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岑望不若尋常孩童一般好動,每日除卻幫她料理飯食,便是翻看古籍。


    他看書極快,那些厚重的古書,他一目十行地看完,竟也能銘記於心。


    昨日秦黛黛玩笑般說了句要小岑望列幾本適宜自己修煉的法訣,沒想到小岑望竟真的上了心,將往日翻看古籍中與秦黛黛靈脈契合的法訣一一標出。


    不愧為天之驕子,那些古籍若是秦黛黛翻看,怕是要兩三個月,如今約莫隻需幾日,便能領會七七八八。


    眼見小岑望又翻出另一本古書,秦黛黛忙攔下了他:“這些便留作以後再標注吧。”


    說著,她看了眼一旁早已標完的十餘本書籍,隻怕這些便足夠自己看一段時日了。


    小岑望想了想,認真地點了點頭:“阿姊若有不懂,便問阿望。”


    秦黛黛:“……”


    就在不久前,還是她教他修煉的。


    她掩唇清咳一聲:“這幾日阿望一直待在家中,可是憋壞了?”


    小岑望不加思索地搖頭:“不會。”


    事實上,他心中格外歡喜,比將靈識探入七情書的“喜”字中,還要歡喜上數百倍。


    這段時日,家中隻有他與阿姊,再沒有任何人打攪他們。


    阿姊會與他一同看書,一同用食,一同修煉,一同休息……


    他們日夜相對,朝夕相處,阿姊的目光再未曾分給任何旁人。


    他想,即便就這樣一生,他也是願意的。


    “什麽人?”門外陡然傳來守衛的嗬斥聲。


    秦黛黛透過半掩的窗子朝外看去,隻瞧見兩名守衛身前是一道小小的身影,用稚嫩的嗓音道:“我找黛黛姐姐。”


    說話的人正是常安。


    秦黛黛站起身,笑看了小岑望一眼:“常安來了,你可要同他一齊玩鬧?”


    岑望的小臉緊繃起來,擰著眉頭道:“不要。”


    秦黛黛無奈,隻得自己起身朝外走,同守衛說了幾聲,許是常安還是個孩童,又許是守衛也知道,她若真想出去,凡人根本攔不住,未曾多說什麽便放了常安進來。


    “常安,你怎麽會來?”秦黛黛摸了摸常安的小腦袋,自從小岑望開始教常安修煉,不知為何他便鮮少再來找她了。


    常安沒有應聲,隻跟在秦黛黛身側朝裏走著,不知為何,走步姿態透著些許古怪。


    “常安……”秦黛黛還欲說些什麽,便見常安轉過頭來,“黛黛姐姐,我昨日修煉時,丹田處很痛,你可否幫常安看看?”


    秦黛黛自然應下,一手抵著他的眉心,將靈力探入他的靈脈之間,卻沒等探入丹田,秦黛黛陡然覺察到一股詭異的靈力闖入她的靈脈內。


    千葉低呼一聲:“黛黛,封閉丹田!”


    秦黛黛忙屏息運法,卻還是晚了一步,丹田內一陣劇痛,眼前一片黑暗,徹底失去意識……


    *


    岑望自聽見吳常安的聲音,眉頭便未舒展過。


    那股酸澀的情緒又翻湧上來了。


    陰魂不散。


    他不喜歡吳常安,尤其不喜歡阿姊用看自己一樣的眼神,去看吳常安,那讓他覺得屬於他的目光被分走了。


    尤其吳常安當初居然還要同他一樣喚“阿姊”,現在也成日“姐姐”“姐姐”的喚,刺耳得緊。


    岑望抿緊了唇,竭力將注意放在眼前的古籍上。


    阿姊不喜看書,所以他要多看,阿姊靈根有損,所以他須得勤加修煉,往後才能如阿姊護著他一般,護著阿姊。


    可身側空空無人,窗外還有吳常安叫阿姊“姐姐”的聲音,岑望如何也看不下那些繁雜的文字,最終將古籍用力合上,站起身便朝外走。


    卻在走到庭院時腳步一頓,院中已無動靜,他隻察覺到一抹靈力,微弱至極。


    岑望匆忙朝外跑去,卻隻在院落與屋室的轉角處,看見暈倒在地的吳常安,不見阿姊的身影!


    岑望驚懼地上前,靈力以近乎蠻橫的勢頭侵入吳常安的靈識,迫他清醒過來,沉聲問道:“阿姊呢?”


    吳常安的眼中仍帶著迷茫:“阿望弟弟,你怎麽會……”


    “阿姊呢?”岑望的聲音近乎冷厲。


    方才還晴朗的天色也陡然陰沉。


    吳常安被嚇到,臉色煞白地看著眼前的孩童。


    “我不知道,”他呢喃,“方才有道聲音要我來找黛黛姐姐,我不能控製,便來了,我也……”


    看著岑望越發冷漠的臉色,吳常安再難自抑地哭出聲來:“黛黛姐姐不見了嗎?阿望弟弟,是我害了黛黛姐姐是不是……”


    岑望緊抿著唇,以往在古籍中看過的無數種法子一一自識海閃現。


    明明還是俊俏小少年的模樣,卻偏偏讓人心驚膽寒。


    “你們說什麽呢?”門口的守衛察覺到動靜走了進來,“那個女修士呢……”


    守衛的話未曾說完,隻覺得渾身一軟,整個人如癡了一半僵在原處。


    岑望釋放靈力,竭力覆蓋更遠的地方,即便臉色已蒼白如紙,仍強忍著,而後,一一搜靈。


    不知多久,他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阿望弟弟!”吳常安驚呼。


    岑望擦去唇角的血跡,轉眸看向他:“你最好祈禱阿姊不會出事。”


    這一次,他徑自越過守衛,飛身離去……


    *


    秦黛黛醒來時,是在一個空曠簡陋的房間,周遭的一切早已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處處彌漫著朽木的難聞氣味。


    她所躺的床榻,也盡是塵埃,角落中布滿了蛛網。


    秦黛黛起身後方才發覺自己的手腳異常冰冷,她嚐試用靈力取暖,靈根卻陡然一陣悶痛。


    秦黛黛微怔,她的丹田被封住了,如今和最尋常的凡人無異。


    一旁放著一件青色的男子袍服,散發著淺淡的藥香。


    秦黛黛頓了下,拿起來披在身上,擋住源源不斷侵襲而來的寒氣,在房屋內四處走動了一番。


    門窗沒有落鎖,卻任憑她如何用力都推不開,應當是被符籙鎮住了。


    在房屋的東南側,秦黛黛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草木香,還有……地窖內散發的腐朽味。


    是山林中的那處破敗院落!


    秦黛黛才猜到答案,身後的房門已被人徐徐推開,溫和的嗓音一如既往:“未下拜帖便冒昧請秦姑娘前來,還請見諒。”


    秦黛黛背影微僵,良久悄然探入芥子袋,將靈石嵌入留影鏡中,方才轉過身去。


    一襲青色書生袍服的清俊男子逆光站在門口,唇角的笑分明如往日般有禮,今日卻令人無端心生惡寒。


    “文大夫,”秦黛黛喚他,而後想到什麽,諷笑一聲,“不,應當喚——”


    “文神醫,是嗎?”


    文清硯的臉上並無意外,隻是緩步走到一旁的桌椅前,輕輕拂袖,上方的灰塵已然消失:“秦姑娘何時知曉的?”


    秦黛黛眉頭緊蹙,如今生祠已毀,地脈靈力再難催動,文清硯卻還能如常用靈力,隻能證明,他亦是修士之身,可她竟看不透他的境界!


    可見他鎮定如斯的神情,秦黛黛心中驚怒不已,麵色更寒:“捉狼妖那日,地脈靈力異動;常安失蹤後身上的氣息;還有,你偽裝得了肉身,卻偽裝不了眼神。”


    文清硯,不,如今應喚他文鶴了,文鶴垂眸一笑:“秦姑娘當真是冰雪聰明。”


    “你將常安如何了?”


    文鶴自袖中拿出一張用過的傀儡符,棄在桌上:“他已替我辦完事,我自然不會將他如何。”


    “隻是未曾想到,一個農家子,竟身有完好的靈根,天道可笑。”


    秦黛黛看著那張傀儡符:“那日文鶴的軀體出現在阿望麵前,也是你操縱的吧?”


    難怪岑望說,他行走姿態很是詭異。


    一個被剜去膝蓋的人,被人操縱著直立行走,豈能不詭異?


    “阿望……”文鶴呢喃了一遍這個名字,手不覺緊攥,“秦姑娘既然在查探那些孩童失蹤一事,我幫了你一把,不好?”


    “可真正害死那些孩童之人,是你!”秦黛黛怒斥。


    文鶴看著她,良久笑了一聲:“秦姑娘應當是最理解我之人,不是嗎?”


    秦黛黛凝眉:“你這是……”何意二字未等說出口,她猛地想起之前查驗的文鶴的肉身。


    先天殘缺的靈根。


    “看來秦姑娘記起來了,”文鶴站起身,走到她身前,被封住丹田的秦黛黛難以動彈,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走近,“殘缺的靈根,每一次修煉的痛楚,升境的艱難,這些,秦姑娘也經曆過吧?”


    秦黛黛紅唇緊抿,許久道:“修煉艱難,我便再努力修煉便是。”


    “哈……”文鶴陡然笑了出來,他望著她,俊朗的臉龐帶著絲嘲諷與瘋狂,“這便是你們虛偽的修士。”


    “你們修界之人,占據靈山秀水,卻自命不凡,高高在上俯視凡人,而我,深入疾苦,拯救萬民於水火,我為何便不能修煉得道?為何隻能活區區數十年?”


    秦黛黛:“所以,你妄圖用阿望的血肉,修複你的靈根?”


    文鶴笑意微斂,良久道:“秦姑娘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


    “最初,我確是這般想的,而他的血肉也的確能令我靈脈內靈氣充盈。”


    “可也僅限於此,經年累月,殘缺的靈根無半點好轉,我才知曉,原來,真正的寶貝,是他丹田內那顆與生俱來的金丹。”


    然而,在他強取金丹那日,天雷與暴雨驟降,他看著那個渾身是血的孩童,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天雷乖巧地伏在孩童身後。


    那孩童不過動動手指,天雷如山砸在他的身上。


    他以為自己死定了,可當初以岑望血肉為藥消弭時疫後、百姓蓋起的那座生祠,給了他一線生機。


    卻也僅限於讓他如最卑賤的凡人一般,再活上幾年而已。


    而唯一的法子便是,換魂。


    修士可令自己的一縷殘魂附在法器上,待死後留給後人憑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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