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三年,甲府,春意尚淺。四周的山脈連綿不斷,山坳裏殘雪若隱若現,院子裏結滿了霜柱。武田勝賴踏著霜雪,巡視集結在城內外的官兵。在他看來,這支部隊兵強馬壯,絕對可靠。


    勝賴在城內外巡視了一圈,回自己的房間。板阪卜齋一直緊隨其後。勝賴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真沒想到,這次出兵,前景居然如此好。”


    “全憑主公洪福齊天。”以前一直給信玄做隨從,而今又給勝賴做侍醫的法印和尚卜齋在一旁笑答。


    “說實話,我聽說德川家康把奧平九八郎貞昌放到長筱城,還真不能麻痹大意。”


    “主公高見。”


    “可是,現在的形勢卻與我當初的想法迥然不同。”勝賴迎著朝陽,興致勃勃,俊秀的臉上現出追夢者恍惚的神情,“逃到淡路由良的足利義昭公急令我入京之前,我還真沒把區區家康放在眼裏。”


    “是啊,沒想到居然變成了進京大戰。”


    “是啊,這可是先父畢生都在渴盼的進京大戰啊!”


    “令尊大人定會含笑九泉。”


    “那是當然!將軍義昭公不僅給家康發去了討戰檄文,還給家康生母的兄長——刈穀城主水野信元,以及越後的上杉,都發了檄文。義昭公早就想跟我和好,然後一舉西上,消滅信長,重振天下。當然,我也不能對此抱太大希望。可是,對於這些密使,應該心裏有數。”


    “除此之外,足利將軍也是我們強有力的盟友。”出生於京都的卜齋當然把進京的夙願全部寄托在勝賴身上。因此,這次出兵,他暗地裏非常讚同。


    “沒錯!聽說本願寺、比睿山,還有園城寺的人,都等著咱們西征呢。”


    “聽說京都那邊的將軍還特意派智光院賴慶為上杉家的使者。”


    “不錯!”勝賴用力點了點頭,“這還是我從中斡旋的。如果上杉、本願寺和我武田氏三者聯合,定能殺得家康屁滾尿流。”


    “可是對上杉那邊的防備呢?”


    “這個萬無一失。隻要咱們不和一向宗僧兵在加賀越中結盟,上杉不會攻進一兵一卒。他們早就發誓了。而且……”說著,勝賴眯起了眼睛,“岡崎那邊用了苦肉計,早就作好進城的準備了。哈哈,沒想到原本打算進攻長筱的戰爭,竟成了尊奉先父遺誌、瓜分天下的大戰。”他無意中往自己房裏一瞥,不禁皺起眉頭。原來,在他巡視之時,重臣宿將們早已聚集到他的議事廳了。


    “你們有何事?”勝賴故意提高了嗓門,大步邁上台階。他當然明白眾人的來意。時至今日,重臣們還想阻止這次出兵。這使得勝賴深感不快,幾近無法忍受。“不是早就議定了嗎?你等還有何疑慮?”


    說著,勝賴瞪了叔父逍遙軒一眼,又瞥了一眼山縣三郎兵衛、馬場美濃守、真田源太左衛門和內藤修理,長阪釣閑和小山田兵衛則悄悄地坐在後排。


    “三郎兵衛,為何沉默不語?各路先頭部隊都已派出了使者,主力部隊當然不能落後。”


    “主公說得是,隻是……”源太左衛門終於開口了,“聽說德川命令岡崎城九八郎的父親奧平貞能帶領小栗大六去增援岐阜……”


    “這個我早有預料。明擺著,信長定會分兵三河。若不然,他攻入美濃則有後顧之憂。未雨綢繆,這一點他不會想不到。”


    “恐怕……”小個子三郎兵衛一下子直起腰來,膝行到大家麵前,“在下想鬥膽問一句,主公如何看待火槍的威力?”


    “你擔心咱們的火槍比敵人少?”


    “探馬回來說,信長正全力加強火槍營的火力。”


    “哈哈哈,”勝賴笑道,“三郎兵衛,說起火槍來,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得點引線,又得裝子彈,用起來特別麻煩。碰到雨天,就更不好使了,還沒等子彈裝上,敵人早就衝上來殺得你七零八落。所以,當他們準備好火槍時,咱們就等到下雨時再去襲擊。這不就行了嘛。”


    “主公,我也想說兩句。”長阪釣閑道。釣閑私下裏屬於主戰派,卻跟在大家後麵,裝出一副讚同的表情,勝賴對此深感奇怪。


    “直言不諱是先主以來的老傳統,因此,請恕我冒昧。”


    “請講。”


    “去年,將軍一舉拿下高天神城,凱旋而歸,在甲府大擺慶功宴之時……”


    “怎麽?”


    “高阪彈正大人手捧酒杯,卻對著我簌簌落淚。”


    “為何?”


    “他悲痛地說,那是武田氏滅亡之酒。”


    “什麽?”勝賴雙目一下子冒出火來,“高天神城先父屢攻不下,卻被我一舉踏平,這竟成了滅亡的先兆?”


    “主公所言極是。雖說您拿下了連先主都沒有攻取的城池,卻內心驕傲……後來,有高阪、內藤二人不斷進言,餘者亦毋須多言。我隻是希望主公從諫如流,並且將其作為傳統,牢記在心。”


    釣閑當然還是主戰派,他這樣說,是想反過來煽動一下勝賴而已。勝賴強壓怒火,瞪了釣閑一眼:攻取連父親都未攻克的高天神城,是父親死後自己唯一值得驕傲之事。有人居然把它說成武田氏滅亡的先兆,無疑表明此人對父親的無比思念和敬慕,卻是對自己的侮辱和不信任。然而釣閑還讓自己牢記在心。不用釣閑提醒,也沒有比這更煩心的事了。


    “哼,”勝賴強壓怒火,說道,“不管怎麽說,你都是為了我和武田氏著想,我不怪罪你。”


    勝賴的所有想法都在釣閑預料之中。“總之,這幫人……”釣閑接著說道,“我建議主公可以先跟織田、德川議和,然後再向東進發。具體而言,就是把東美濃讓給信長公之子禦坊丸,把駿河的城東郡讓給家康同母異父的弟弟久鬆源之助,讓他迎娶您的妹妹,我們再掉過頭來進攻小田原,這才是上策。”


    “釣閑,別說了。小田原是我夫人的娘家。”


    “我當然知道,正因如此,這次西進,大家才有不同意見,如果不能說服所有人,將會大大影響我軍的士氣。”


    突然,勝賴拿白扇狠狠敲了一下坐墊,全場鴉雀無聲,釣閑也連忙閉上嘴。


    “知道了!主意不錯!”勝賴蒼白的額頭上青筋暴跳,臉像剛出浴一樣緋紅。他來到廊邊,像火山爆發一樣,大聲朝板阪卜齋嚷道:“你叫人到寶庫去,把諏訪法性甲胄和家傳的旗子給我拿來!”


    卜齋答應一聲,正要起身離去——


    “主公!”三郎兵衛單腿膝行一步,說道,“且慢!甲胄是武田家幾代家傳的寶物,就連先主在世之時都不敢輕易動一下,主公……”


    “住口!卜齋,快叫人去拿。”


    “遵命。”卜齋再次起身。其餘的人則像僵了一樣,死一般沉默。大家都知道這寶物的厲害。說到要請出此物出戰,就意味著主人已經鐵了心。如再多言,甚至連腦袋都可能不保。這些都是代代相傳的。今天勝賴命人去取寶物,就是想表明他力排眾議的決心。


    滿座的人一開始還勁頭十足,這會兒卻都蔫了下來。隻有長阪釣閑一人不懷好意地掃了大家一眼,道:“大家的心情,我十分理解。”臉漲得通紅的勝賴也垂下了頭。


    “這是主公一生難得的好機會,還請大家成全,讓主公完成先主的遺誌。什麽三河、長筱城,主公一擊即潰,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所以,還望大家保留意見,幫主公一把。”


    這時,從一個角落裏傳來了啜泣聲。大家看去,隻見一個人正在用手背悄悄地擦著眼淚。不是別人,正是長得和信玄幾乎一模一樣的逍遙軒。


    當武田氏的大隊人馬在勝賴的率領下,浩浩蕩蕩地從甲府出發的時候,正值二月底,桃花含苞,櫻花綻放。


    勝賴先有意造成佯攻的假象,一麵調長筱城原城主菅沼的兵馬向東三河移動,一麵向西邁的武節大道進發。勝賴覺得這是他一生中絕好的機會,想成全自己,隻能拿出家傳寶貝來使老臣們服從。


    其實,大賀彌四郎勾結勝賴,準備迎其進入岡崎城的陰謀,這時早已被發覺,隻是密信還沒被送到勝賴處。原來,彌八郎有一個同夥小穀甚左衛門,該人已經遊過天龍河,逃到了武田的領地。隻可惜此人潛入甲府時,勝賴已經出了城。


    跟去駿河、遠江的路不同,隊伍的右麵就是木曾山脈,大隊人馬在山坳裏行進,而且帶了大量軍需物資,因此走得格外慢。翻過蛇蛛山,從浪合去往根羽的途中,山櫻花像從山穀裏溢上來一樣,漫山遍野,格外迷人。


    “進入武節便有吉報。”在和合川邊,正在喂馬的勝賴突然冒出了一句。


    不管敵人從哪裏出兵,自己這方的意見已經統一,勝賴對此很滿意。他正在做一個美夢,夢想著趁家康不備之時,一舉攻入岡崎城。隊伍在一個細雨飄零的日子抵達了武節附近的稻橋。空氣中洋溢著濃濃的春日氣息,雨腳細如絹絲,行軍的傷感和天地的柔和交融在一起。


    “報。”細雨中,勝賴駐馬等候報告,卻見旗本大將小山田備中守昌行麵露難色,來到麵前。


    “怎麽回事?臉色不對啊。武節那邊派使者來了?”


    “這……”說著,備中守來到勝賴的座前,單腿跪地,低頭稟道:“剛才,屬下的士兵抓到一個形跡可疑之人,那人說有件奇怪的大事想報告主公。”


    “奇怪的事?武節城裏的?”


    “不,是岡崎城。他說在岡崎城郊外,一個叫大賀彌四郎的被活埋,腦袋被鋸裂了,他親眼所見。”


    “什麽,大賀彌四郎?”


    “是的。牌子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是謀反罪。那人信誓旦旦。”


    “叫他過來。”被勝賴這麽一催,還沒回過神來的備中立刻奔了過去。


    “把那人拽過來。”遠處的杉樹底下,一群士兵正蜷成一團避雨。備中守衝他們一喊,一個年輕武士答應一聲,跑了過來。被帶過來的男子六十出頭,打扮不像是奸細,看上去有點兒傻,是個胖乎乎的小老頭。


    “你從岡崎城到此何幹?”


    “小人和女兒、外孫就住在前麵的根羽,出來賣棉籽,賣完了,便回來了。”


    “那為何在此鬼鬼祟祟,偷看我們的兵馬?”


    “不不不,小人哪敢偷看……”老人看上去真是嚇壞了,“我從這邊走碰見將軍,從那邊過也還見到將軍,可把我嚇壞了,於是就癱倒在樹旁了。”


    備中守看了勝賴一眼,聽候他的發落。


    “將軍大人,根羽那邊是不是打起仗來,被燒掉了?”


    “這個誰會知道!”勝賴一動不動地盯著老頭,答了一句。


    “請恕小人冒昧,從圍幔的花紋上看,我知道您是武田家的人,敢問將軍尊姓大名?”


    “若我不告訴你,也不讓你通過,你會怎麽辦?”


    “大人,請發發慈悲,我女婿在前一場仗裏中流箭死了,留下兩個外孫和我女兒……女兒從那以後一直疾病纏身,我要不幹活,孩子就得餓死……”


    “老頭!”這時,勝賴終於現出一副相信對方是鄉巴佬的樣子,問道,“你在岡崎城外看見了什麽?你是不是看見被鋸了人頭的犯人?”


    “是,是是,小人自從看了那惡心東西,每次吃飯都想吐……”


    “那個人長什麽樣?把你看到的如實講來!”


    “是。哎……那個人臉腫成青紫色,腦袋被路過的人踢來踢去,額頭上的皮掉了,嘴唇被割得像炸開的石榴。”


    “還有呢?”


    “他大聲求我們救他,說要是把他從那個坑裏給挖出來,以後怎麽謝都行。還說他是三河的什麽什麽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那麽厲害的武士,居然像嬰兒一樣哇哇大哭,誰信啊!”


    “好了,那人叫什麽?”


    “有一個牌子,上麵寫著什麽大賀彌四郎惡人之類。”


    勝賴額頭上不覺滲出了冷汗:“備中,速派人調查真相。查清之前,先把這個人關在城裏。”


    “起來!”備中說著,把老頭拉了出去。


    “將軍大人,我說的句句屬實……”老頭被帶了下去。雨依然在下,淅淅瀝瀝的,好像要把樹木的嫩芽剝開似的。山穀和溪流間,像流溢著加熱了的乳汁一樣,彌漫著一層霧靄。


    “原來如此。彌四郎居然暴露了。”勝賴歎了口氣,像隻受傷的老鷹一樣環顧四周。戰魔對勝賴可真是太苛刻了。大賀彌四郎被處死對甲州軍來說,決非小事一樁。正因如此,勝賴才應該冷靜下來,再仔細研究一下作戰計劃,可事實並非如此。


    為掩飾內心的狼狽,勝賴故意誇張地對眾將說:“彌四郎的死無足輕重,他活著還是死了的區別,隻在於是岡崎城先破還是長筱城先失守。”這樣一來,有必要立刻進入小城武節,商議軍情。


    既然彌四郎做內應一事已經暴露,說明岡崎城內已經作好了準備,因此,決不可麻痹大意。一旦攻城戰開始,如不能在一日內攻下,甲州軍就會受到西邊的織田援軍和東邊的濱鬆吉田軍的兩麵夾擊。


    “岡崎不是問題,我們應掉轉矛頭,踏平長筱城。”


    “因此,剛才發生的事也並非毫無意義。他們以為我們的主力要攻打岡崎,因而減少攻打長筱的人馬。”這就是善於狡辯的勝賴的邏輯。


    說話之間,長筱城的地圖在大家麵前展開。山城建在豐川上遊、大野川和瀧澤川的交匯處,堪稱天險。兩條河交匯的正麵懸崖上是野牛門,還有一架細長的索橋,此處稱為渡合口。西北麵是本城,本城正對著的左邊是彈正苑,後麵是帶苑,再後麵則有巴苑、瓢苑相連。家老的府邸位於彈正苑外麵。城的正門在西北方,後門則在東北方。


    因此,要想一舉擊破長筱城,南麵得從渡合口發起進攻,西麵需隔河騷擾,東麵則應隔著大野川,以鳶巢山為中心,從中山、君伏戶和姥懷等處展開攻勢。前後左右,所有地方的軍情都議了一遍。


    “我軍主力應放在何處?”小山田備中守問道。


    “城北藥王寺山。”勝賴不假思索地答道,“留三千預備軍駐紮在那裏,你來指揮,如何?”


    大家本以為勝賴會把先頭部隊放在野牛門,現在放下心來。馬場美濃守問道:“那麽,全軍分成幾部?”


    “全軍共分為北、西北、西、南、東南和主力六部,如何?”


    “恐怕……”山縣三郎兵衛添了一句,“我認為除此之外,還應再加上機動部隊和殿後部隊,共分八支比較合適。”


    “機動部隊?你覺得在地勢險要的山穀裏,機動部隊能如願發揮威力?”


    “但乃兵家之常識……”


    “知道了。那麽,誰來指揮?”


    “可讓山縣三郎兵衛、高阪源五郎在有海村一帶相機而動。”


    “有海村?”勝賴額頭青筋暴跳,“三郎兵衛,你這家夥,一開始就縮手縮腳。你就等著吃敗仗吧!”


    被勝賴一罵,山縣不禁瞠目結舌。


    看到山縣著急,勝賴卻又笑了起來:“哎,隻是說笑而已。你估計長筱城現在有多少兵力?”


    “估計有五六百人。”三郎兵衛冷冷地答道。


    “不過區區五百人,而我們卻調集甲、信、上三州兵力。萬一失手,不被後人笑話才怪。好!你和高阪源五郎帶領機動部隊,殿後部隊則由甘利三郎四郎、小山田兵衛、跡部大炊助三人率領,共兩千人馬,隨時候命。”


    “主公能夠迅速、果斷地采納屬下的建議,實在難能可貴。那麽,請您部署進攻部隊。”


    勝賴知道軍心事大,便假裝爽快地答應了。商議的結果,大家一致同意:先踏平長筱城,然後在長筱和吉野之間全殲火速趕來支援的德川軍,最後再痛擊織田軍。


    城北的大通寺,武田左馬助信豐、馬場美濃守信房、小山田備中守昌行率領兩千人馬;城西北的正門則由一條右衛門太夫信龍、土屋又衛門尉昌次率領兩千五百人馬;城西的有海村則由內藤修理亮昌豐、小幡上總介信貞帶領兩千人進攻;至於城南野牛門,則由武田信廉人道逍遙軒、穴山玄蕃頭梅雪、原隼人昌胤、菅詔新三郎定直率兩千兵丁防守。城東南方的鳶巢山由武田兵庫助信實任總指揮,和田兵部信業和三枝左衛門守友領一千人。再加上主力軍三千,機動一千,後備兩千,定把長筱城圍個水泄不通。


    第二天,大賀彌四郎被處決的準確消息傳到勝賴耳中,武田軍終於改變了行軍路線,開始向長筱進軍。


    另一方麵,長筱城的防禦工事也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把父親貞能送進岡崎城,獨自一人留在長筱的奧平九八郎此時正指揮人馬,在大通寺對麵修築防禦工事。


    “如果甲州大軍殺來,這些工事到底能不能頂得住?”


    “聽說敵人怎麽也得有兩三萬人馬。”


    “咱們城裏頂多隻有二百五十名武士。我心裏實在沒底。”


    看到搬運土石的人時不時地交頭接耳,九八郎就鞭打他們,催他們趕緊幹活。


    “我們這座山城乃是天險,勝過三千五千兵馬,此戰定會獲勝!你們就別打小算盤了!”


    九八郎單純至極,初生牛犢不怕虎。他絞盡腦汁,盤算著眼下的這次戰鬥。


    “長筱城滅亡之日就是德川氏滅亡之日。”家康的這句話,九八郎信以為真,不假思索就記在了心裏。家康唯一的女兒龜姬就嫁到了這裏,因此,他絕不會坐視不管。援軍一定會趕來。


    如果到時候援軍還沒趕到,長筱城落得跟高天神城一樣下場……不,即使如此,九八郎也毫不怨恨家康。他心裏早就作好了準備。


    如果真到了龜姬和自己一起與城池同歸於盡之時,自己就微笑著死給她看。至少要讓人們提起他時,說他決沒有玷汙父親的英名。當然,在其背後起支柱作用的,實際上是他贏得了龜姬的愛情這場勝利,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從此種意義上說,龜姬才是他在這座城裏迎來的第一個敵人。


    從一開始,龜姬就把九八郎視為猴子之類,對他極為鄙視。她終日不發一言。新婚之夜,她道:“今晚我肚子痛,想一個人待著。”不由分說,把九八郎從洞房趕了出去。


    隻要是一個有感情的人,都會氣得渾身哆嗦。此時,九八郎簡直像一頭發瘋的猛虎。他笑道:“龜姬,你討厭我?”


    “討厭……我要說討厭,你作何感想?”


    “什麽感想也沒有。女子本來就是如此。不久之後,你自會明白。”


    “明白什麽?”


    “你父親說我是一個值得信任的能幹之人。所以,我認為你和你父親截然不同。”說著,九八郎快步走了出去。


    龜姬非常吃驚,啞口無言。可以說,那是二人之間的戰爭開始的信號。龜姬對內庭的侍女們誇下海口:“我就是咬斷舌頭,也決不和他睡到一起。”


    可是,九八郎卻心平氣和,不慌木忙。到了晚上,他帶了侍衛來到龜姬的居室,竟然在此吃起飯來,甚至還聊到深夜。


    “還鬧別扭嗎?”九八郎不慌不忙,沉穩的目光觸碰到龜姬眼中的怒火,他哈哈大笑著向外走去。


    如此反複再三,龜姬擔心起來,他是不是討厭女人?人家居然對自己熟視無睹,難道要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龜姬開始這樣想,就意味著她要輸了這場戰爭。


    “還在耍脾氣嗎?”又是同樣的話,同樣的語氣。


    “如果我說我改了,你會如何?”龜姬大聲反詰道。


    “改了?”正要出去的九八郎立刻轉身回來,“你要是改了,我就這樣。”


    說著,他突然抱起龜姬,一陣狂吻,“隻可惜,今晚太忙了,脫不開身。”接著,他毅然離去。


    直到最近,龜姬才告訴九八郎,那是她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刻。她被突然抱住的那一刻,不禁怒火中燒,想狠狠地抽九八郎一耳光,高高地舉起了右手。可是,還沒等手落下來,她已被扔到了格子門旁邊,摔得特別慘。家臣們還沒有離去,她委屈極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這樣對待一個弱女子……等等!”龜姬慌忙整理一下衣裙,高聲叫喊著。


    可是,這次不像前幾次那樣,九八郎頭也不回,飛快地消失了。“我說過,今晚我脫不開身。”


    “這樣下去可不行,我還從來沒受過這麽大的侮辱……”那天晚上,龜姬一夜沒睡,她甚至想立刻派人到父親那裏去,解除自己與九八郎的婚約。那樣還不夠,她還不解氣。這也難怪,千金小姐受了那麽大的氣……


    第二天晚上,九八郎照樣笑嗬嗬地來了,依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然後高聲談論一些軍情,越信的上杉謙信人道如何啦,織田大將怎麽樣啦,說個沒完。這次,龜姬等他談完之後,主動去親近他。


    原來龜姬想以牙還牙。要羞辱對方,就得先接近對方,然後再狠狠地拒絕他,讓他無地自容。然而,九八郎卻笑嘻嘻地走開了:“今天是我祖父的忌日,請你放尊重些。”


    被九八郎拒絕後,龜姬被逼無奈,開始了第三次作戰。如果再被拒絕的話,這次受傷的就不是九八郎,而是龜姬了。她扭扭捏捏地來糾纏,又被九八郎巧妙地製服了。


    “我本以為,等你成為真正愛我的妻子,得花好幾年的工夫,沒想到竟然這麽快。我看你內心還是非常喜歡我的。”同房過後,九八郎依然不冷不熱地耍嘴皮子,“你要做我的好妻子,這才是做女人的幸福。”


    當然,九八郎認為,至此也就打成平手而已。然而,龜姬卻呆呆地望著天空,過了一會兒,她一把抓住九八郎,號啕大哭起來。她為什麽會哭,九八郎至今也不明白。隻是從那以後,龜姬成了一個讓人無可挑剔的好妻子。


    在戰備中,九八郎連細微的地方都注意到了。自從這次開始修理城郭,他就不斷地把圖樣抄送給家康,讓其過目。通過九八郎,龜姬才開始了解父親的心事。


    “萬一城池失守,我也要留在這裏,與你同生共死。”龜姬的話說得十分清楚。她已經意識到,父親有可能拋棄女兒和女婿不管。


    身陷困境的九八郎卻迎來了第一支援軍。


    那一天,從早晨起就開始下雨,從野牛門往下一看,隻見左邊流過來的紅彤彤的大野川濁流和右邊來的清澈水流相碰,萬馬奔騰,一瀉千裏。波濤洶湧,連說話的聲音都聽不見了。甚至當援軍趕來的時候,兒八郎還誤以為是敵人來襲,急忙地跑到野牛門旁的城樓上去看。


    “德川大人讓你我二人合力死守,不知城池修完沒有?”


    九八郎急忙到橋頭迎接的時候,走在援軍隊伍最前麵的鬆平三郎次郎親俊急不可耐地問道,“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必須死守,人再少也得死守。這是大人的命令。一共是二百五十人吧?”


    “二百五十人……”九八郎輕輕點了點頭,“算上孩子共有五百。不過咱們以一當十,五百人能頂五千用。還不錯。請快快進城,先讓人馬休息一下。”


    “奧平大人!”從隊伍最後催馬趕來的是鬆平彌九郎景忠,他後麵跟著一名年輕的武士,“我家主公命你和我們父子,以及三郎次郎四人指揮,你看如何?”


    “這下我心裏有底了。”九八郎低下頭,訕笑道,“我們四人可要好好玩玩這隻甲斐的山猴子。”


    “奧平大人。”


    “何事?”


    “在武節露了一麵的武田的人馬正在向長筱城趕來,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還一點消息都沒有。不過,不管他們在什麽時候,從什麽地方采,我都毫不畏懼。”


    “人馬再多,你也不懼?”


    “哪怕他來五千七千我也不怕。照樣痛擊他們。”


    “不過,好像不止五千七千。”


    “那麽,一萬多人?”


    “濱鬆接到的探報,是超過一萬五千人。”


    “哈哈哈……”九八郎大笑起來,弄得景忠的兒子伊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九八郎才道:“五百人對一萬五千人。這樣的仗才值得一打。”


    “奧平大人!”


    “哎!”


    “這不是值得一打,而是值得犧牲。”


    “不不不。”九八郎搖了搖頭。與其說他心裏有底,不如說是無牽無掛、心理單純更為合適。“德川家的女婿可不是軟柿子,不能死在這山城裏。一個人對三十人就夠了。隻是如此一來,戰場肯定會有些血腥。你們二位隻管放心好了。”說著,九八郎走在前麵,把大家引進城裏。


    援軍進城後,大家立刻開始議事。四人在剛剛修好、剩餘的木料還沒搬走的古書院裏,展開地圖,開始合計。但是,五百人對一萬五千人,怎麽分配似也不夠。因此,光爬上箭樓查看地勢,就反複了五六次。


    無論看哪邊,都是山。彌九郎景忠說:“山雖然多,可都將成為陣地。”


    “如果真有一萬五千人,估計會這樣。”三郎次郎親俊隨聲附和道。


    但是,九八郎卻絲毫沒有當作一回事:“就算城外填滿敵兵,他們也碰不著這座城。我就納悶,營沼怎麽就棄城逃跑了?”


    “哼!”


    “看來那家夥是個冒失鬼,還剩下五六天的食物,就被嚇跑了。”


    “五六天……”向九八郎刨根問底的,正是景忠的兒子彌三郎伊昌,“如果還有五六天的口糧,再好好動動腦筋,幸運的話,可以堅持半個月。”隻有在這樣的時候,九八郎的臉上才現出嚴肅的神情,語氣果斷而堅決。雖然看上去滿不在乎,可是他內心非常清楚,敵人一萬五千人馬正殺奔而來,他卻隻有二百五十人來分配。他在認真分析家康派來如此少的援兵的意圖。


    “大戰必定於城外展開,此前無論發生什麽,都不可輕易放棄。你和我女兒都在這裏,我們絕不會坐視不管。”


    家康的話又在耳旁回響。正因如此,無論是鬆平親俊還是景忠父子,九八郎都要讓他們作好一切準備。


    當夜,九八郎舉行了一個簡單的酒宴,龜姬也參加了。大敵當前,要想死守,必須精誠團結。一人歎氣而導致全軍士氣跌落,這樣的事經常發生。


    所以新加入的指揮者,還有奧平家的老臣們都參加了酒會,這樣可以使大家的心擰成一股繩。


    雙方引見完畢,酒過一巡,九八郎嚴肅地說道:“諸位,當今之世,勢力最強大的當屬甲州,其次則是三河,這次戰役,正是改變這種局勢的絕好機會。城北的泥土吃了可以長力氣,三河的好漢們就是吃泥土,也能殺得甲州軍馬落荒而逃。難道大家不想留下這樣的美名嗎?”


    一句話逗得大家哄堂大笑。接著,龜姬站起來,詼諧地說:“眾位,我要是不嫁到這裏,還真學不會這烹調紅土的技術。紅土飯就交給我龜姬了,大家吃了,殺個痛快。”


    情意就是這麽不可思議,不知從何時起,龜姬也學會了九八郎的語氣。


    五百人阻擊一萬五千人。人們絞盡腦汁,發誓要堅持下去。而且不久,家康就會說服信長一起來此決戰。所以,在這以前,必須死守城池。一旦城池陷落,甲州軍就會勢如破竹,從吉田城進攻濱鬆,進而從岡崎突入尾張。


    如果讓甲州人馬踏上尾張的土地,那麽,德川氏從世上消失的日子就不遠了。為了讓大家牢記於心,九八郎在酒宴上把這些講得情真意切,說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天終於晴了。運沙袋,做柵欄,堆土堆,將校、民夫不分彼此,忙得不亦樂乎。因為這座城裏,無論官兵還是百姓,也不管男女老幼,都將麵臨著同樣的命運:要麽大破甲州軍,否極泰來;要麽戰死沙場,曝屍荒野。


    已是五月。杜鵑在野牛門和龍頭山之間盤旋,發出淒厲的悲鳴。


    城郭已經修好,工事也已築就。“殺呀!”“衝啊!”天亮的時候,城裏到處是演習聲。不管敵人從哪裏進來,務必要將其擊退。敵人稍有疏忽,就立刻殺出去,避實擊虛。“如果我們悄悄地藏在城裏,敵人就會迂回向古田分兵。決不能讓敵人的計謀得逞。要把他們釘在這裏,讓他們欲進不能,欲退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才是我們的戰術。大家切記。”


    大家都在忙著練兵,有拿刀砍箭靶子的,戳土袋子的,投石頭的,射箭的。每天巡視完後,九八郎必定大笑幾聲:“哈哈哈……如此,我軍必勝,必勝,必勝啊!”


    剛開始,跟著他笑的人鳳毛麟角。但是,隨著日夜訓練,不可戰勝的信心樹立起來後,九八郎一笑,大家也都跟著張開大嘴笑起來,笑得嗓子都癢癢。


    五月七日,晨。


    龜姬把白天的暢談都帶進了夢鄉,一覺醒來,旁邊的九八郎早就不見了。她嚇了一跳,一骨碌爬了起來。原來在自己熟睡的時候,丈夫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起來了,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下,龜姬既覺得過意不去,又很羞愧。


    繼承了父親的習慣,九八郎每天早晨都要光著膀子練一陣刀。開始時練三百下,後來增加到五百下。練刀的地方就在臥房後的假山上。


    “大人練完刀了嗎?”龜姬穿著木屐,來到假山旁。


    “哦,練完了。”從假山上傳來九八郎的聲音,“來,快上來看。到處是旗幟的海洋,真是壯觀!”


    龜姬被丈夫的快樂吸引,也笑著爬到假山上去,順著丈夫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人山人海,如潮水般湧來,嚇得她腿都軟了。一萬五千這個數字,經常從家裏人口中聽到,可是沒想到居然這麽多。


    “那是藥王寺山,那是大通寺山,那是姥懷,那是中山,那是鳶巢山……”所指之處,全是旗幟和人馬。在知道敵人到來的一瞬間,龜姬覺得這座小城仿佛消失了似的,特別渺小。如果這時從九八郎的臉上看到驚慌,哪怕隻是一點點,或許她早就倒到地上了。


    “怎麽樣,好看吧?”


    “是。”


    “我也出身於武士世家,也想指揮這麽多人馬,哪怕隻有一次,我也滿足了。”


    “趕緊集合,武裝起來吧。”


    “急什麽,用不著。”


    九八郎嘲笑道,“敵人現在才開始做飯,而我們已經做好了。走,回去吃飯,吃得飽飽的。”


    龜姬歎了口氣,跟在丈夫身後下了假山。晨光中,丈夫不僅神色未變,就連走路的姿勢、沉著的樣子也絲毫沒有變化。九入郎盤起腿,剛端起泡飯,就不斷地接到眾臣的報告,哪個陣地怎麽樣、主將是誰等等。每次聽到報告,九八郎都沒有什麽明示,嘴裏仍然嚼著泡飯,隻是“哦”一聲。


    “請大人火速趕往野牛門,鬆平三郎次郎大人已經等不及了。”


    “用不著這麽急。明白人隻有在明白的時候才出現。”他稱讚了一番泡飯好吃,又和一旁的龜姬聊幾句,方才頂盔掛甲。


    信長武裝迅速,遠近聞名;而九八郎貞昌卻截然相反,他先慢騰騰地比較一下絲絛長短,才喜滋滋地係上。可是,一旦準備就緒,他就雷厲風行地發號施令。他事無巨細,考慮周到。所有的榻榻米都得收拾好,拉門隔扇要卸得幹淨利落,這樣,敵人放火箭時,容易把火撲滅;屋內要不留雜物,才能舞得開刀劍;彈藥庫要保護好;火槍隊的行動要迅速及時;飲用水的使用更要嚴格控製。結果那一天,敵人沒有進攻,戰火沒有燒起來。“敵人像是在休整,而我們卻有勁無處使,閑得難受。”


    第二天,有了動靜,城南的武田逍遙軒開始構築陣地。武田軍似也不知從哪裏進攻這個天險,最後終於選了南麵為陣地。


    人一旦找出一個不怕死的理由,就會異常膽大,甚至會認為生死無別,即使可以保全性命,也在所不惜。武田逍遙軒想從野牛門外的激流渡河,奧平的軍隊發覺這一意圖之時,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大人,他們終於上來了。”跑到本城的大門前來報告的,是奧平次左衛門勝吉,“我領軍到河灘去,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九八郎想訓斥他,卻又住了口,隻是皺起了眉頭,道:“次左衛門,你的膽量倒是不小啊。”


    “大人過獎了。我隻是想嚇一嚇敵人。”


    “休要再說!”九八郎站了起來,立刻向野牛門方向走去,“正麵的懸崖高二十間,從那裏下去得死多少人,你考慮過嗎?”


    “隻要打仗就會有犧牲。我想至多折五六個人……”


    九八郎踱來踱去,然後回過頭來,嚴厲地盯著次左衛門:“我們是五百人對一萬五千人,你這樣做劃算嗎?


    “白白折了一個人,就等於損失了三十人,如果折二十人就相當於損失六百人,你難道沒想到?斷不可貿然出擊!這次戰鬥,轟轟烈烈地死不是英雄,在痛苦的深淵中堅強地活下來的,才是真正的英雄,你明白嗎?”


    次左衛門不再說話。


    “不僅要你知道,還要讓大家都知道。這是一人對三十人的戰爭,不能過早地斷送性命。”說完,九八郎頭也不回地向野牛門走去。


    這一天,高二十間的懸崖下方,激流籠罩著一層薄霧。河大約寬四十間,上遊有許多竹筏,伴隨著轟鳴聲,不斷地湧下來。


    “甲州軍渡河,像是要用竹筏把河麵填起來。”


    “還真是鋪張浪費啊。”


    要在這兒架起橋,那得流失多少竹筏啊!九八郎正在感慨,又發現從上遊漂下來四隻一組的竹筏。那筏子到底是用什麽固定的呢?透過霧靄,他定睛一看,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大腿。


    原來,有一張粗麻繩結成的大網張在河麵上,這樣就可以阻止筏子漂走了。隻見那張大網不斷地把漂流下來的竹筏串到一起。九八郎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的舉動。大家公認這條河無法渡過,甲州軍卻從一開始就改變了局麵。


    “大人,敵人開始渡河了,怎麽辦?”不知是誰在九八郎身後尖叫起來。自然,在這裏觀察敵人的絕不僅九八郎一人。


    甲州軍欲攻破野牛門、征服天險,表麵上看起來愚蠢透頂,實際並非如此。若是敵人從這裏突入城內,那麽戰鬥一開始,守軍的信心就會被擊垮。所有人都在忖度著敵人能不能渡過來。


    “啊,大人,敵人已經源源不斷地過河來了。”


    不知誰又大喊了一聲。九八郎像磐石一樣,一動不動。這種情況,他也沒有想到。當這支敵軍向野牛門進攻的時候,東西北三麵的敵人也必定會出動。而自己的軍隊早就耐不住了,隻要他一聲令下,所有士兵就會從城裏殺出去。可是這樣一來,就成了混戰,起碼兩三天後才能決出勝負。


    “急個屁!”九八郎在心裏罵著自己,此時決不是發泄怒氣的時候。“哈,哈哈……”當敵人的先頭部隊抵達岸邊的時候,他竟然大笑起來,“把火槍隊調過來!”


    “是。弓箭手呢?”


    “不需要。這樣一來,我軍勝券在握矣。哈哈哈……”


    隻見敵人一到岸邊,就立刻釘楔子,投繩索,然後忙著往懸崖上爬。這可是甲州軍的拿手絕活。不一會兒,隻見兩條繩索垂到懸崖中部,攀岩開始了。


    “大人,敵人已經……”


    “再等。”


    火槍隊的八十支火槍已經調過來待命。九八郎努力控製著情緒,裝出一副輕鬆的樣子。他回頭看了一眼火槍隊:“好!等到那根繩子上爬上三十多人的時候,打兩發子彈。一發打人,另一發炸斷繩子。不要緊張,要打準。”


    為防萬一,九八郎命令瞄準一條繩索,三支槍的引信同時點火。甲州軍發現城內出奇地安靜,繩子剛一搭到懸崖中間的凹處,他們就接二連三地抓住繩子爬了上來,和九八郎預想的絲毫不差。


    “準備!瞄準!”九八郎不敢大聲,隻是飛快地揮了一下手。


    很快,天晴了,霧靄散去,隻見激流穿越峽穀,奔騰而去,明媚的陽光照著兩岸,格外壯麗。


    “砰,砰……”隨著槍響,兩條繩索應聲而斷。回聲相呼應,如同百雷轟鳴。懸掛在兩條繩上的人嘩啦一下掉了下去,正砸在剛剛渡到岸邊的士兵身上。


    “啊……”慘叫聲從下麵傳了上來。九八郎不動聲色地盯著,低聲說道:“槍彈珍貴。留著以後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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