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晚,安插在百煉宗的人匯報完事後,他回到房間,看見的卻隻有分外陌生的黑暗,以及……


    背對著他安靜睡去?的女子?。


    那一晚,什麽都?沒有。


    沒有擁抱,沒有含笑?的眼,沒有一聲溫柔的“夫君”。


    有的隻是她隔開的與?他之間的半人寬的距離。


    如同?鴻溝,習慣了接受她的給予的他,卻連如何?跨過去?都?不知。


    本以為明日便好了,可接連數日,她的神情始終淡淡的,偶爾看向她,她也像是在出神地想著什麽。


    隻有一次,她莫名?說了一句:“我想師父了。”聲音很?輕,輕到仿佛隻是錯覺。


    他看向她,她隻笑?著道:“你?今夜可有空閑?”


    “早些回吧,我有話想同?你?說。”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而他那幾日悶燥的心,仿佛也隨之放鬆下來。


    那一整日,他總是在無意?識地彎起唇角。


    可是那日傍晚,他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說,百煉宗被?滅門了。


    李群走火入魔,為修邪道與?妖族勾結,致使滿門毀於一旦,蘇懷夕來信說她懷孕了,想要?尋求他的庇護。


    他遲疑片刻,最終還是變了方向,做出了再無法回頭的選擇。


    等到再返回太墟宗,隻望見漫山妖火,還有……被?刺穿的、如同?冬日落葉一般翩翩飄落的女子?。


    血跡染紅了她的整片衣襟,紅彤彤得如同?她曾帶他前去?賞的落霞。


    而她冰冷地躺在他的懷中,漸漸散去?生機……


    秦黛黛看著秦胥:“所以,你?在百煉宗安插了人,你?保護了蘇懷夕和她腹中的孩子?,卻舍棄了阿娘。”


    秦胥的手指顫抖了下,闔上雙眼未曾言語。


    “百煉宗李群早便有修邪術的跡象,宗主安插人,也有監視其動向之意?。”蒼梧林外,一聲滄桑的聲音傳來。


    秦黛黛轉頭看去?,四位長老?不知何?時出現在不遠處,出聲的善淵長老?走在最前麵,輕歎道:“隻是沒有想到,李群早已受邪修之道蠱惑,竟以自己的親生骨肉威脅,逼迫蘇懷夕給宗主來信,行調虎離山之計,妖族趁機偷襲太墟宗。”


    秦黛黛怔忡地站在原處,識海內一片紛雜。


    善淵長老?行至近前:“宗主果然來了此處。”


    秦胥沉默地望著墓碑,良久方才轉眸看向那幾人:“何?事?”


    話落,便見四位長老?一同?跪地:“宗主以身為容器煉化淬魂盞已是逆天而行,太墟宗離不開宗主,還請宗主三思。”


    秦胥垂眸,近乎冷漠地看著眼前四人,良久目光落在善淵長老?身上:“旁人不懂,我以為善淵長老?應當是懂的。”


    善淵長老?身軀一僵,眼前仿佛又浮現十餘年那晚的畫麵。


    眼前的男人懷抱著聽荷真君,周遭一片死?寂。


    而後大能的威壓籠罩在整個太墟宗。


    化成碎片的宗門結界,分不清是修士還是妖獸的骨骸,漫山遍野的哀嚎……


    那日,死?在宗主威壓之下的,不計其數。


    甚至就連之後的蘇懷夕……


    善淵長老?長歎一聲,緩緩起身:“聽荷真君早已入土化為春泥,起死?回生不過隻是傳聞,是真是假猶未可知,僅憑一句傳言,宗主怎能……”


    秦黛黛看向秦胥,之前心中隱有猜測,而今終於得到證實。


    秦胥要?複活的,是阿娘。


    似察覺到她的視線,秦胥轉眸看過來,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你?和你?阿娘很?像。”


    放下這句話,他便靜靜地朝蒼梧林外走。


    秦黛黛停頓片刻,跟上前去?。


    秦胥一步步走過太墟宗的一草一木,最終又回到縹緲峰的居處,卻並未回臥房,反而徑自走到書?架旁,拂袖而過,書?架轟隆一聲向兩側分開。


    入骨的森冷寒氣湧現,淺藍色的冰上湧起陣陣白霧。


    最深處,晶瑩剔透的冰棺裏,清婉女子?安靜地躺在其中,臉色蒼白,雙眸緊閉,栩栩如生。


    “阿娘……”秦黛黛喃喃。


    *


    神玄宮,雲岫殿。


    少年靜坐於空寂無聲的洞府,一襲橘紅緞袍是這間玉白密室唯一的鮮亮。


    岑望雙眸微合,心神逐漸寧和,再不複前幾日的紛雜。


    可就在下瞬,識海中原本敕血咒的印記處,血淋淋地被?生生剜去?留下的血肉下,突兀地動了動。


    岑望睫毛一顫,眉頭緊蹙,竭力平心靜氣。


    然下瞬,那處湧動得愈發劇烈。


    “阿姊。”


    “秦大小姐。”


    “阿姊。”


    “秦大小姐。”


    “……”


    截然不同?的語氣與?稱謂不斷響起,岑望猛地睜開雙眼,呼吸急促,許久煩躁地吐出一口?氣,定定看著眼前滿目的白。


    不知多久,他嘖了一聲,起身朝外走去?。


    臨溪正坐在玉石桌前,撐著手小睡,靈獸的呼嚕聲在整間大殿回蕩著。


    直到聽見洞府石門打開的聲音,臨溪猛地彈坐起來,看清來人時詫異道:“少君,您怎麽這麽快就出關了?”


    岑望睨他一眼:“不行?”


    臨溪被?瞪得莫名?,無辜地摸了摸腦袋,忽的想到幾日前少君初初回來時,身形少見地帶著絲慌亂,麵無表情地說自己要?閉關。


    他不解地問?:“少君莫不是撞鬼了,怎麽突然要?閉關?”


    少君當時腳步頓了會兒,隨後又想到什麽,冷笑?道:“比撞鬼還可怕。”


    “少君,您要?出去??”臨溪回過神來,看著徑自向外走的岑望。


    下瞬,少年卻已化作一團奪目的光,消失在天際。


    片刻後,岑望站在主峰的半山腰,目光透過厚重的雲霧朝下看去?。


    良久,他未曾使半分靈力,近乎自毀般墜下雲海。


    然在落地的瞬間,金丹卻像是察覺到危險,乍然滋生出巨大的能量,金色光芒將少年裹在其中,護著他徐徐落地。


    岑望抬眸,天光被?雲霧遮蓋,一切變得昏暗。


    被?縛仙繩層層疊疊桎梏的宮殿,麵容絕美的女子?躺在裏麵,精純的靈力仍在透過她被?鎖鏈穿透的血肉不斷地外溢。


    岑望閉了閉眼,再抬眸,金赤色的靈力在掌中湧現,他合掌撚訣,而後抬手打向縛仙繩。


    磅礴靈力不斷反噬,縛仙繩張牙舞爪地化作長鞭朝他襲來。


    岑望一手抵抗結界,一手反擊長鞭,先天金丹在體內劇烈顫抖著,丹田仿佛也隱隱出現幾絲裂縫……


    “你?不要?命了!”少女擔憂的聲音驟然在識海響起。


    岑望的手一頓,茫然抬眸,眼前卻空無一人。


    他手中的金赤色靈力漸漸褪去?,縛仙繩抽在他的麵頰,俊俏的臉上立刻多了一道紅痕,血珠沿著紅痕流落下來。


    他後退半步,看著結界重新隱去?,縛仙繩歸於原處。


    女子?仍在被?蠶食著血肉。


    許久,岑望輕哂一聲。


    辛夷女君……也如此沒出息地耽溺於情情愛愛,到頭來,卻連懷孕都?是一場算計。


    他,定不會如此。


    第74章 聯姻


    秦黛黛從沒想到, 有朝一日自己還能再見到阿娘。


    當年昏迷三月,醒來時,所有人都告訴她阿娘早已入土為安。


    他們以為她還小, 不懂事也不記事,可她都記得。


    記得自己連阿娘的最後?一麵都沒見到,記得自己?去找秦胥,捶打他的腿哭著?要阿娘, 可秦胥隻神情死寂地坐在那裏,冷漠地看著?她,什麽?都不說。


    如今,她再一次看見阿娘了。


    冰棺周遭盡是幽藍的冷霧,阿娘便躺在那一片澄淨之中,身上穿著?雪白的素衣,不染纖塵。


    秦胥並未讓阿娘入土。


    秦黛黛緩步走上前,阿娘的表情很安寧,好像隻是睡著?了一般。


    “為何要帶我來這裏?”秦黛黛看著?阿娘的麵龐,輕聲問。


    秦胥走上前, 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冰棺裏的人,伸手想要撫摸她的麵頰, 卻又想到了什麽?, 將手收了回來。


    “我早該想到,她最?放不下的, 便是她舍命相護的女兒了,”秦胥的聲音沙啞, “黛黛, 我們可以救活你阿娘。”


    “我已煉化?了淬魂盞,隻要有你阿娘的一魂, 便能救活你阿娘了。”說到後?來,他的聲音竟透著?幾分?輕顫。


    秦黛黛轉頭看著?他,這一刻,她竟在這個一貫冷淡的男人眼中看到了狂熱。


    她沉默許久,緩緩將琉璃盞從芥子袋中取出。


    如同感應到什麽?,千葉的花瓣頃刻間撲簌簌顫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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