我也不是什麽都知道呀。”


    “那還能活多久呢。”


    晉修頓了頓:“若是幕後黑手能就此打住,兩三年吧,但若是侍衛們是個不中用的,大概也就半年時日吧。”


    兩三年,倒是與前世也能對得上。


    明熙沒有再說話,過了會才偏頭問她:“累不累?不然休息一會兒?”


    晉修搖頭,敲了敲車門吩咐駕車的小廝:“去慕家。”


    既然答應了她,那就幹脆一口氣看完吧。


    到慕府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門口的小廝聽說葉姑娘將那位晉神醫帶來了,跌跌撞撞地跑去叫人。


    慕鈞慌得鞋都穿錯了一隻,跑到二人麵前,望了望晉修的臉,小聲地問明熙:“這真的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神醫?”


    明熙點頭:“伯母睡下了嗎?沒睡的話讓他看看吧。”


    慕鈞連忙點頭:“好好,你們跟我來。”


    楊夫人並未睡著,但也沒醒,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嘴裏還說著胡話。


    一會兒是“娘就快來陪你了”,一會兒又是“你委不委屈?”


    明明微睜著眼睛,卻像在夢裏,瘋瘋癲癲的。


    床幔邊掛滿了明熙製作的香囊,整個房間裏又悶熱又嗆辣,隻踏進來,明熙就喘不上氣的難受。


    晉修像是覺察到了,微微停頓轉身看她,體貼道:“你去外麵等我。”


    明熙搖頭,她沒有那麽脆弱,她望向楊夫人,好像看到了以前那個也總是癱臥在床上的自己。


    見她堅持,晉修也沒多說,隔著錦帕開始為楊夫人診脈。


    對待將死之人,他總是會先用銀針將病人的命先吊回來,見晉修診完脈就開始寫藥方,明熙的心先定了定。


    至少事情還沒有那麽糟糕。


    等出了門,他將藥方交給慕鈞,開始交代著湯藥和平日裏膳食的滋補。


    慕鈞直直點頭。


    等出了慕府,天色已經大黑了,明熙問他:“嚴重嗎?早上我看她的情況,很多藥方都不適配。”


    她拿不準主意,才會去找晉修。


    聞言他點頭:“沒什麽的,雖看著厲害,但隻剛發病,一切都來得及。”


    於是他又教明熙,這種情況還下什麽藥,已經後續的安排。


    明熙一一記下,分別之際,她認真道:“今日謝謝你,晉修。”


    他隻是溫柔地笑,搖搖頭:“既是我徒弟,我教你這些也是應該的。”


    夜色深沉,她一路目送著晉修的馬車離開。


    回府之後,葉明芷派越春來問她,忙了一整日不見人影,這麽晚才回來,是做什麽去了。


    明熙三兩句話將人打發走,跑了一天,舒舒服服地洗漱完,披散著頭發坐在燈下時,躊躇半天,覺得還是應該給慕箴寫一封信,告知他這邊的情況。


    雖不知慕家父母的心結在哪裏,顧慮又在哪裏,但是伯母病得這般厲害,於情於理,慕箴也應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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