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大久保長安才從酩酊大醉中蘇醒過來。為何會醉到這步田地?或許是因為阿幸在一旁不停為他斟酒。可是,即便如此,長安不想再喝,也是可以止杯的。但今日的長安,分明知道喝多了,卻仍然杯不釋手,隻因他心中有一個疙瘩。


    在到達久違的京城,來到光悅府之前,長安一直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佐渡和石見的工程進展得甚是順利,家康或許會因此更加賞識他,更加器重他,而這又將使他進一步高升。長安帶著這樣的自負和自信,時常會快意得手舞足蹈。


    本多正信父子及大久保忠鄰等重臣自當別論,本阿彌光悅乃是德川家康最信賴之人。和光悅深交,便能確切打探出家康在想什麽、欲做什麽。光悅對於長安實太重要。於是,他決定通過光悅向家康建議舉辦豐國祭。誰知事與願違,此提議早就已被家康認可,而且,茶屋清次的言談,讓長安感覺到自己已然老邁。他不僅被對方的年輕和朝氣壓倒,且為對方的知識和頭腦震驚。


    僅僅如此,也不至於在心中積成疙瘩。長安覺得,他夢中的坦途,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障礙。茶屋清次和將要居於日本的三浦按針,都變成了他的擋路人。這樣下去,他說不定隻能一生做個山師。


    在大阪城看見那些巨額黃金後,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那便是利用黃金與海外交易。當然,首先要說服家康,此乃一項關係著日本國盛衰的大事。然而,就在他發掘到黃金,成功在即時,卻發現,將要協助家康進行海外交易的人,並非他大久保長安。經驗豐富的三浦按針和年輕睿智的茶屋清次,完全擋住他的前程。這不是平常的嫉妒,他們摧毀了他賴以生存的希望。


    這樣想著,長安再也無法繼續附和清次。一通狂飲,他喝得酩酊大醉。待他蘇醒過來,已在另一個房中,麵前依然放著酒杯。我怎麽會來這裏?暮色漸深,身邊不遠處有一人,卻是阿幸,她一臉為難,仍欲為長安斟酒。


    “阿幸,這是哪裏?”


    長安明知是光悅的宅子,還是問了一問。與其說是為了掩蓋喝醉之後的尷尬,還不如說是因為心中有一種莫名的孤獨,讓他感到自己必須開口。


    “大人不記得了?”


    阿幸一臉無奈,瞪大了眼睛,然後誇張地歎了口氣,“此為本阿彌光悅府邸。”


    “不是在大堂嗎?對了對了,茶屋也來了。茶屋呢?”


    “是大人讓他快滾!”


    “我對茶屋說了什麽?”


    “大人說:趕快滾回去準備祭祀,你這張臉,看多了隻能令人生厭,我不想再見你一眼!”


    “噢!看來,我真是醉得厲害。”


    “是。表兄也道,他是第一次見大人醉成這個樣子,他說大人怕是路上累了,遂把您送到了這屋子。”


    長安心頭一驚。先前為一介手猿樂師時,他四處遊樂,醉酒為常事,但自從成了大久保石見守,他還從沒這般失態過。一時疏忽大意,他露出了本性。


    “大人在想什麽呢?我來點上燈吧。”


    “不用……我睡著了嗎?”


    “唉,大人連這個都不記得了。”阿幸的臉色突然有些不安,道,“那……您和我的約定,也忘了?您說了好幾遍呢。”


    “和你的約定?”


    “對。大人說要帶我去山上。不隻是我,說山上需要大量的女子,這次來就是找些人過去。”


    長安聽她這麽一說,突然又感到一種新的不安,忙擺擺手:“不不,這個怎會忘記,這可不能忘了。”雖這般說,可他的記憶仍有些模糊,這越發令他不安。他喝多了便會大放厥詞,這是他的毛病——我說了些什麽?說不定還真得把阿幸帶到山裏。


    “我……我怎麽會把你的事情給忘了!”長安含糊其辭,“阿幸,我未說其他不妥之言吧?”他放低聲音,小心翼翼探問道。


    阿幸臉上這才露出微笑,約略鬆了口氣:“大人說了好多。大人好像真的喝多了。”


    “誰……誰……我說了人家的惡言了?”


    “是。說了很多人的不是。”


    “很多?都有誰?”


    “我姑母和叫亞當斯的夷人,以及本多正信大人、江戶的大納言大人,還有……”阿幸像唱歌一般,吐出了一連串人名,長安的臉色開始變得鐵言。


    “什麽,連江戶大納言,我都說了?”


    看見長安撓著鬢角,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阿幸馬上變得柔情似水,“但是無妨。除了我、姑母和表兄之外,無外人知。”


    長安再次長歎了一口氣,拿起酒杯,將已然冷去的酒一飲而盡,“我說了你姑母什麽?”


    “老太婆,真是個讓人受不了的老東西!”


    “唉!那我說了大納言大人什麽壞話?”


    “第二代笨蛋,同樣是小裏小氣,和你們家的老太婆一個德性。”


    “隻有這些嗎?”


    “不,還有。您還說,要是將軍大人去世了,誰也不會給那個吝嗇鬼燒香。縱然他乃一尊大佛,也非一尊好佛,不會澤被眾生……”


    “唉,夠了!”長安一臉苦相,把臉扭到一邊。


    阿幸恐是想安慰長安,接著道:“表兄可是佩服得很呢,說大人總能一語中的。”


    長安卻笑不出來,他猛地聳了聳肩膀,緊緊盯著慢慢暗下來的房間的一隅。對光悅的母親惡語相向也就罷了,之後賠個笑臉也能過去,可把秀忠說成笨蛋,真是醉後吐惡言。


    家康今年已六十有三。秀吉故去時就是這個年紀。不日之後,秀忠便會襲將軍之位,可他長安卻在背地裏罵秀忠。此事一旦泄露出去,長安縱使有幾個腦袋,也保不住小命。


    “我還得問你一事。”長安漸漸穩定住心緒,謀求善後之策。


    “大人請講。”


    “亞當斯,就是那個把名字改成三浦按針的夷人。”


    “怎的了?”


    “我是想問,我是怎麽說那個夷人的?”


    “嗬嗬。大人說:我辛辛苦苦挖出來的金子,怎能讓亞當斯隨便拿去!要是那樣,不會增加日本的財富,金子隻能被紅毛人奪了去。隻要我長安的眼睛未瞎,我就不會允許此事發生。”


    “啊,太好了!”長安自我誇耀,“這些話,光悅也聽到了?”


    “正是。”


    “好,那麽,阿幸……”


    “嗯?”


    “你的身份今日正式確定。雖說我喝醉了,但我卻對你說出了那些話,便是因我甚是信任你。在我喝醉之時,你在我眼裏仍是值得信賴的女子。你明白嗎,從今日始,你就是我的側室了。”他異常亢奮,說完之後,眯著眼睛笑了。


    對於閱盡世事的長安來說,那些都是可笑的狂言,可畢竟是些不該說的話,他必須封住眾人的嘴。


    不必擔心光悅,他自己就是無論在誰麵前,都毫不顧忌品頭論足之人。隻要長安的看法無十分不妥之處,他便隻有佩服。他要是心生輕蔑,那也隻能是輕蔑於長安的醉態。


    光悅的母親也絕對安全。無論在什麽場合,她都不會違背自己的信念。她雖對人有好惡,卻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真正勤勞之人,不會在意他的無禮。隻有阿幸……長安靈機一動,想到這個最好的辦法,便是把她帶在身邊,她的嘴也便永遠堵上了。


    “你必須同意。你不是也求我把你帶到山上去嗎?”


    “唉……”阿幸吸了一口氣,看著長安。


    長安自以為可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他知此女心中頗不平靜,遂道:“不應留在京城。”


    “為何?”


    “妙秀擔心,你已與男子親近過。不僅如此,你還從心底裏喜歡你表兄。”


    “大人……”


    “不管你是不是有所察覺,起碼妙秀已經看出。在家中,姊妹二人爭奪一個男子,實在丟臉。所以,她才故意把你安排在我身邊。”一旦決定把她帶到山裏,長安立即變得能言善辯,“你這樣留在京城,隻能使自己痛苦,因自省而苦悶,長安明白這些。你的身份就這樣定了。休大驚小怪。來,我們再喝一兩杯,就安歇吧。”


    阿幸眼睛瞪得老大,扭開了頭。然後,她又回過頭,緊緊盯著長安。在她身後,被褥已鋪好,旁邊甚至還放了一把溺器。


    “噢,原來竟已準備好了。好,那再給我倒上一杯。”


    阿幸麵無表情地為長安斟畢酒,然後當一聲把酒壺放在地上,掩麵哭了起來。


    “你怎的哭了?難道你不喜長安?”長安並不心急。阿幸並非一個不諳人事的小女子。隻要男子撫她肩膀一下,女人的本能自會勾起她肉體的欲望。阿幸已到了這樣的年紀。或許她自己也非常清楚,於是一邊用哭泣表示抗議,一邊卻又等著被男人征服。長安把阿幸的哭泣理解為半推半就。他這才發現,阿幸其實是個有幾分姿色的獵物。


    “你有話直說就好,我最見不得女人哭。你一哭,我心就軟了。”


    阿幸繼續哭著,但愈哭,愈媚態畢露。


    長安輕輕放下酒杯,探過頭去,親她耳垂一下。“好了好了,你既然這麽難過,索性算了。我不想讓你過得不幸。”


    長安已經變成了一隻玩弄老鼠的貓。他變回了以前的長安,成了一個放蕩之人,使盡手段,挑逗阿幸的情欲。


    阿幸一聽,緩緩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女人在這種情況下,通常會壓抑情欲,但這最終隻能使欲火更加瘋狂。


    長安咪著眼,又拿起了酒杯。從阿幸領口處可以看見她雪白的肌膚,在長安眼裏,那是一具饑渴的身軀,不定亦是一塊極好的礦石;自己數說秀忠的那些惡言,則是不錯的金脈。長安正這樣想著,阿幸向他的肩膀靠過來。長安想,終於來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隻要緊緊抱住她,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隻聽阿幸道:“大久保大人真是可怕。”


    “我可怕?這話從何說起?我是看不得女人的眼淚……”


    “不,阿幸已非小女孩兒,不會被這說辭迷惑。”


    “你是說,你是個手段老練的成熟女人?”


    “大久保大人想在山上將我殺了。”


    “殺你?哈哈,也許吧,在那裏,我是個厲害的山賊,我喜歡你,不定真會因此殺了你,阿幸。”


    阿幸突然起身,一臉嚴肅地盯著長安,“我聽了不該聽的話。”


    “什麽?你說什麽?”


    “我聽到您說江戶大納言的惡言,我隻會在山上被您殺了。”


    長安臉上頓時沒了血色。


    長安雖有手段,但阿幸並非他想象的那般傻。本以為她會輕易上鉤,阿幸卻異常清醒地看出了長安的意圖。他頓有些驚惶失措。


    “大久保大人真是可怕,不僅想把我騙進山裏封住我的口,還看穿了我在這個家中的秘密。”


    “你說什麽?你的秘密?”


    “是。雖羞於出口,我的確戀著表兄。”


    長安啊了一聲,許久不言。他說阿幸喜歡光悅,不過是說笑,最多亦隻是推測。


    “大久保大人,您說姑母可能會因為此事討厭我,因為姊妹不能爭一個男子。真是這樣的話,那我……我應該去何處安身?”


    “阿幸,那隻是我的一句玩笑話。”


    “不,您一定是看到了真相才這般說。我也非那種不通人情世故之人。現在姑母不就是厭棄我嗎?”


    大久保長安一臉苦澀,皺著眉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來,讓我為你斟一杯酒,以後休要再提此事了。”


    阿幸突然往後退了一步。她並未如長安想的那般靠向他,她有她自己的想法。


    一向精明的長安撓著頭,拚命保持鎮定,卻一籌莫展。他說秀忠的惡言讓這個女人聽了去,這成了壓在他心頭的巨大負擔。另,本隻是想把她騙進山裏,封住她的口,可她卻誤認為要殺人滅口,問題變得更是棘手。


    “阿幸,你不喝我倒的酒?”


    阿幸依然不動,單是緊緊盯著長安,眼睛裏充滿恐懼,半張的櫻桃小嘴開始發抖,兩片紅唇間半露的皓齒撥動了長安的心弦。他加重語氣:“阿幸!你不聽我的話了?”


    “請大人見諒。”阿幸突然兩手伏地,長安頓覺被人當胸一槍刺來。“大人要帶阿幸去山裏之事,恕難從命。阿幸會把大人今日的情意忘得一幹二淨,就當從未發生過。”


    “我的情意?”


    “是。雖然隻同床共枕一次……但阿幸絕不會對任何人說起。”


    長安再次看了一眼被褥,確有淩亂痕跡。長安的腦袋開始劇烈疼痛:這麽說,我已和這個女人有了肌膚之親?他開始努力地回憶,好似有過,又好似沒有。他醉得太厲害了,記憶像一條被割斷了的絲帶,再無法聯結起來。


    阿幸見長安茫然而坐,猛站起來,擦亮火石。“哢嚓”“哢嚓”打火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另一世間傳來,震動著長安的耳朵。周圍一下子亮了起來。阿幸點著了掛著水色薄絹的圓燈台,而非蠟燭。


    燈下,阿幸很是美豔,一本正經坐在那裏。生性放蕩的長安似明白了,是他想差了。這個原以為就要燃起欲火的女人,其實已經過了激烈的燃燒,恢複了平靜。真是好笑!他本想隨心所欲揶揄對方,未想反被揶揄,而且此女一開始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可為何會醉成那個樣子,莫非被灌了迷藥?


    長安正這樣想著,阿幸撲哧笑了。


    “阿幸。”


    “嗯。”


    “剛才你笑了。”


    “不,我心中很難過。”


    “哦,那是我聽錯了。但我還有一事不明,既然你喜歡光悅,卻又為何委身於我?”說完,長安覺得自己很是可笑。這是在問什麽啊,不僅荒唐,而且可憐……


    阿幸小心翼翼放正了燈台,“方才,我也想過這個問題。”


    “結果呢?”


    “最終也未能明白。”


    “你就這般不明不白,隨便委身於人?”


    阿幸緩緩低下頭,“因此……我們作個約定吧,忘了此事,權當從未發生。”


    “住口!所謂約定,雙方都要同意。可我還沒有同意,你已把身子給了我。女人若是把身子給了一個男人,便是說她要把自己的全部都交與他。我不會忘記,我要把你帶走!”長安已經失去了理智,扔掉了手段和麵子,變成了一個可憐的男子。


    “大人是說,您不能就這樣忘了……”阿幸的驚訝和長安的焦躁完全不是一回事。


    長安使勁咬著嘴唇。若發生了關係的男女之間出現此種局麵,便隻有在男人的弱點被女人識破之時。這場戰事從一開始,長安就已敗了,他說了不該說的話,又極怕此秘密泄露出去,二人已不再平等。阿幸已看破了這些。她不愧是光悅的表妹。不管做什麽事,光悅都不會給人可乘之機,阿幸表麵看似一個沒有頭腦的女人,心裏卻有不少算計。“就當沒發生過。”看得出來,她是想,隻要溫柔地重複這樣的話,長安便會愈發焦躁不安,暴露本意。


    長安不甘示弱,必須扭轉劣勢!“你是說,無論如何,都要讓我忘掉此事?”


    “是,請大人務必忘記此事。我亦不會將大人的話泄出半句。”


    “你是怕我把你帶進山裏殺了?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長安開始使用另一種手段。這一手段的效果如何,他心裏甚是明白。“好了,幫我把那邊的水筒拿過來。”他指著柱子後和大小鼓放在一起的青竹筒。


    “是……是這個?”取過竹筒,阿幸臉色微變。筒中裝的似非水。


    “是,就把這個,留給你做個念想吧。不,不是什麽念想,因什麽都未發生。好了,你拿著吧,有用得著的時候。”長安打開竹筒蓋子,倒放在榻榻米上,隻聽嘩啦作響,榻榻米上一堆耀眼的金抉,個個約三寸見方。竹筒平時應是綁在馬鞍上,或拴在轎上,掛在腰間肯定行動不便。


    “哎呀!這……”


    “無甚大驚小怪的。出門時在水桶裏放一塊黃金,可以試毒,遂打造了這麽些金塊,把它們留給你了。”


    阿幸渾身顫抖,不,是長安感覺阿幸在顫抖。他又打開了旁邊的紙袋,一本正經拿出一根筷子長短的金耳勺,放到阿幸身旁,“這裏還有我平日用的耳勺,你把它改成頭飾吧。算長安向你賠禮道歉。”


    阿幸若是個澀柿子,長安便知去澀的方法。不管什麽東西,去毒和去澀最好的手段,便是黃金。“快把它們收起來吧。要是讓人看見,我會覺得難為情。”


    但阿幸並不伸手去碰眼前這兩樣東西。


    長安若無其事拿起酒杯,心中盤算:該使出殺手鐧了!這女人或許還會哭泣,若是哭出聲來,淚水定能洗去女人的麵具,讓她露出真麵目來。她必是個孤獨的女人,肯定會跟著他去山裏。一開始,阿幸肯定有此想法。隻是長安說錯了話,讓她感到畏懼。這樣一想,長安突覺阿幸頗為可憐,在他看來,她心中充滿感慨,正想著如何報答他呢。


    “把它們收起來吧,再給我倒一杯酒,我也該歇著了,明日還得進城麵見將軍。”


    長安說著,突然發現阿幸似乎在發笑,“阿幸,你怎的了?”


    阿幸果然渾身顫抖著笑了起來,“哈哈……請大人見諒。哈哈……哈哈哈……”


    長安頓時感到脊背發涼,這並非辯解,莫非是……他頓時如同遭了雷轟。


    “哈哈。對不住,我和表兄打了一賭。”


    “和光悅打賭?”


    “是。哈哈哈!”


    “住嘴!你們打了什麽賭?”


    “表兄說,大久保大人不會醉。”


    “於是你就賭,要把我灌醉?”


    “嗬嗬,表兄話說得太絕。”


    “阿幸,你怎可如此!我好歹也是將軍屬下的奉行官!”


    “雖說如此,大人並非一個不解風情的武士,您是才子,看得清世間甘苦。”


    “混賬!我真著惱了。”


    “嗬嗬!請大人見諒。但這次打賭,我們卻是平局。”


    “平局?”


    “我贏了,又輸了。您講大納言大人的惡言,和我有肌膚之親,都是我隨口胡謅,都是謊言,哈哈!”


    長安腦中一片混亂:這究竟是個何樣的女人,就連他這樣的人也輕易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中!看來,這個女人手段實在高明得很。


    “我罵大納言大人的話,也是你編的嘍?”


    “當然。”阿幸拿起水筒,捧起黃金,把它們裝了進去,道,“本阿彌家的人都說我托生錯了。”


    “哦?”


    “從小,我就喜歡作弄人,愛口出狂言。我曾經嫁到灰屋家,因取笑公公被休。因此,大人被我戲耍,也無必要放在心上。”她把言竹筒推回長安,“方才我說一半贏一半輸,其中的意思,大人明白了?”阿幸輕輕一笑。她看起來突然變得年輕,似真變成了一個喜歡作弄人的小姑娘。所謂魔女,莫非就是指這種女人?長安不由微生懼意。


    “說贏,是因我把大人灌醉了。我可未往酒裏施藥。表兄稱大久保大人不是那種會喝到不省人事之人,他說您乃千杯不醉。我想那怎可能,隻要是人,喝多了自會醉,醉了便會亂性。我在婆家時,試過公公,試過眾來訪客人,他們無一例外。本來,我想您喝醉之後也會亂性,未想到您卻睡了過去。這點上,我輸了。”


    長安至今未見過這麽令人不快的女人。這女人所言,要是在煙花柳巷,毫不奇怪,但她卻在家風嚴謹的本阿彌家肆無忌憚地胡來。


    “你在婆家對公公也試過?”


    “嗬嗬,是啊,結果,公公險些把我當成了婆婆。”


    “哦,怪不得你被休了。”


    “是,他們說我雖無其他失德之處,就是愛打聽別人私事,可說是白璧微瑕,就把我休了。”


    “我明白。的確不能留你在家裏。”


    “那麽,這個還與大人。但是像這種東西,莫要讓別人知道。要是有人造謠,說大人把山上的黃金據為己有可就大事不妙了。”


    長安驚訝得合不攏嘴。


    人能生於同時,便已是一種緣分。長安得遇見阿幸,更是緣分。但經她一通輸贏之論,長安頓時怒上心頭。這個女人隨心所欲地作弄了人,竟然不覺絲毫內疚,尚微笑著若無其事坐在那裏,可惡!可恨!長安險些失去理智。


    “到底多大了?”


    “大人您以為呢?”


    “是我在問你!給我老老實實回話!”


    “二十六。那麽,大人貴庚?”


    “我?”


    “是。表兄說大久保大人看起來很是年輕,其實老大一把年紀了。”


    “胡說!我和你年紀相仿。哼!你被休,難道就無半絲留戀?”


    阿幸縮了縮脖子,如個調皮的孩子,“大人怎生在意這些?”


    “是我先問你!”


    “嗬嗬!您為何問這些?”阿幸一本正經。


    這越發激起了長安的興趣和怒火,他舌頭打顫,探出身子,“你說你先前的婆家乃是灰屋?”


    “是。”


    “我與灰屋家很是熟識。你若還有留戀之意,我自會幫你說和,讓你回去。像你這種女人,放任自流,隻會惹是生非。”


    阿幸擺正姿勢,施了一禮,道:“多謝大人好意,其實拙夫還常來找我,藕斷絲連,嗬嗬。”


    長安的臉開始抽搐,猛地伸手揪住阿幸的衣領。他方醒過神來,但已身不由己。“你這個女人真是可惡!既然要和我比試,想來你必已作好了比試的準備。我怎會放過你?我大久保長安何等人物,竟然被你戲弄?我怎會原諒你?我要把你帶到山上,大卸八塊!”


    阿幸不笑了。她眼睛瞪得渾圓,半是恐懼半是撒嬌地倒在了長安懷中。


    長安又罵:“可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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