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岑望,自太墟宗時她便發現,他竟還嗜甜,今日更是吃了幾枚糖葫蘆和甑糕,燒雞反而吃得極少。


    用完晚食,天色已經暗沉。


    秦黛黛拿出靈藥,便要再給小岑望上藥。


    顯然小岑望已習慣了此事,隻安靜地任由她褪去他的中衣,露出小腿和手臂。


    隻是這次,秦黛黛上完藥並未立即放開他,而是凝眉盯著他的傷。


    之前一心忙著趕路未曾注意,如今才發覺,他身上逐漸愈合的傷口外幹涸的血漬汙跡,在蒼白的肌膚上格外刺眼,濃鬱的血腥味在整間房中彌漫開來。


    清塵訣會將靈藥一同清除,沒有靈藥敷著,痛楚尖銳又綿延,她也會跟著痛。


    秦黛黛沉默,在將他趕出臥房和給他洗澡之間猶豫了半晌,終是選擇了後者。


    自芥子袋中拿出火符,又取了院中的井水,待燒得溫熱,便抓過岑望瘦小的身子,卻在褪去他衣裳時頓住。


    之前幾次為他擦拭傷口,她都因疼痛沒心思多想,且岑望當時還留有小衣。


    今日疼痛減輕了許多,她猛地想起,眼前人畢竟是岑望,在她記憶中,他仍舊是那個招搖的少年郎。


    許是她安靜得太久,岑望抬頭,定定地看向她,眼眸圓又大,顯出幾分乖巧。


    秦黛黛回過神來,迎上那雙懵懂的眸子,暗想自己想多了,一咬牙將他的中衣徹底褪去,而後是小衣……


    察覺到她要做什麽,一向冷漠的小岑望,臉上第一次出現類似驚惶的情緒,小手緊攥著衣物,發現自己無法掙脫後,驀地啟齒,重重咬在秦黛黛的手背上。


    秦黛黛幾乎立刻感覺到手背一陣隱痛,隻是三四歲孩童到底沒多少力氣,就像被柳枝不痛不癢地抽了下。


    秦黛黛剛要將岑望拿開,下刻卻察覺到他的齒關竟在輕輕顫抖。


    黛黛安靜了會兒,歎了口氣,捧起他的臉頰,望進他的眼眸,認真道:“岑望,我隻是給你洗澡,你太髒了。”


    小岑望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茫,回望著她,人逐漸安靜下來。


    秦黛黛知道他聽懂了,到底還是留下了那件小衣,傷口處附上隔水符,提著他放入溫水中。


    幹淨的溫水沒過瘦小的身軀,身上的血漬逐漸散在水中,蒼白的肌膚泡得久了漸漸泛起紅暈。


    他的腳趾因著緊繃而蜷縮起來,整個人也僵硬無比,不安地垂著眸子,睫毛輕動。


    秦黛黛本想快刀斬亂麻地囫圇洗完便算了,卻在看見他身前清晰的肋骨,和一個個被削出的傷口時歎了口氣,不由放輕了動作,拿著絹帕一下一下地擦拭著。


    真不知他以往究竟過的什麽日子。


    岑望的小身軀逐漸放鬆下來,怔怔坐在溫水中,目光飛快地自女子的手背上一掃而過。


    秦黛黛雖仍有些不自在,但眼前的人到底隻是個三四歲的孩童,也並未多想,將他洗淨後,圍上厚重的鬥篷放到床榻上。


    忙完夜色漸沉,秦黛黛給自己撚了個清塵訣便準備休息,卻又發現了另一件事。


    房中隻有一張床榻。


    看著正坐在鬥篷間安靜望她的岑望,秦黛黛沒好氣地將鬥篷拉了下來,將他的小腦袋嚴嚴實實地擋住:“別看我。”


    說完,將他推到最裏麵,她順勢在外側躺了下來。


    他整個人她都看遍了,還怕同個床?


    更何況床榻這般大,二人之間能再睡兩人了。


    折騰了這些日子,如今終於能好好休息,秦黛黛築基境的身體早已疲乏。


    臨睡去前她想,明日應當趁岑望還小結個契:


    待他恢複後,除去解開通感咒外,還不得追究這段時日自己所做之事,並補償自己這段時日所受苦累。


    岑望聽見身側逐漸均勻的呼吸,探出小手將蓋在臉上的鬥篷拿開,映著窗外的月色,看了眼身側的女子。


    良久,他動了動眸子,視線平移到她的手背上。


    那裏有一個淺紅的齒痕。


    他咬的。


    第9章 阿望


    在六合鎮住下的第一夜,秦黛黛是被門外的拍門聲吵醒的。


    意識逐漸清醒的瞬間,她便察覺到小臂外側被人輕輕碰觸著。


    秦黛黛一轉眸便瞧見昨夜還貼著牆壁的小岑望,此刻正睡在自己身側,小小的身軀在被衾下蜷成一團,與她隔著一掌的距離,隻有露出的手背無意識地尋找熱源,輕挨著她的小臂。


    秦黛黛蹙了蹙眉,抬手便要將他推開,卻在觸到他冰涼的手臂時一頓。


    而今已是深秋,六合鎮又地處北方,夜色森涼。


    尋常凡人這個季節早已點上了灶火。


    她是築基境修士,自然不畏寒,可小岑望雖有金丹,卻因不懂修煉,身子冷如冰。


    “真是麻煩。”秦黛黛嘀咕一聲,將自己身上的被子蓋在他身上,剛要起床,下瞬察覺到什麽,將岑望身上的被衾一股腦掀開。


    小岑望的身軀因著冷意輕顫了下,懵懂地睜開雙眼,待看見秦黛黛後,人逐漸清醒,靜靜地看著她,任她扯開自己的衣袖。


    秦黛黛方才便察覺到自己竟不痛了,此刻一瞧,果然小岑望之前的傷口在靈藥地徹夜滋養下,已然恢複如初,隻剩下細瘦蒼白的小臂仍骨瘦如柴。


    “你終於好了!”秦黛黛真心實意地開心。


    她也終於不用痛了。


    小岑望睜著大大的眼眸,看著她,似是不解她的歡喜。


    門外的叩門聲停了一會兒後再次響起,這次還伴隨著一聲:“有人嗎?”


    秦黛黛反應過來,將小岑望重新按回被衾下,穿好裙裳後邊朝外走,邊順手施了個清塵訣,等到走出門去,人已幹淨如洗。


    她打開院門,一眼便看見外麵站著一個挎著竹籃的婦人和一個孩童,那孩童很是眼熟。


    黛黛沉吟了下,想起那孩童正是昨日自己給糖葫蘆的那個男童,想來這個婦人正是隔壁的主人。


    “二位是?”秦黛黛不解。


    “是新搬來的姑娘吧?長得真好看,”婦人臉上帶著爽朗的笑,自來熟地將手中竹籃遞到她麵前,“昨日姑娘給了我家常安一隻糖葫蘆和幾塊上好的糕點,昨夜本打算回禮道謝的,但想著夜深了,便今早來了。”


    “都是自家磨的豆腐,還請姑娘務必要收下。”


    秦黛黛微怔,太墟宗上,人人皆疏而有禮,她的醉玉峰更是冷清,一時之間對這份熱情有些無可適從,好一會兒才道:“不用了,不過是一點吃食……”


    “要的要的,”婦人忙道,“知道姑娘不缺這些豆腐,但也算是我一些心意,姑娘可以打聽打聽,我磨的豆腐,便是那兩三歲的奶娃娃都愛吃。”


    提到兩三歲,秦黛黛想到屋內的岑望,心緒動搖了下,然下瞬,右臂突然痛了起來。


    秦黛黛臉色變了下,忍著痛意勉強一笑:“我……幼弟在房中,我先去瞧瞧。”


    她轉身快步回到臥房,小岑望大抵怕弄髒了被衾,已經坐起身來,本完好的右臂有血滲出,染紅了衣袖。


    秦黛黛將他的衣袖挽起,果然出現了一道與之前類似的傷口,想來亦是他當年所傷。


    所幸隻有這一道,比起之前好了太多。


    “你究竟受了多少傷……”秦黛黛抱怨,飛快且熟練地擦去血跡,上藥,沒等包紮,便聽見門口傳來婦人的聲音:“哎喲,這麽小的孩子,怎麽傷了這麽大個口子?”


    秦黛黛動作微僵,轉身便看見婦人心疼地看著這邊:“姑娘,你這麽包孩子會疼的……”


    說著,婦人順手將豆腐放在桌上,接過秦黛黛手中的絹帕,一邊輕輕吹著涼氣,一邊以一根手指墊在傷口前,輕輕包住傷口。


    秦黛黛默默在一旁看著,果真比自己包紮的好多了。


    “可要小心著些,這麽漂亮的孩子,留下疤就不好了,”婦人驚豔地看了眼岑望,沒忍住又道了遍,“長得真好看,就是瘦小了些,是姑娘的幼弟?叫什麽啊?”


    秦黛黛有一息茫然,瞬間反應過來,點點頭道:“是我幼弟,叫……”她剛要說出岑望的名諱,轉念想到他小少君的盛名,含糊道,“叫阿望。”


    “阿望真乖,”婦人笑眯眯地起身,看向秦黛黛,“姑娘,我就住你隔壁,旁人都叫我一聲吳阿嫂,家裏就我和孩子兩個人了。”


    說到此,她才想到什麽,轉身招呼仍在門口的孩童:“常安,過來見見弟弟。”


    那胖乎乎的孩童略顯羞澀地挪到吳阿嫂身邊,看了眼床上的岑望:“弟弟,”又看向秦黛黛,“仙女姐姐。”


    秦黛黛眨了眨眼。


    “你這孩子,”吳阿嫂笑罵,“昨日他回去便說,是一位仙女姐姐給的他糖葫蘆和糕點……”


    秦黛黛被喚得心中歡愉,當即便又將一旁矮桌上的糕點一股腦地拿過來,遞給那孩童:“喏,這些都給你。”


    床榻上,小岑望的眼珠隨著秦黛黛而挪動著,定在她手中的糕點上。


    吳阿嫂忙推拒,但見秦黛黛神色堅決,隻好作罷。


    那孩童已過了最初的扭捏,紅著臉高聲道:“謝謝仙女姐姐!”


    岑望終於動了動視線,冷漠地看向被孩童懷中抱著的糕點,一動不動。


    秦黛黛未曾察覺到異樣,但見吳阿嫂分外熱情,又想到自己畢竟初來乍到,還不知要在六合鎮待多久,與人打好交道倒也不錯,便多言了幾句。


    交談中得知,吳阿嫂本名叫吳桂香,家中男人死在了煙花之地,她傷心憤怒之下,帶著幼子改了名姓,如今那孩子隨了她的姓氏,叫吳常安。


    吳阿嫂還問及了岑望,秦黛黛隻好說是出生後便體弱多病,自幼身子瘦小,至於身上的傷,則是前幾日趕路途徑山林大雨,馬車側翻所致。


    吳阿嫂很是熱心,直說這孩子怕是犯了太歲了,恰好鎮上有一處生祠,是為一位妙手神醫所建,靈驗得很,周遭十裏八村都會來此祈拜,還說待用過晝食後,親自帶秦黛黛二人去拜一拜。


    沒等秦黛黛回話,吳阿嫂便帶著常安歡歡喜喜地走了。


    秦黛黛仍站在房中,心中湧起一股奇異的新鮮感受,好一會兒她回過神來,轉眸便看見小岑望正望著矮幾上空瓷盤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看什麽?”秦黛黛不解,從芥子袋中又拿出幾枚糕點擺上,“不是還有很多嗎?”


    小岑望抬頭望著她,又看向盤中的糕點,抿緊了唇。


    晝食秦黛黛隻溫了下昨日的甑糕,又將餘下的雞肉削成小塊與吳阿嫂送來的豆腐拌在一起。


    她好奇地嚐了下味道,豆腐很是鮮美,雞肉格外清香,隻是不知為何,湊在一起味道反而怪異起來。


    秦黛黛轉頭看向岑望:“能不能下地?”


    小岑望的瞳仁動了下,安靜地下了床榻。


    這是他變小後初次行走,走得很是平穩,隻是小小身軀掩在中衣下,空蕩蕩的,顯得越發瘦小了。


    他走到她跟前,大抵隻到她的大腿,隨後艱難地自己爬上高凳,幹淨漂亮的小臉因為吃力微微漲紅。


    秦黛黛將雞肉拌豆腐拿到他跟前:“多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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