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痕想到了陸伏煙,他母親清醒的時間不多,給他寫的信裏也百般隱瞞,可他還是猜到了她病重。


    他今日是想幫母親去求個大夫的,卻遇到了這樣的事。


    難道就這樣死了嗎,他不甘心……


    淅淅瀝瀝落在頭上雨突然消失了,林痕茫然睜開眼,看到一隻踩在血灘上的雪白錦靴,他下意識皺眉,第一個念頭是懊惱自己的血把對方的鞋子弄髒了。


    下一瞬,下巴被冰涼的指尖挑起,目光撞進那雙讓他看不透的眼睛裏。


    顏喻俯身,兩人的距離逐漸拉進,直到他幾乎能看清映在對方眸子裏的自己。


    成綹的頭發耷拉下來,貼在滿是血汙的臉上,還真是狼狽。


    顏喻嫌棄地皺了下眉,輕嗤一聲:“還真是個命大的。”


    林痕不知道顏喻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也不知道顏喻要做什麽,他勉強維持住鎮定,戒備地看著人。


    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很大,定定地看著人,防禦戒備像是要溢出來。


    顏喻頓了頓,突然笑了,他的容貌本就驚豔,笑起來有春風化雪的溫柔:“本官有沒有說過,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林痕聽見,戒備更甚。


    或許是顏喻的笑太有迷惑性,又或許太想活了,他突然覺得此刻顏喻對他的興趣多過殺意。


    他蓄著力氣,試探著抬手,抓住了顏喻垂落的袖擺。


    不知道對方衣裳是用的什麽料子,又軟又滑,他沒多少力氣,手指握不住,堪堪往下滑了些距離,於是雪白的衣袖上就多了幾道刺眼的紅痕。


    林痕怔住,意識到自己竟然在求這個想殺他的人,也真是夠蠢的。


    沒辦法,他還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


    雖是如此,但他太痛了,力氣也一點點耗盡,支撐不住地往下滑。


    就在滑落的前一刻,他突然聽見了顏喻的聲音,語調不急不緩,也不辨喜怒,問他:“想活?”


    林痕手指一頓,也不明白力氣是哪來的,死死抓住了幾乎脫手的袖擺,想點頭又支不起力氣,隻能盡力睜大眼睛。


    顏喻隻靜靜地看著他,沒什麽反應,他焦急地瞪大眼睛,張著口,想說話卻發隻能發出沙啞難聽的音節。


    顏喻欣賞了會兒林痕眸子中的哀求,才開恩道:“來人,把他送回住處,叫太醫去治。”


    顏喻話落,四五個太監應聲出現,架起了林痕。


    顏喻鬆開林痕的下巴,指尖沾了血,黏糊糊的不好受,他想去拿帕子,可血跡未幹,恐怕會把血蹭衣服上,他想了想,還是算了。


    就是這時,眼前突然多了一雙帕子,老太監躬著身子,雙手把帕子托舉過頭頂,笑得諂媚。


    顏喻收手的動作一頓,接過帕子擦了擦手,誇了句:“眼力不錯,哪個宮裏做事的?”


    老太監嘴角咧得更開,掐著嗓子回:“回大人,奴才趙喜,是內務堂的。”


    “內務堂的怎麽在這兒?”


    “奴才來觀刑,有事耽擱了,就還沒回去,能僥幸幫大人解一點憂,實在是奴才三世修來的福分。”趙喜笑得誇張。


    顏喻點點頭:“做得不錯,既如此,林痕的傷你就照看著,本官要人好好活著。”


    “喳。”趙喜拉著長音回得喜氣洋洋,拱手目送欣長的身影離開。


    他搓了搓手,心中已然有了計較,這顏丞相是個斷袖,又向來喜歡長得可口的,眼下突然改主意饒人,可不就是相中林痕那張臉了嘛。


    他要是把林痕送到顏喻榻上討了歡心,事成之後,升官發財可不就指日可待!


    趙喜想著,腳步一轉,朝林痕的住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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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趙喜驚喜搓手:我天!心軟了!心軟了!!這就是愛!!!看我麻溜把人洗幹淨抬床上去!


    某天晚上,顏喻掀開被子準備睡覺,卻見被窩裏突然多出個驚慌失措的小林痕:“……真是好大一個驚喜。”


    ——


    隻是圖個樂嗬哈,正式場景可以先猜猜看,先透露一丟丟,再見麵就是啦~


    ? ??? ?


    第4章 “獻給您的”


    林痕不知道顏喻為什麽臨時改變決定,留他一條命;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叫趙喜的太監會這麽照顧他,盡心到了親力親為的地步。


    或者說,從顏喻出現開始,他就沒搞明白過狀況。


    “別幹睜著眼睛愣神了,快,趁著藥還溫著,把藥給喝了。”趙喜走進房間,把藥碗端到林痕麵前。


    見林痕不動,趙喜就要找勺子喂。


    林痕不適應也不敢接受這毫無由頭的好意,隻好撐著手臂往床邊挪了挪,伸手接過藥碗。


    今天已經是他受刑後的第五天了,有顏喻的命令在前,給他診治的太醫還算盡心盡力,他也少受了不少罪。


    可二十板子打出來的傷到底是極重的,他昏迷了一天,第二天醒來時隻覺雙腿都廢了,呼吸都一下能扯出連串的疼痛。


    湯藥的溫度剛剛好,林痕喝得也快,藥碗剛見底,趙喜就十分殷勤地從他手中接了過去。


    林痕的房間十分簡陋,房間不算小,愈發顯得家具少得可憐,床邊沒有能放東西的桌櫃,趙喜就小跑兩步放在房中唯一的桌子上。


    趙喜跑回來,舔著笑臉湊到林痕麵前,之前一直灰撲撲的還不覺,現在人終於洗幹淨了,才發現此人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飽滿又不壓眼睛的光采,雖然人的確有些過於瘦了,但赫然就是豐神俊朗的模樣。


    縱使這幾天已經看了很多次了,他還是忍不住再一次讚歎,就林痕這張臉,讓多少人魂牽夢繞都不為過。


    趙喜的目光太不單純,林痕被盯得渾身發毛,撐著胳膊挪回床上,臉麵向牆麵。


    “呦,林公子還害羞了。”趙喜掐著太監獨有的尖細嗓音調笑,“這可不能啊,林公子這張臉可漂亮了,以後可得大大方方的。”


    林痕察覺到一絲異樣,不等他理清楚,就感覺後麵一涼。


    他慌忙抬頭往後看,就見趙喜已經掀了他的被子,對著他血肉模糊的腰臀研究。


    趙喜這幾天沒少幹這樣的事,雖然是給他塗藥不假,可他總覺得趙喜打量的視線中,藏著掩飾不住的期待和評估,就好像在看一個待價而沽的物件似的。


    “嘖嘖,那侍衛下手也忒狠了,傷得這麽重,都快看不出原樣了,一點都不好看。”趙喜惋惜道。


    “不好看”的評價就足以說明問題了,畢竟沒人會閑到去評價一個屁股好看與否,林痕神色一凜,剛要問清楚,就見趙喜從袖中摸出一個瓷白的藥瓶,拔開瓶塞,清涼細膩的藥味就彌漫開來。


    趙喜心疼地看著手心中的小藥瓶,對林痕道:“玉冰生肌膏,上好的療傷藥,這還是先帝在時有位得寵的貴妃不小心劃破了臉時賜下來的,我當時偷摸拿了點,幸好那貴妃傷好得快,沒有發現,聽說這東西效果好得很,用了它,再大的口子也不會留疤。”


    說著,趙喜挖出來點藥膏,要給林痕上藥。


    林痕一慌,也顧不上疼,翻身躲開了趙喜的手,冷聲道:“公公,這貴妃才能用在臉上的東西,拿來給我治杖傷實在是暴殄天物,您還是好生收著吧。”


    趙喜顯然不這樣想,他搖了搖頭,嚴肅道:“怎麽能是這樣的道理,你這傷,用多好的藥材都值得。”


    “我不用。”林痕再一次強調。


    趙喜終於意識到林痕的態度不對,他掀起眼皮看了人一眼,好生好氣哄道:“你這屁股啊,以後可有大用呢,若是這樣放任下去,定會留下疤痕,試想,哪個大人會喜歡崎嶇不平滿是瘢痕的那裏,說不定一看到就萎了,你這樣,可怎麽討人歡心?”


    越富越高的地方越藏著數不盡的醃臢,林痕不是沒聽說過有不少權貴喜歡玩兒半大的少年,但知道並不代表接受。


    “我不會去做的,公公別浪費心思了,時候不早了,公公回去吧。”林痕冷聲趕人。


    “咦,不是咱家說話難聽,這事兒可不是你說了算。”


    林痕不應,態度很是堅決,趙喜還想通過林痕往上升呢,不準備把人得罪徹底,他想了想,語重心長道:“你以為咱家想把你往大人床上送啊,還不是因為顏大人看上了你,這世人都知道,顏大人口味可挑著呢,輕易不點人,還是你運氣好,入了顏大人的眼。”


    林痕不覺得這是運氣,他現在回想起顏喻的臉,心裏隻剩下惡心。


    趙喜還在繼續勸:“有些話咱家是不願放在明麵上講的,但看你這樣,怕是想個十天半個月也想不明白,咱家不相信你察覺不到,顏大人剛開始並沒打算留你,那後來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呐?還不是因為瞧上了你的臉,不然你以為為什麽,你一個被林王拋棄的棄子,在宮中任誰都能欺負了去,顏大人能從你身上圖什麽?利益嗎?笑話,不還是圖你這張臉。”


    林痕手指蜷了蜷,顏喻的確不止一次表示喜歡他的眼睛。


    “還有啊,你也不想一想,你在宮中的處境何其艱難,若是能傍上顏大人,那以後誰還敢欺負你?這還是咱家往小了說的,你若是真得了寵,那宅子金銀不是說來就來,若顏大人再高興點,說不定還能讓你和家人團聚,那樣不好嗎?”


    林痕滿腔的抗拒猛地一滯,他想起了他母親,若真的如此,那他的母親是不是就有救了?


    “反過來講,你若不接受,得罪了顏大人,可不就是你自己一條命的事兒了,你得想想你遠在北疆的家人們啊。”


    趙喜說得口幹舌燥,再看林痕,就見這人緊握得拳頭鬆了些,臉上浮現出茫然,他嚐試著給人上藥,果然,不抗拒了。


    見人妥協了,趙喜又加了句:“咱家也是好心,多得就不說了,趁著這幾天,你也好好想想吧。”


    ……


    轉眼又過了三天,或許是天氣漸涼再加上上好藥膏的原因,林痕已經能下床自由走動了,如果不是做大幅度的動作,傷口就不會輕易裂開。


    此刻,林痕坐在鋪有軟墊的凳子上,看天際飛過的鳥兒。


    他漫無目的地想,已經過去這麽多天了,顏喻對他的殺意,會不會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地過去了呢?


    當然,答案是不可能。


    他來京城做質子已有三年,這三年來,雖然沒刻意打聽過,可總有些流言或者評價,是不用打聽就能聽到的。


    而這裏麵,最多的就是有關顏喻的言論。


    道聽途說的東西雖然不可盡信,可它的形成總是有跡可循。


    三年來,他聽的最多的就是有關顏喻睚眥必報、心狠手辣的評價,世人說那人是個玉麵閻羅,想今夜殺的人絕對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這樣的人,是絕對不可能輕易放過他的。


    更何況他剛得知,近來他父親正打著預防匈奴來犯的名義威脅顏喻。試圖讓顏喻迫於壓力給他送糧送兵,而顏喻一直按著他爹的奏章,不反對也不讚同,明顯是要拖著。


    如此看來,自己和顏喻也算是仇家,顏喻此人有仇必報,絕對不可能輕易放過他。


    思來想去,能讓顏喻改變主意的,怕也隻有想上他這一個原因了。


    自己的這條命,已然握在了別人手裏。


    雖然活得艱難,但他還不想死……


    要是想活下去,就必須討好顏喻。


    林痕被迫認清現實,恐懼之餘是詭異的平靜,他一次次試圖在那一步到來之前找出別的出路。


    可惜找不到。


    而且,他更是沒有料到,所謂的這一天居然來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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