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摧毀你、抹殺你的未來。”


    他道歉,“我?愧疚、後悔,我?做錯了,我?對不住你。”


    晚晚嗓音微顫:“你過去難道不知道我?今後隻留在?你身邊意味著?什麽嗎?可你那麽多?次……”


    她聲?音難以為繼。


    那麽多?次阻攔她離開的心思,最後甚至用性命設局,讓她隻能定下心留下。


    多?麽精巧的算計,那麽多?日日夜夜,他哪個環節不可以收手?


    偏偏到了今日才後悔?


    容厭靜靜看著?她麵容上的驚與怒,他還是舍不得鬆開擁抱著?她的手。


    他每再她看一眼,便是真的少了一眼。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不論是她的怒還是怨,他都照單全收。


    晚晚忽地很想要哭出來,她哽咽了下,“你真討厭。可是……”


    沒有他預想中的怒與怨,晚晚緩緩收緊手臂,擁抱住他。


    “可是,你忘了嗎,我?自私得很,也沒有對王朝多?大的遠見。我?隻是舍不得你、在?意你,才不願讓你死去。”


    隻是在?意他而已。


    然而,歸根到底,容厭的算計沒有錯。


    在?他的性命和?她的自由之間,她會選他的性命,而若是在?愛他和?自由之間,她不會選他。


    容厭深深擁抱住她,唇角扯開一個輕輕的笑。


    是啊,他再清楚不過了。


    尋死覓活來留住愛人,他竟也成?了這副模樣。


    他輕輕道:“晚晚,你還信我?嗎?我?願意為了不被選擇去死。”


    但如果他必須活下去才能讓她安心的話。


    “我?也願意為了被選擇而好?好?活下去。”


    無論這份選擇有幾分是他的自欺欺人。


    足夠了。


    第105章 青山礙(五)


    晚晚眼前又?模糊起來, 耳邊是容厭越發溫柔的聲音。


    “離開吧,去?做你想去?做的事。我相信,我的晚晚以後?會?著書立說, 成為醫道青史上最燦爛的一筆。我會?一直在?上陵, 大鄴國境之內, 永遠是你最安全的地方。”


    “晚晚, 你可以放心去實現你的理想。”


    晚晚想說,誰說她離開了就是不要他?了。


    可容厭好像認定了,離開就是拋棄, 就是想要擺脫他?。


    他?不信她還會?回來。


    晚晚這時才隱約觸摸到了一點真?相。


    或許,容厭隻是, 太沒有安全感。


    喜歡她不是一件讓人輕鬆的事。


    她的性格並不溫順, 也?很少主動給?予他?愛意, 偏偏性子又?偏執固執,絕不服軟。


    這一年的磨合,有一點可能會?讓她不喜的,他?便不會?去?做, 一步步舍棄在?這段感情中的主動權,從將她視為己物強硬地想要得到她,到無望地被動地等待她給?予。


    最終這場成功的算計,更是讓他?怕極了。


    他?害怕了太久, 害怕到他?已經不敢信, 不敢信她會?不恨他?。


    他?堅信,終會?有那麽一日, 她一定會?厭惡他?、與他?反目。


    他?變得太在?意他?身上被她討厭過的地方, 不敢去?信他?在?她心中的份量。


    他?隻是,從未在?她身邊有過安全感。


    哪怕她說千百遍愛他?, 他?心底也?總會?覺得,終有一日,這些愛意全都會?變為怨恨。


    等那個時候,他?撐不住。


    時至今日,他?已經到了沒辦法?再與她好好相處的境地,不用再提更親密的。


    晚晚意識到,這一年他?所承受的痛,切膚切骨,終究是留下了難以彌合的痕跡。


    晚晚在?哭,可她知道,容厭比她更難過。


    她張開雙臂用力?擁抱住他?,喉頭哽動,反問道:“你又?在?為我做決定,我非要讓你如願麽?你想怎麽算計就怎麽算計,我都得聽你的是嗎?”


    容厭呼吸一緊,他?近乎無措。


    “不是,我並非這個意思,我……”


    晚晚沒有給?他?再說下去?的機會?,她揚起臉頰,直接吻住他?的唇。


    容厭僵了一下,而後?摟住她腰身。


    她這次親得很凶,用力?咬他?的唇瓣,在?他?張口之後?咬他?的舌尖,捧著他?的臉頰又?親又?咬,用力?去?發泄她心裏無處發泄的情緒。


    容厭欣然承受她的情緒,心底來回拉扯的酸痛難受至極,他?同樣用力?去?回吻她,唇齒間依稀有腥甜的鮮血味道,誰也?沒有後?退一步。


    彼此都用盡全部精力?地隻投入進這個親吻,吻到發痛,仿佛隻有這樣的痛意,才能讓兩個人真?正毫無負累地坦然相貼。


    窗外的圓月將兩個人的影子清晰地投在?地麵上,交纏的身影越來越緊密,無處不是寫滿對彼此的在?意,就像兩個無法?分開的契合的刀與鞘。


    這一日,誰也?沒有再去?主動更進一步。


    相擁難眠。


    第二日,晚晚什麽都沒有做,她頭一回什麽也?不思考,不去?想今日的日程,不去?想明日的安排,完全放縱自己,滿心滿眼都是另一個人。


    等到容厭差不多下朝的時辰,她從椒房宮中起身,帶著宮人去?接容厭下朝。


    天?光雲影明澈,金碧輝煌的殿舍熠熠生輝。


    容厭從殿後?走出來的那一刻,一抬眼便看?到等在?下麵的晚晚。


    金輝映玉人,玉人唇邊笑。


    他?怔了怔,唇角下意識地揚起,眼角眉梢都不自覺流露出幾分欣喜。


    眨眼間,他?的眉頭又?蹙起,快步走下來,低聲?道:“今日怎麽得空過來了?日後?不必專門等我,傳個宮人遞話來便好。”


    晚晚這一日格外清醒,她微微笑著,任他?牽著她的手往回走。她仰著雪白的臉頰,仔細端詳著他?神情的變化,親眼看?著他?眉頭從舒到蹙,她心裏已經是一片的了然。


    她就連對他?好一些,他?高興之外,也?會?生出恐慌和不配得感。


    已至如此。


    晚晚自然地挽著他?的手走回椒房宮。


    路上,她隨意地與他?說起昨晚沒說完的話。


    “我離開上陵,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是要離開你,我會?回來的。”


    容厭沒料到她這樣忽然地提起,默了一瞬,才平靜問道:“什麽時候回來?”


    問出口,又?覺得不好回答強人所難,轉而道:“一年能回來幾個月?”


    晚晚認真?想了想。


    她其實很難給?出答案。


    如今道路算不上發達,若她一年要在?宮中幾個月,便離不了上陵太遠。


    她若出去?了,不可能隻繞著上陵一周走。


    容厭很難被欺騙,而說出口的話她也?一定會?做到,此時再想回答容厭這個問題,她有些頭疼。


    晚晚想了又?想,誠實道:“我很難給?出確切的保證。”


    容厭了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晚晚皺眉,忽道:“你不信我。”


    容厭笑起來,“我信。”


    晚晚眉頭不鬆,“你在?騙我。”


    容厭聞言沉默了下,他?很快又?笑了出來。


    “你不要總這樣戳穿我。不用理會?我,我沒事的,我會?好好的,這一次絕對說到做到。”


    不論她回或者不回,不論她還喜不喜歡他?。


    晚晚抿唇,還要再說,容厭輕鬆地笑,“我知道我總是在?惹人煩,可我也?不想你再討厭我。所以,晚晚,難得糊塗一些吧,隻有幾日了,不要同我計較。”


    晚晚張了張口,想要去?反駁他?的自輕自賤。


    可話到喉頭,又?覺得,好像她說什麽,都無力?得很。


    言語總是太輕,如何撼動根植於心的念頭。


    回到椒房宮,容厭還有政務要忙,晚晚也?有今日的課程要教授給?綠綺,這一日,兩個人誰也?沒說什麽,十?指相扣的手始終默契地不願分開。


    晚晚陪著容厭處理政事,陽光熱烈地穿過門窗,映著冰鑒的寒氣絲絲透出。晚晚看?著他?長睫偶爾眨動一下,一目十?行,落筆從容無需思索,再難拿定的主意,也?不曾讓他?的眉頭皺起半分。容厭的膚色是冷調的白,在?這樣的日頭之下,這膚色便顯出玉一般清潤的質感,他?的手也?像冷玉一般,泛著終年不化的涼意,晚晚的目光從醫書不知不覺移到了他?的側臉,他?的右眼色澤好似日光下的琉璃,這一看?就好似著迷得忘記了時間。


    午後?,容厭陪著晚晚去?藥房為綠綺授課,斜陽窗牆而過,在?影壁上投出花鳥祥瑞的圖案。晚晚執筆在?紙上繪出一條完整的經絡走向,而後?接著昨日講到的腧穴繼續講解,從命名?軼事,到穴位所主功效,到如何在?人體定位、又?如何進針等等,她唇角帶笑,娓娓道來,嫻熟沉靜,她是神醫駱良親自認證的醫道天?才,她應該有無限的天?地,就像張群玉所祝她天?地遼闊。容厭眼中含笑,望著她,眉眼俱是欣賞愛慕。


    入夜,燈熄後?,月影徘徊,微風吹拂,稍一靠近,便忍不住緊緊擁抱,唇瓣廝磨。


    實在?是太喜歡。


    太喜歡眼前的人。


    晚晚後?來抽出空隙去?找過太醫令。


    過去?,她心中的長輩隻有師父師母,可惜還未到她豆蔻年華,最疼惜她的師母便仙去?,在?她最艱難的這幾年,師父也?已不在?。盡管最初與太醫令的相識並不和睦,可這一年裏,無論是共同診治棘手的病人、琢磨醫術,還是偶爾在?太醫院隨意的閑談,這個秉懷仁心、偶爾固執、偶爾也?頑童的老醫士,也?成了她心中半個可以信任的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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