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喻像是沒聽到,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想把手腕抽走,卻被林痕按住。


    “再晾一晾。”林痕道。


    顏喻遂不再動,看向林痕:“臣是前朝舊臣,並已經玉璽和相印交給陛下,這三月禁足間,已同外界斷了往來,早就不知朝堂局勢,也無意再回去。”


    顏喻拒絕得徹底,林痕一時無反應,等確定抹好的藥膏風幹了,才鬆開手。


    他笑了笑,漫不經心道:“朕若沒記錯,顏大人可是往外放了一隊暗衛打探消息的,怎會不知朝堂局勢?”


    “所以呢?”顏喻反問。


    “所以,顏大人若確定無意,朕隻能幫顏大人把人收回來,當然,還包括跟在朕的人後麵準備劫走江因的那些人,也一並收回來。”


    顏喻冷笑一聲:“你在威脅我?”


    林痕笑著搖頭:“當然不是,顏大人的本事朕是知道的,顏大人若不想讓朕得逞,朕不管費多大的力氣都討不到好處,所以,朕隻是想同顏大人做個交易。”


    林痕起身,捏了枚桌上的點心,邊打量邊慢慢道:“顏大人的心腹各個鐵骨錚錚,朕不想錯失這些人才,隻能請大人出麵表個態,當然,朕會拿出大人小侄兒的近況作交換,如何?”


    顏喻眯了眯眼,林痕說的情況他當然知曉。


    四年前扳倒趙家之後,他又打壓了一眾世家,官職也因此空出許多。


    他用了四年時間,培養了一批出身寒門的能人誌士,一步步幫他們站穩腳跟,撐起朝堂的半邊天。


    林痕半路殺出來,又將他囚禁,那些他一手培養起來的心腹當然不會輕易向林痕屈膝稱臣。


    再者,他們大多已經幹出了政績,林痕若不想激起民憤,就輕易殺不得。


    所以要想從根源解決問題,就隻能讓他出麵。


    顏喻慢悠悠轉了下手腕,撩起眼皮,提要求:“我要見稚兒。”


    第47章 “我在這乖乖等著”


    時間一晃,就到了約定好上朝的日子。


    這天顏喻醒得格外早,睜開眼時窗外的天色還漆黑一片,因著做了整夜的噩夢,坐起身時腦袋昏昏沉沉,像是灌了鉛。


    一旦醒來就沒了睡意,顏喻喚了一聲,讓守夜的方術去準備上朝穿的官袍。


    沒曾想,他話音剛落,劉通就推門進來,懷中好像還抱著什麽東西。


    燭光不盛,顏喻剛開始並沒有看清,直到劉通來到近前。


    紅得刺眼,這是顏喻的第一觀感,隨著周身的蠟燭被逐個點燃,他才看清,劉通抱來的竟是官袍。


    赤色官袍,他下意識抗拒,眉頭皺起。


    不等他抬頭詢問原由,劉通無奈的聲音就已經響起:“這是昨晚少爺睡下後,宮裏送來的,我還問了句是不是拿錯了,那公公說是陛下特地吩咐的,不會錯。”


    官袍被顏喻一手抖開,細密的金線紋路就暴露在燈火下,莊嚴是莊嚴,就是說不出的怪異。


    顏喻突然想起他也是穿過赤色朝服的,就在不久前的中秋宴上。


    當時江因被捉一事搞得他心煩意亂,他一心想著盡快進宮同林痕對峙,所以林痕讓人送來時,來不及多想就套上了。


    如今回想,讓他這個剛失了侄兒的舊臣穿一身紅,何嚐不是一種挑釁。


    “拿之前的官袍來。”顏喻把林痕送來的官袍隨手扔在地上,吩咐方術道。


    “可,這……”劉通越想越擔憂,怕第顏喻一天上朝就讓人抓到錯處,但他也看不得顏喻受委屈,糾結過後,指著地上的衣裳問,“少爺想怎麽處理?”


    “送回去。”


    淩晨的插曲很快過去,顏喻換上穿慣了的深色官袍,出了府。


    馬車到宮門的時間剛剛好,趕上一眾朝臣進宮,顏喻掀開簾子,目光所及之處,烏泱泱一片皆是深色。


    看來,是林痕發神經,隻改動了他一人的官袍。


    顏喻垂眸看了眼地上的青石板,越想越怪異,理不清林痕到底有什麽目的。


    但有一點不可否認,他要是真穿了林痕送的那套上朝,會成個多麽顯眼的靶子。


    雖然現在也挺顯眼的。


    第一天上朝,自然引來或探究或譏諷的諸多目光,顏喻恍若未聞,麵不改色下了馬車。


    正好迎麵撞見吳名。


    看見他,對方眼中閃過一絲驚詫,但轉瞬就恢複如常,他朝顏喻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顏大人。”


    顏喻隻當他是空氣,連目光都懶得施舍,徑直邁進了宮門。


    龍椅上雖是換了人,但早朝的流程沒有變,顏喻也隻是依照交易的內容露麵表態,之後就站在朝臣隊伍的最前麵閉目養神,不再開口。


    不知提到了什麽章程,幾方派係吵了起來,本該嚴肅的朝堂嗚嗚糟糟,混亂程度幾乎趕上城西的菜市場。


    顏喻的頭本就隱隱作痛,如此一吵,更是讓他覺得腦袋嗡嗡作響,難受至極。


    心緒也跟著煩亂起來。


    偏偏還不知有意無意,從一開始就落在身上的視線存在感越來越強,隱隱有燒灼之勢,想忽略都難。


    顏喻忍無可忍,睜開眼,抬頭看過去,徑直撞進一雙黑沉似水的眸子裏。


    明明早有防備,可心跳還是猝不及防的亂了一拍。


    龍椅上的林痕正襟危坐,一雙眼睛鎖定著他,雙目沉沉,似一汪探不到底的死水。


    很奇怪,顏喻心想。


    對方的眼神明明無波無瀾,他卻好像窺探到了類似於痛苦與固執的東西。


    顏喻懷疑是錯覺,再想探究時,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這樣才對,顏喻告訴自己,林痕一朝翻身,從無人在意的棄子變成高高在上的皇帝,哪有什麽可痛苦的東西。


    顏喻收回視線,正要繼續養神,就覺後頸一涼,像是被毒蛇附上。


    餘光瞟過去,就看到側後方一片亂象中,吳名始終站得隨意,沒有參與的意思。


    此人對朝局毫不關心,隻死死盯著他,狹長的眼睛裏塞滿探究和算計。


    僅這一眼,顏喻就看出對方不是善茬,也不知道林痕從哪找的人。


    顏喻無所謂地斂了視線,繼續養神,他原以為這番爭執還要很久,沒想到他剛低下頭,林痕就宣布了退朝。


    一群老頭正吵得起勁,卻被忽然叫停,憋紅著臉不敢反抗,隻能攥著拳頭往外走。


    顏喻剛邁出殿門,就被跑來的楊喜叫住:“顏大人留步,陛下正在等您。”


    想也知道肯定是因為官服的事,顏喻看著眼前躬身俯首的老太監,不欲為難,腳下轉彎逆著人流跟了過去。


    禦書房外涼亭下,林痕正坐在石凳上,拿著根栓了毛線的羽毛逗貓,地上的灰毛貓顯然很興奮,連連伸著爪子去抓。


    顏喻跟著楊喜站著等了會兒,林痕像是根本就沒發現他們,眼睛都不往這邊瞟一下。


    楊喜隻好朝顏喻擠出個尷尬的笑容以示安慰,小心喊道:“陛下,顏大人到了。”


    林痕這才看過來,點了點頭。


    顏喻冷眼看了全程,也不拆穿林痕的故意刁難,隻是在林痕示意他坐下時,明知故問:“陛下召臣前來所謂何事?”


    “沒事就不能找顏大人了嗎?”林痕反問。


    守在一旁的宮女應該是怕貓搗亂,想把金烏抱走,剛要動作就被林痕一眼瞪了下去。


    顏喻隻當沒看見,走過去,坐在林痕對麵。


    林痕手腕一轉,羽毛就順勢翻轉一圈落在桌麵,金烏連忙蹦到桌上,亮如寶石的眼睛緊緊跟著,生怕寶貝羽毛一不小心就沒了似的。


    林痕抱住金烏,把它按在桌上轉了一圈,麵朝顏喻,道:“看看,可還認識這位顏大人。”


    貓哪聽得懂人話,根本就不理會林痕,自然也不會回答。


    顏喻看著桌上快胖成球的灰貓,神色複雜地問:“陛下什麽時候把它抱走的?”


    林痕目光挪到顏喻臉上,似笑非笑道:“顏大人都把它扔了,不聞不問,又何必在意這個問題。”


    雖不明顯,但顏喻聽得出來,林痕語氣格外衝。


    顏喻扯了下嘴角,回:“既然都被扔了,又何必問它還認不認識,怎麽?還想我把它認回去不成?”


    也不知道是哪個字眼把人刺到了,林痕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了下去。


    顏喻暢快幾分,目光又轉向金烏。


    不知是不是因為高興,金烏歪了歪頭,如寶石般的晶亮眼珠盛著碎光。


    它毛茸茸的尾巴掃過來,搭在他放在桌麵的手背上,有些癢,也很舒服。


    金烏本就是個愛上躥下跳閑不住的,偏偏毛又長,極難打理,如今隻看它一身絲綢般順暢的毛發,就知道被照顧得很好。


    想到當年金烏被送到別莊後還生過一場重病,顏喻神色暗了下來,剛剛嗆聲而來的暢快感也被不可否認的心疼取代。


    林痕還在黑臉,顏喻不想再搭理,準備離開,可不等他出口,對麵就傳來冷沉的話音。


    “天氣寒涼,給顏大人沏杯熱茶來。”林痕吩咐楊喜。


    顏喻無法,隻好歇了心思。


    相對無言隻剩尷尬,顏喻見林痕還沒開口的意思,便問:“陛下打算讓臣什麽時候見稚兒?”


    那天林痕雖是答應了他的條件,卻要求時間由他來定,這幾天他一直在等消息,可林痕就像忘了一樣不開口。


    “朕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反悔,顏大人等著便是。”林痕回得硬邦邦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顏喻並不意外,他並不寄希望於林痕。


    楊喜把茶端上來,顏喻接過,手指貼上溫暖的杯壁,才察覺到自己的手竟然這麽涼。


    勉強算是林痕有心,顏喻臉色緩和些許。


    他抿了一口,不知是不是楊喜怠慢,茶葉明顯還未泡開,茶水入口發苦,難掩澀意。


    顏喻蹙了下眉,不想再喝。


    杯沿剛剛離唇,一團灰色就撞了過來,茶杯被帶翻,砸在地上,碎得徹底。


    茶水沒入口多少,全灌到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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