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朝瑜在文章中侃侃而談,論證得十分詳備。油菜,又稱芸菜,夏代曆書《夏小正》就有“正月菜芸”的記載,種植曆史可謂悠久,傅朝瑜點出,如今的油菜主要作為蔬菜進行種植,且大多為北方播種,播種時間隨其他蔬菜一樣皆為春日播種,譬如《齊民要術》所載:“二三月好雨澤時種”,“五月熟耳收子。”


    不過傅朝瑜卻覺得這播種時間並非固定,隨即指出了冬油菜的概念,言明長江流域一帶可“八月下種,九、十月治畦,以石杵舂穴分栽。”


    他將其稱之為 “舂穴分栽”術,並且對如何提高榨油詳述詳多。


    呂相與杜尚書對視一眼,隱隱激動。若文章說得是真的,不論是油菜種植還是榨油技術都能得到顯著提升。現如今民間多是動物油,油脂昂貴,百姓根本吃不起。若是往後南北兩地都種上油菜,豈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油了?這可是關於民生福祉的大事!


    兩位大人恨不得現在就把傅朝瑜抓過來一探究竟。


    就在費神之際,王紀美領著他的關門弟子姍姍來遲。


    剛議論了這麽久,終於得見真人,眾人的目光不免都落到傅朝瑜身上。


    傅朝瑜還能穩得住,在王紀美的引薦下,落落大方地見過諸位大人。


    這也算是傅朝瑜頭一次在朝廷官員麵前露臉了。端的是不卑不亢,進退有度,且有國子監頭名與文刊的加持,一下子便贏得了諸多好感。


    這少年雖然出身不好,但英雄不論出處,他們既能與柳照臨交好便不會這般狹隘。眾人羨慕王紀美的好福氣,隨手一撿便得了這樣好的學生,人品、相貌、才情皆不俗,還能帶著整個國子監一塊兒揚名,這心胸,叫人歎服。他小小年紀,怎的就如此敢想敢為了?


    王紀美對此十分謙遜:“他們年輕初生牛犢不怕虎,就是主意多愛鬧騰,我們這些老骨頭也就隻能看著他們折騰了。索性折騰出了點東西出來,否則便要叫人看笑話了。”


    說得謙虛,可是誰還聽出來的話裏的炫耀。今兒這一出酒宴究竟為誰擺的,不言而喻。王紀美這個老頭子,還是一如既往地寵弟子啊。


    王紀美跟眾人說完了自己弟子,又帶著他去了池邊垂釣。


    在場不少人都知道王紀美從來釣不上魚,見他似模似樣的在哪兒裝蒜,上前揶揄:“王司業還不死心呐?便是你弟子的池塘,那魚也未必聽你家弟子的話乖乖上你的鉤。”


    王紀美看了一眼弟子,冷哼一聲:“等著看吧。”


    誰願意看一個釣不上魚的釣魚佬白費功夫?


    太府寺卿正想問問傅朝瑜關於活字印刷的事兒,還沒走近就被呂相與杜尚書捷足先登了,兩人追著傅朝瑜問那油菜的事兒。


    傅朝瑜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道自己在江南一帶見過一戶人家種植過冬油菜,親眼見到他們如何播種移栽的,至於榨油也親身試過,確實能大大提高榨油率。怕他們不信傅朝瑜還道:“能否成功,兩位大人試過便知。”


    呂相與杜尚書聞言皆有些躍躍欲試。


    還沒聊多久,兵部一位官員忽然跑過來,怒氣十足地將文刊拍到杜尚書懷中:“杜大人,令郎這番言論恐有不妥吧?”


    杜尚書隻覺得莫名其妙,等翻開最後一篇文章看過之後,他才知道對方氣的是什麽,不禁汗顏,這兔崽子真是什麽都敢說啊。


    文章平平,沒什麽亮點,不過史料功底紮實也算是用心了。杜尚書知道兒子什麽德行,他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少不得要傅朝瑜從中幫忙,不過,好歹也算是他兒子寫的頭一偏完完整整的文章了。??x?至於後麵大放厥詞,在杜尚書看來瑕不掩瑜,不必苛責。傅朝瑜都能帶著兒子弄出這文刊來,往後還能不帶著兒子磨練磨練他的一手爛文章?人貴自知,杜尚書知道兒子什麽水平,也不指望他第一次就能有傅朝瑜的水平。


    都是小事,杜尚書含笑望著對方:“這小子是張狂了些,實在討打,待下回國子監沐休我便回去好好教訓教訓他。”


    打肯定是要打的,未免他日後再張狂,還是多打一頓吧。


    對麵依舊怒氣難掩,主要是杜寧太招恨了,他踩的哪一個名將不是追隨者無數?即便不是這些人的崇拜者,他們尚武之人聽著也生氣,因為杜寧將本朝的人也一並拉踩了。他道:“貴府小公子心氣高,隻怕要不了多久便有人上門與他辯論了。”


    杜尚書正色道:“既然是他寫的就得承擔後果,辯一辯也好,下回也能謹言慎行些。”


    “隻怕沒那麽簡單。”誰知道那群被激怒的人會不會動手呢。


    正說話,那頭王紀美忽然釣上了一條魚,還是一條足足三斤重的大魚。


    眾人大為震驚,臭魚簍子還能釣上魚?稀奇稀奇。


    “識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杜尚書來了一句。


    “如何?我說這回能釣上來吧,你們偏不信。”王紀美端坐在池邊,瞧見眾人上前圍觀終於揚眉吐氣了一番。


    往後他帶弟子出門,看誰還敢嘲笑他釣不上魚?


    許是為了顯擺,王紀美還吩咐管事,讓他將自己的魚送去後廚,今兒晚上他們要再添一道新鮮菜。


    柳照臨一邊覺得好笑,一邊又應承下來。


    唯有傅朝瑜深藏功與名。


    一場小聚,讓傅朝瑜等人弄出來的文刊徹底進入朝臣的視野。宴畢之後,有關《國子監文刊》的議論漸漸多了起來,沒去赴宴的人也都從同僚口中得知了這事兒,七嘴八舌聽了許多。


    聽說,這文刊是國子監幾個監生弄出來的。


    聽說,呂相還對這文刊裏頭的一篇文章大為讚賞。


    還聽說,有人看了文刊的最後一篇險些氣背過去……


    話是越傳越離譜,文豐書局的文刊也越來越暢銷。不少人哪怕不是為了給柳照臨麵子,單純為了看一看這破天荒頭一遭的文刊,也願意花這個錢。況且也不貴,不過三十文罷了。


    李閑直接收錢收到手軟,他這個破舊不堪的小作坊終於迎來了生意了,老天爺可算開了眼了。


    看的人越來越多,文刊的口碑也越來越好,除了最後一篇引起爭議的文章這文刊簡直可以算是佳作,於是又有更多的人買,譬如杜尚書,他一個人買了二十本一一分給族中長輩以示支持。


    兒子得打,書也得買,兩者不衝突。


    正好集齊了買文刊錢的杜寧聽聞此事,如遭雷擊。想到那篇欠揍的文章,他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不過好在國子監的監生並不敢找他理論,他躲著些,應該能安然渡過此劫。等一兩個月後,這股風波想是能夠平息的。


    日子在杜寧的惴惴不安中流逝。這日,皇帝才教訓完了不老實讀書的三皇子周景文,轉頭又迎來了三位朝臣。呂相與杜尚書聯袂而來,還拉上了與傅朝瑜師出同門的柳照臨。


    這三個看似毫無關聯的人一塊兒過來,屬實叫皇帝犯了懵。然而等到呂相解釋一番之後,皇上卻突然正襟危坐,凝神細聽起來。


    不多時,從國子監趕來的孫明達也前來求見。


    他是下了好一番心理建設才終於決定過來的,雖然他跟傅朝瑜不對付,但是他作為朝廷官員總得為了社稷著想。他此番是為了百姓民生,絕不是為了修複他與傅朝瑜的關係。


    絕不是!


    再說他此番獨自稟報,應當不會被外人知曉才是。


    孫明達讓人通報過後很快便被放了進去。他手裏捏著一本文刊,剛踏進大殿便發現另有三位同僚也在,那三人,一個是助傅朝瑜進國子監的呂相,一個是傅朝瑜同窗的父親,還有一個傅朝瑜的師兄。


    且他們手上拿著的還是跟自己手中一模一樣的《國子監文刊》!


    孫明達慌忙將自己手中的文刊背在身後。


    柳照臨眼尖瞥見了熟悉的封麵,側著頭笑嗬嗬地道:“聖上您瞧孫大人背後藏著什麽?”


    第20章 油菜


    孫明達的窘迫無人在意,甚至他們還起哄讓孫明達趕緊交出藏在背後的東西。


    也就柳照臨在皇上麵前如此怡然自得不守規矩了,連帶著呂相與杜尚書都跟著輕鬆自在了不少。


    孫明達最終還是咬牙將文刊交了出來,但心裏已經給柳照臨記上一筆了。


    王紀美的弟子總這般話多討嫌!


    瞧見文刊,皇上驚訝道:“怎麽你們今兒都想到一塊兒去了?”


    柳照臨似笑非笑地盯著孫明達看了一眼,看得孫明達頭皮發麻。


    好在柳照臨還是知道分寸的,笑話看夠了,便沒有追著孫明達與他小師弟的那點子事兒不放了,解釋說:“這文刊是國子監的監生弄出來的,孫大人想必是不忍心監生們弄出來的東西被埋沒了。”


    皇帝失笑,有如此文章怎會被埋沒?


    他催促呂相繼續。


    孫明達也被留了下來,待聽見呂相說得正是傅朝瑜那篇關於“油菜”的文章,老臉一紅,意識到原來他們都是為了這篇過來的。


    早知這三人來過來,自己便不來了。


    呂相今日敢領著人到禦前,並非空口無憑,為了印證傅朝瑜的說辭他特地命人按著傅朝瑜文章所說做了一架新的木製榨油機,那榨油機規格頗大,放在工部的倉庫裏不容易搬進宮,於是他又命人做了個小的,帶上從前的榨油設備,叫人準備了菜籽親自在禦前榨油比作對比。


    皇上也是頭一次瞧見榨油。


    宮中吃的都是豬油羊油等,素油也有,大多為芝麻油、紫蘇油,這種菜籽油皇上還是頭一次見。兩種榨油方式對比,那木製榨油機顯然榨的油更多,也更為省力,同時油香也更為濃鬱,色澤更為金黃,透亮無雜質。他記得那個叫傅朝瑜的學生還提過,這菜油味甘、辛、性溫,亦可作為藥用。


    皇上看罷頻頻點頭:“此物不錯。”


    杜尚書難掩激動:“這榨油機既然是真的,那油菜種植多半不會作假,江南一帶土壤肥沃,往南處更有大片未開墾的土地,且這油菜又不似水稻一般難以侍弄,若是都開墾土地種上油菜,油價昂貴的難題可迎刃而解!”


    要知道,這油可不僅僅用在烹飪上,亦可用來照明,油燈本就比蠟燭便宜,若是大規模種植油菜推進油作坊榨油的話油燈還能更便宜些。


    皇帝也被杜尚書說得胸潮澎湃,連忙召開司農卿求證真假。


    司農卿被火急火燎地拉過來,又被按頭看完整篇文章後,才明白自己今日為何遭難。


    他前些日子外出公幹不知道朝中禦史台跟國子監的恩怨,好奇地問:“這傅朝瑜又是誰?”


    杜尚書嫌他羅嗦:“先別管他是誰了,你且說他文章裏的辦法可行不可行?”


    司農卿沉默了。說實話,他也不知道可行與否,這所謂的油菜他知道,便是芸苔菜,北方鄉野之間春夏之際時並不罕見。但是百姓種這芸苔多半是當蔬菜吃的,很少有用此物這個榨油。再說傅朝瑜文中提到的冬油菜,他實在沒聽過,難道這種蔬菜還能在冬天種?聽著匪夷所思。


    不過司農卿沒將話說死,因為傅朝瑜在文中寫得步驟太過詳細,他斟酌片刻道:“雖然未曾見過冬油菜,但某些菜確實能種在冬日,等開春再收獲,這法子應當可以一試。”


    皇上又指著另一處問:“那為何又說要摘去中心?”


    司農卿這點還是知道的:“去除中心則四麵叢生,這便是常說的打尖了。對一些蔬菜瓜果進行打尖是可以讓其生長旺盛,來日長出更多的分叉,收成會比單支要好。”


    “那他所說的舂穴分栽又是何意?”


    司農卿:“這是民間種植技巧,一些蔬菜瓜果移栽時會在整好的畦上逐一打潭,即所謂的‘穴’,底部泥土被壓實了,秧苗移栽後往往更利於成活。”


    有司農卿的應證,皇帝對這篇文章已經信了大半了。當即吩咐下去,命司農寺在京城周邊的平原官田以及地勢不同的高山上種植油菜,以做觀察。順便派人前去江南打探,看看有無人種植。


    此事告一段落。


    皇上望著孫明達一時突發奇想地讓膳房將這菜籽油帶過去,給他們弄幾個炒菜試試。


    國子監膳堂的炒菜一直是朝中議論的焦點,當日家長會上能留下來吃一頓飯的家長少之又少,機會如此寶貴,有幸嚐過的便沒忍住開始四處炫耀。其實別說朝臣們聽著心動,就連他這個皇帝也好奇。


    孫明達就沒見過這麽不矜持的皇帝。要菜譜可以,他這兒自然有的是,不過孫明達??x?跟皇上商議,這炒菜隻供應皇帝不能供應別人。對此,孫大人有充足的理由:“物以稀為貴,國子監還指望著這些菜掙錢呢,聖上可別因為為了口腹之欲將國子監的營生都給斷了。若是國子監沒了進項,少不得要找戶部伸手要錢了。”


    杜尚書一臉冷漠,不想搭理孫明達。隻要涉及到要錢,他一貫態度冷硬。


    被教訓的皇帝也有些不舒服,孫明達這個老匹夫就擅長關鍵時候給人添堵。


    皇上承認他說得很好,但不喜歡自己被挑釁,遂等討到菜譜之後便不客氣地幾個人一並都給轟走了,自己則美滋滋地獨自飽餐一頓。


    炒菜確實下飯,不怪他的朝臣們對此念念不忘。不過,這菜譜實在簡單,有經驗的廚子看過之後便會了,也不怨孫明達不肯放太多的人來國子監吃飯,回頭外頭都學了去,這炒菜也就不稀罕了。


    如他所說,物以稀為貴。


    被攆出來的幾人出宮之後已是饑腸轆轆,隻想著早點填飽肚子。


    柳照臨落後一步走在孫明達身邊,慢慢悠悠道:“孫大人今日送文刊至禦前,可是為了向我那小弟子示好的?若是如此,我可以代為轉達。”


    孫明達也不知是被人戳破心思還是怎麽的,惱羞成怒:“荒唐,我堂堂國子監祭酒還要與他一個學生示好?”


    柳照臨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看來孫大人還是不喜歡我那小師弟,那下回碰麵我替您教訓他兩句,讓他遠著您些,別礙著您的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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