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息後,倒地的少年手執銀劍緩緩起身,駢指一點,劍氣四溢,刹那間如萬千流星,如飛雪驚鴻,光華流轉。


    受傷的丹田金光刺目,劈開層層混沌,蕩平四遭濁氣。


    而後,丹田處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少年神骨輕盈,靈力大盛,陰沉的天光漸漸透出晴空,天邊長虹若隱若現。


    岑望,竟是升了金丹境!


    秦黛黛呆呆地看著,如何也沒想到,那柄白玉笛,竟是岑望的結契靈劍。


    文鶴驚駭地睜大眼,好一會兒反應過來,手執長劍便欲再砍向岑望。


    岑望驀地抬眸,銀劍寒光微閃,刹那間晴空乍然出現一道霹靂,如銀蛇一般,經由劍尖,直直劈向文鶴。


    如樹幹般粗的雷電鋪天蓋地地砸在文鶴身上,刺眼的白光閃過,文鶴已奄奄一息地趴伏在地上,滿身汙血。


    一如當年。


    岑望看也未看他,轉身便朝秦黛黛處走去。


    “你可知,當初我撿到你時,你多大?”地上的文鶴突然艱難開口。


    岑望腳步一頓。


    文鶴的語氣嘲諷,“你身上的臍帶,還未曾剪掉。”


    “你也不過,是被人丟掉的雜種。”


    岑望手指微頓,下瞬銀劍直起,劍尖直直對準文鶴的心口,轟然刺下。


    枯枝敗葉之間,唯餘一具死屍。


    秦黛黛隻覺丹田一輕,那股桎梏著丹田的濁氣逐漸消散,她卻因力竭眼前一暗,隻來得及聽見一聲“阿姊”,人已逐漸陷入昏迷……


    秦黛黛再一次陷入到夢境中。


    這一次不再是漆黑幽暗、毫無靈氣的人界牢籠,而是在神玄宮外的一座山峰上,一間靈氣充沛精純的密室。


    一汪陰寒至極的死水,將四周一切物件都凝上了一層寒霜。


    哪怕在夢中,哪怕秦黛黛下意識地調動丹田內全數靈氣,卻依舊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被凍酥了一般。


    鶴發童顏的老者麵無表情地立在死水旁。


    俊俏的少年憑空出現,眉眼低垂著,似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他走入寒水之中,臉上的血色刹那間消失,唯餘一片蒼白。


    不知多久,周遭的寒水徐徐升起水霧,四周的寒霜漸漸消散。


    死水竟然開始沸騰起來,整間密室頃刻熱如蒸籠。


    少年坐在沸水中央,身上的皮肉被灼得一層一層破裂開來,露出森白的骨頭,卻又飛快地愈合,如是,一次又一次……


    少年緊閉著雙眼,痛到極致也不過是緊攥著拳、輕顫著,唇齒之間未曾發出半點聲音。


    而後,氤氳的白霧中,發出一聲聲嘶啞痛苦的慘叫聲,卻並非出自少年之口,而是自他的體內發出。


    三日三夜。


    少年不知已經受多少輪的折磨,慘叫聲終於徐徐消失,沸騰的水也重新變為一汪血潭。


    少年身上的白骨在一點一點地、詭異地愈合著,他緩緩地睜開眼,卻未曾看向一旁站著的老者,反而……越過老者,看向角落的黛黛,看了許久,少年蹙眉:“是你?”


    “呼——”秦黛黛猛地睜開雙眼,大口喘息著,直到看清頭頂是熟悉的人界院落的帷幔,她才終於放鬆下來。


    回憶著夢中的場景,秦黛黛仿佛還能回憶起那個少年的骨血被一寸寸凝結成冰,又在沸水中被灼的裂開的畫麵。


    那根本……不像是正途修煉的路子。


    她有預感,這場夢和文鶴的那場夢一樣,極可能是真實發生過的。


    “黛黛,你終於醒了!”識海裏千葉的聲音響起。


    秦黛黛回過神來,此刻才發覺自己渾身像是漂浮在溫泉之中,暖洋洋的,受損靈根帶來的沉重都消弭了許多,分外舒適:“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三夜,”千葉歎,“那個小少君用自己的金丹靈力,幫你淨化了三日的靈脈。”


    秦黛黛一愣:“淨化靈脈?”


    “濁邪之氣入體,所以你才會昏迷啊,傻黛黛。”千葉解釋道。


    秦黛黛探查己身,發現丹田內靈氣充盈,其餘細碎的傷也已恢複如常,隻是屋內空蕩蕩的,並無一人。


    她坐起身,剛要喚“阿望”,便聽見庭院內傳來常安稚嫩又好奇的聲音:“你真的是阿望嗎?”


    秦黛黛透過半掩的闌窗朝外看去,隻能看見常安的身影,看不見他對麵的少年。


    並未有人回應常安,常安也不見惱,繼續問道:“那我以後應當叫你阿望弟弟還是阿望哥哥?”


    “黛黛姐姐要睡多久啊?”


    “黛黛姐姐會不會醒不過來了?”


    這一次,少年沙啞的聲音響起:“不會。”


    常安微怔:“你怎麽知道?”


    少年再次不說話了。


    常安也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道:“你以後會不會比黛黛姐姐還要大?”


    理所應當地沒有答複,常安也不尷尬,自言自語道:“我若是也能像阿望你一般,飛快長大就好了,這樣,說不定我就能娶黛黛姐姐了……”


    “你不能。”少年的語氣平淡如常。


    常安一愣,反問道:“那你會娶黛黛姐姐嗎?”


    少年安靜片刻,蹙緊眉頭認真道:“阿姊就是阿姊。”


    常安撅起嘴,旋即看到什麽,驚喜地睜大眼,指著門口:“黛黛姐姐!”


    少年正煎藥的動作頓住。


    秦黛黛走出門,剛要回應常安,下瞬眼前一暗,她已被人用力抱住。


    來人力道很大,少年瘦削的身影彌漫著濃重的不安。


    秦黛黛嗅著那股淡淡的藥香:“阿望?”她柔聲輕喚。


    擁著她的手輕頓了下,少年的聲音沙啞:“阿姊,你睡了三天。”


    明明體內的濁氣早已驅除,可她始終昏迷不醒,毫無緣由。


    他以為阿姊不要他了。


    秦黛黛聽著少年惶然的語氣,輕輕拍了下他的背:“如今阿姊不是醒來了?”


    “嗯。”岑望低聲應。


    “好了,再抱下去,豈不是讓常安看了笑話了。”秦黛黛打趣道。


    “他不敢。”岑望道,卻還是鬆開了她。


    “這幾日……”秦黛黛剛要詢問這幾日發生的事,卻在看見眼前的少年時頓住。


    比起三日前,岑望似乎又長大了,原本寬大的橘紅圓領緞袍已分外合身,高高束起的馬尾比起之前也長長了不少。


    俊俏的麵頰,肌骨如晴日白雪,眉眼帶出幾分意氣,正專注地看著她。


    恍惚中,秦黛黛仿佛回到了八歲那年,初遇了方才十歲的少年。


    “阿姊?”岑望不覺皺眉。


    秦黛黛喃喃:“阿望,你長高了……”


    長高了,越發像她記憶中的少年了。


    岑望的眉頭擰得更緊,唇緊抿著,好一會兒突然悶聲道:“阿姊在想誰?”


    第20章 香包


    常安已經跑回隔壁告訴吳阿嫂秦黛黛醒來一事了。


    秦黛黛也逐漸從少年的發問中?回過神?來, 下意識地扯了扯唇角,如往常一般哄道:“在看阿望生得好看啊。”


    話落的瞬間,她?看見岑望原本緊繃的身子有些許放鬆, 眼底有類似愉悅的情緒浮現,可蹙起?的眉頭未曾舒展半分。


    他?望著她?,明明還是個小少年,卻仿佛一眼望進她的靈魂深處:“真的嗎, 阿姊?”


    秦黛黛不覺心虛地垂下眼簾。


    這一刻她?陡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少年,成長的不隻是身體?,還有敏銳過人的智慧。


    他?再不是當初那個她?說?什麽?他?都會相信的孩童,她?也不能隨意地哄騙他?了。


    所幸少年並未繼續追問,隻是轉身將熬好?的藥汁端來,以靈力降溫後遞給她?:“阿姊才清醒,當好?生調理身子。”


    秦黛黛看了眼隱隱散發著靈藥澀味的藥汁,無需喝便知是極苦的,心底不由抗拒:“阿望, 我已經無事了。”


    “若無事,阿姊豈會昏睡整整三日?, ”岑望端著藥碗半點?不讓, “阿姊說?過要永遠陪著阿望的。”


    秦黛黛:“……”


    她?有些想?念那個她?說?什麽?就是什麽?的小岑望了。


    最終,秦黛黛還是將滿滿一大碗苦澀至極的藥汁喝得一幹二淨。


    岑望的眉眼舒展開來, 將碗接過去,撚了個清塵訣便放入芥子袋中?。


    秦黛黛此時也終於反應過來, 如何說?岑望此時也隻是個十歲左右的少年, 自己?怎麽?反而被他?管了?


    可想?到他?也是為自己?著想?,秦黛黛並未說?出口, 隻問:“阿望,文鶴一事……”


    “我已將阿姊的留影鏡拿給眾人看,生祠也已拆除了。”岑望解釋道。


    秦黛黛點?點?頭,慶幸自己?當時還記著用留影鏡存下罪證,旋即想?到什麽?:“你沒事吧?”


    岑望不解地問她?:“阿姊,我能有何事?”


    “文鶴說?……”


    “那些啊,”少年垂下眼簾,“不過是幼時被折磨了一番,阿姊救了我,陪著我,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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