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個法器為何不可以是人?為何不可以將自己的三魂七魄全數附在法器之上?


    他隻需要一具與他體質相似、並有完好靈根的軀體。


    於是,一個又一個身負靈根的孩童被捉來,可無一適合。


    最終,他在山林中的一處庭院中,見到了一戶人家,夫妻恩愛,仆從善良,孩童俊秀,不止體質與他合適,更有一條上好的靈根。


    那孩童說,他名叫鄭清硯。


    秦黛黛震驚地看著他:“這裏,是那個孩童的家?”是眼前這個軀體的主人,真正的家。


    文鶴輕輕地撫了下床榻的木架:“他若是乖乖的,我何苦要毀了這裏,親手剜去自己肉身的膝蓋,藥啞自己的喉嚨呢?”


    秦黛黛看著他:“可你為何要毀掉生祠?你不想操縱地脈靈力了嗎?”


    文鶴諷笑:“凡人微弱的願力不值一提,也太善變,他們今日可以拜你,明日便可以咒你棄你,這一點,秦姑娘不是才體會到?”


    “我可以一勞永逸,為何還要討好那些凡人?”


    “就連上天這一次也站在了我這邊,雖不知為何,卻讓那個弱小的岑望再次回到這裏。”


    一勞永逸,自然是……岑望的金丹。


    “你太可怕了……”秦黛黛呢喃,後背升起一股森寒。


    “可怕?”文鶴放下手,輕揮袍袖,又是溫和書生的模樣,“秦姑娘可知,我此一生救過多少性命?”


    秦黛黛未曾言語。


    文鶴也未等她回應:“三千八百七十又三。”


    他笑望著她:“用幾個無用的孩童,換一個能拯救千萬條性命的救世主,有何不妥?”


    “當然不妥!”秦黛黛嗬斥,“他們的性命,豈能由你來決定?”


    “冠冕堂皇,”文鶴嗤笑,“你去問問被我救治的人,若是犧牲幾個無關痛癢的孩童,便能換他們的命,他們願意與否?”


    “若是犧牲他們的孩子呢?你可曾問過那些孩子們願不願意犧牲?”秦黛黛望著他,“你又憑什麽覺得,你死了,便沒有第二個第三個能拯救更多人的救世主出現?”


    “六合鎮再無修士現身濟世,靈氣也近乎枯竭,全拜你屠殺身負靈根的孩童所賜,若非這般,這群孩童中會否有出色的醫修丹修出現?”


    “住口!”文鶴臉上的笑驟然消失,陰鷙地望著她。


    秦黛黛迎著他的視線,諷笑:“你知道我說得對,你從來不是什麽獨一無二的救世主,不過是一個占據旁人軀體、苟且偷生的惡魂罷了!”


    “你給我住口!”文鶴手中驀地出現一團靈氣與濁氣混雜的墨霧,裹挾著巨大的力道,朝她襲來。


    秦黛黛僵立在遠處,看著那團黑霧離自己越發得近。


    卻在此刻,一道金光亮起,磅礴的靈力瞬間斬斷了門窗的禁錮,生生將整間房屋砍成兩半。


    一半留存,一半已然化作廢墟。


    臉色蒼白的小少年自空中徐徐落下,俊俏的臉上麵無表情。


    文鶴手中的黑霧徐徐消散,他飛身行至秦黛黛身後,扣住她的命脈,而後看向來人。


    良久他笑了一聲:“乖孩子,好久不見。”


    第19章 少年


    秦黛黛看著橫空出現的小少年,有一瞬間的愣神。


    他仍穿著今晨的柿子紅緞袍,墨發簡單地紮成馬尾,如冬日枝頭的靈果,俊俏又鮮亮。


    “放了阿姊,”岑望麵無表情地看著文鶴,手中的靈力翻湧著,馬尾無風自動,仿若下刻便侵襲而來,聲音卻分外平靜,“若不然,我要你的命。”


    文鶴的手仍抵在秦黛黛頸間的命脈,淺笑道:“好歹撫養你長大,何必大動幹戈?”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岑望的眼眸唯餘冷漠:“當初死一次,還不夠嗎?”


    文鶴的臉色微白,下刻手指如刀,嵌入秦黛黛的皮肉之間,有血珠滲出:“她丹田已封,如今不過凡人之軀,我隻要稍稍用力,她便再無生還之可能。”


    “而你,沒了金丹,照樣有靈根可以修煉。”


    “你想要她死嗎?”


    岑望緊抿著唇,手中的靈力不覺散於天地之間。


    文鶴滿意地笑了:“果然還是那個乖孩子。”


    他鬆了力道,袖口一柄匕首扔到岑望麵前,“剜出金丹,我便放了你二人。”


    喉嚨終於得了自由的秦黛黛眉頭緊蹙:“阿望,不可。”


    岑望望向她的眼眸,眼中的寒冽逐漸散去,良久落在她脖頸的血痕上,神情盡是愧疚與自責:“阿姊,是阿望未能保護好你。”


    秦黛黛看著這樣的岑望,心中軟得一塌糊塗,這一刻她自己也分不清不讓他傷害自己是因為通感咒,還是因為……


    他是阿望,僅此而已。


    “阿望,你看著我,”秦黛黛喚他,對上他漆黑的瞳仁時,認真道,“文鶴將一切都告訴我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在此刻顯得莫名其妙。


    岑望看了她許久,終於收回視線,俯身撿起地上的匕首:“我答應你。”


    秦黛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心底克製不住的焦灼。


    小岑望一向聰明,不可能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文鶴將一切都告訴她,便不可能心存“放過她”的念頭,他自視為救世主,絕不會允許她這般知道他真麵目之人存活於世。


    “我要你親手將金丹奉上。”文鶴早便想清楚了,金丹是他與生俱來的,早已認他為主,唯有他親手舍棄,才不會引來天雷。


    岑望握著匕首,神色始終冷淡,許久看了眼秦黛黛:“阿姊,抱歉。”


    手中匕首翻轉,直直刺入丹田之中,至純的靈力外泄,金光乍現。


    岑望不覺吐出一口血來。


    初時秦黛黛不解其意,轉瞬丹田處陡然一陣劇痛,似乎有匕首在血肉中攪弄著,身上頃刻起了一層冷汗。


    她忍不住緊閉雙眼,額頭的通感咒隱隱發燙,凡人的身軀難以忍受這般痛苦,整個人再無氣力站立,忍不住癱軟在地。


    文鶴拽了她一把:“起來……”話未說完,便見前方澄淨的金光如一道雷電般朝自己襲來。


    文鶴一驚,方才還虛弱至極的岑望,手中翻湧著靈力而來。


    他忙撤離幾步,避開這精純的靈力。


    也是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岑望驀地收斂身形,轉而一把攬住秦黛黛的肩頭,吃力地抱著她朝院落外飛去。


    直到落地,秦黛黛才勉強清醒過來,卻見岑望悶咳一聲,人蹲跪在地。


    “阿望!”秦黛黛匆忙上前,卻沒等攙起岑望,破敗的庭院緩緩飛來一道彌漫著黑色霧氣的身影。


    文鶴落在二人身前不遠處,手中黑霧逐漸化作一柄青色長劍,身上的氣息再未隱藏,竟已是金丹中期的境界!


    “何苦要逃呢?”文鶴笑,“你們一個是空有金丹的稚童,一個被封了丹田,又能逃往何處?”


    “你……”秦黛黛剛要言語,被岑望拉住了手腕,“阿姊。”


    秦黛黛擔憂地看向他。


    “這筆遲來的帳,總是要算的,”岑望站起身,抹去唇角的血跡,“隻是要對阿姊食一次言。”


    “這次,要惹麻煩了。”


    秦黛黛一怔,未等她反應過來,一股溫暖精純的靈力將她裹在其中,周身縈起一層金色的結界。


    “阿望!”秦黛黛驚呼。


    岑望卻已起身,拿起匕首隨意在身上擦拭了下,看著文鶴。


    “好,你既不願獻出金丹,便再回到牢籠內,以血肉供我修煉吧!”文鶴惱怒,手中長劍如一團陰雲,直直刺向岑望。


    岑望堪堪避開這一劍,反手以靈力與文鶴絞殺在一起。


    金光與黑霧交雜,漫天陰雲翻滾得越發洶湧,山林之內如山崩地陷,枯木斷裂,枝丫亂墜。


    秦黛黛焦急地看著纏鬥在一起的二人,阿望如今不過築基境後期,又受了傷,且無結契武器,定要吃虧的。


    果不其然,空中靈力與黑霧碰撞間,金光的行動越發緩慢。


    不知多久,砰的一聲巨響過後,三人合抱的粗壯樹木攔腰折斷,瘦削的少年自混雜的濃霧中重重跌落在地,俏麗的小臉越發蒼白。


    秦黛黛重重拍打著結界:“阿望,將結界打開。”


    岑望看了她一眼,反手將結界再次加固了些。


    文鶴緊隨著落下,手中的長劍已沾了血,黑霧翻湧得越發劇烈。


    他一步步走到岑望麵前,眉眼微垂:“我撿了你,將你撫養長大,不過是想要你一枚金丹罷了。”


    “當初你若給我,那後來的那些孩童,都不用死。”


    “是你,害死了他們。”


    “而世人,也隻會知道這個真相。”


    文鶴的目光徐徐落在岑望的膝蓋上,一如當年:“乖孩子,不要亂動,一刀臏骨,很快的……”


    秦黛黛睜大雙眼看著文鶴,他分明是想剜去岑望的膝蓋!


    她竭力衝破丹田的桎梏,可拚盡全力也不過隱約有幾絲散亂的靈力自靈脈滋生。


    卻在此時,芥子袋驀地震動起來。


    秦黛黛低下頭去,看著芥子袋隱隱泛著銀光,有什麽在焦灼地顫動著。


    她將那幾絲散亂靈力注入芥子袋中,隨後微愣。


    顫動的是當初在岑望變小的那片密林中,她隨意收起來的、岑望的那柄白玉笛。


    秦黛黛打開芥子袋,幾乎在一瞬間,白玉笛發出一聲悅耳的長嘯,飛入空中,變作一柄銀色長劍,呼嘯著直直落下,囂張地將文鶴的青劍震開,而後乖順地落在岑望的手中。


    文鶴被突如其來的襲擊震得後退三步,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萬籟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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