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媽媽入內行禮,李婠道:“快快請起。”春慧入內奉茶,方媽媽道謝接過,喝了一口,笑道:“二奶奶這兒的茶水可真甜人。”李婠笑道:“媽媽過獎了,”複又對春慧道:“且去包些茶葉予方媽媽。”春慧應是退下了。方媽媽連道不必。


    李婠問道:“不知方媽媽前來,所謂何事?”方媽媽捧上一賬本,道:“原來二爺身邊也沒個主事人兒,遂我托大,管了院裏大小事,今兒個奶奶來了,便請奶奶管著了。另其餘人俱都想向二奶奶請安,正聚在正廳小院裏,不止奶奶可有空閑見見,認認人兒。”


    李婠道:“方媽媽且拿回去,這院子井井有條,便依舊例罷。”方媽媽正欲勸說,又見李婠已起身,忙引著她去了正廳。冬清忙帶著兩個小丫鬟跟上。


    李婠高坐其上,四五十人立在院中,屏氣凝神,不敢出聲。打頭便是清簟、善舒、秋靈、冬清四人,這四人上前行禮,“請二奶奶金安。”方媽媽輕聲說道:“這四個俱都是二爺身邊貼身伺候的老人,清簟、善舒是開了臉的。”李婠點頭,賞了四人各一個金鐲子,清簟、善舒多了兩金釵。


    又八人上前行禮,方媽媽道:“這八人便管著正房灑掃庭除。”後一一介紹了管往來迎送、飯食點心、杯碗茶器的,李婠點頭,各賞了兩吊錢。李婠道:“且散了罷,俱都有差事,別誤了時辰。”眾人領了賞錢,喜氣洋洋,聽此行了一禮下去了。


    “方媽媽且留步。”李婠說道:“還要勞煩媽媽安排與我來的四個與幾個小丫頭,兩個婆子,煩請安排些輕省活計,另有個小廝叫菊生,可否讓他做個門房。”方媽媽連連點頭。


    這廂,夏菱清點完嫁妝與趣兒兩人往回走,路過一園子,聽兩個丫頭躲假山後偷閑嘴碎。一人道:“瞧二奶奶今日做派,倒不是個苛刻主兒。”另一人道:“人也是個大方的,都得了賞錢。不過,隻怕是個沒手段的。現院裏大小事都在方媽媽管,她不遏製罷了,倒由方媽媽奪了管事兒權。”


    一人又道:“這哪兒是方媽媽奪的,我聽前院人說,是方媽媽捧上去,二奶奶給拒了的。”


    另一人嗤笑道:“方媽媽手段你還曉不得,院裏都是她人,善舒姐是方媽媽親侄女兒,兩人背後靠著二夫人,要是二奶奶敢管,你信不信,不出三天,指定亂成一鍋粥。”


    “雖說這樣,二奶奶也是爺明媒正娶回的,正兒八經的主子,她說要殺要刮,不得全聽她的?”另一人笑道:“可這後院沒了爺們兒疼愛尊寵,她能如何?看大老爺,見天的宿在沈姨娘屋裏,沈姨娘與大夫人比也不差什麽,沈姨娘生養永哥兒現便寄在大夫人名下養著。”


    一人笑道:“我算聽明白了,你這般說,怕是想往上走,你不要你相好了?”另一人呸了聲:“不過是讓他摸下手,怎地是我相好了?”接著悄悄道:“我聽燒水人說,昨個兒,正屋要了三次水……”


    夏菱聽此又羞又怒又恨,不顧梅兒阻攔,轉過過假山啐了一口,嗬道:“好兩個沒皮沒臉沒心沒肝的白眼狼,得了我家姑娘的賞卻背地編排她,呸,就你們那騷模樣,也不撒泡尿照照,以為姑爺能看上你們?還有相好?怕不是他眼睛長在了□□裏,才會看上你這忘恩負義、翻臉無情的小娼婦!你們兩是哪個院裏的?”


    兩人見人跳出來嚇了大跳,臉色刷白,一人機靈,忙用帕子捂臉,扯扯另一人,兩人慌忙退去。夏菱見此忙去追:“還敢和我跑?跑得了和尚拍不了廟,且等著——”梅兒慌忙攔住:“夏菱姐,姑娘還在等著,別與他們一般見識,罰了她們事小,到讓二爺誤以為姑娘慘礉少恩到不好。”


    夏菱冷哼道:“便暫且饒過她們、若下次再讓我碰著,看我不收拾她們。”複快步回了十竹軒,將單子呈給李婠。


    李婠低頭驗看,隻見單子上五花八門,頗為豐富,不說各式己案、箱櫃、立櫃、楠木匣子、兀凳、繡墩等木器,擺設也眾多,各白瓷花瓶、青瓷壇子、粉彩碗碟、杯盞、果盤、掛鏡、掛屏等,另有黃楊木梳六匣、湘、蜀竹蓖子兩匣、紫檀木梳妝匣三個、彩緞嫋褥、鴛鴦枕,外加四季衣服、鞋二三十箱籠。


    最值錢便是以下幾樣:一是城外百畝的田地,二是兩百匹綢緞衣料,三是眾多金銀首飾、配飾、手串等,四是一千兩現銀,五是古玩字畫、文房四寶,六是些藥材香料。


    李婠合上單子道:“且去讓菊生托人拜會莊管事,原先我不得出,現今小半年過去,恐有變數,且讓他把章程再與我瞧瞧。”夏菱點頭應是。


    李婠抬頭一瞧,見她似有話要說,問道:“這是怎地了?”夏菱放低身:“路上聽人嘴碎,說您讓方媽媽管著這院子。”李婠道:“確是如此。”夏菱道:“又聽人說,善舒是方媽媽侄女兒。”李婠點頭。夏菱見她沒反應,著急道:“姑娘,萬一姑爺被人搶走了如何是好?”李婠道:“莫多想,過好自己日子、盡好自己職責便是了。”


    夏菱隻得悶悶應聲。李婠道:“自己支上些銀錢去吃酒買果子罷。”夏菱聽後氣道:“姑娘怎地還把我當孩子哄,不與你說了。”說罷走了。


    陳昌騎馬,與三七兩人到王啟府上側門。一個小廝忙行禮:“二爺您來了。”後上前牽馬,陳昌點頭,三七道:“喂些好料。”後從懷裏掏出兩銀角子拋過去,那小廝喜道:“好勒,您放十萬個心。”兩人進門,徑直往園子裏去。


    到書房,有一人須發半百,一手扶須,一手後背,聚精會神賞著幅洛神賦圖,旁陪著二三個門客。這人便是前幾回說道的大儒王啟,八年前陳昌便拜在他門下進學,至一年前,王啟使喚弟子家去,七日來一次,指點學問。


    陳昌見此未貿然出聲,候在廊上。半刻鍾後,王啟有意未盡收回目光,轉頭見陳昌,道:“進來罷。”陳昌入內,行了一禮,道:“學生陳子興拜見老師。”王啟點頭。幾門客見狀告辭離去。


    王啟便緩步行至書案,邊說道:“還未恭賀你新婚之喜,”後於書案上取起一鴛鴦玉佩,道:“女子不易,好好待她。”陳昌接過,點頭應是,複自袖中取出一物,“請先生指點。”王啟接過驗看。


    展開,先觀字,王啟見通篇無整潔,字體端正有力,道:“字到有進益。”後看頭句破題寫道:民既富於下, 君自富於上。蓋君之富, 藏於民者也; 民既富矣, 君豈有獨貧之理哉?……籲!徹法之立, 本以為民, 而國用之足,乃由於此, 何必加賦以求富哉。【1】全文觀完,王啟連連撫須道:“由淺入深,發人深省,不失為一好文。”後以朱砂批之。陳昌一一討教,至晚霞方回。


    清簟迎上來:“二爺,可用晚膳了?”陳昌搖頭,道:“擺膳罷。”善舒捧著熱水與他擦手臉。陳昌在正屋轉了一圈,沒見著人,問道:“你二奶奶呢?”善舒間陳昌才成婚一日邊問了兩遍二奶奶,心裏酸楚難忍,道:“二奶奶正在十竹軒。”說完,也不接過陳昌手裏帕子,背過身去,低聲說:“二爺不是不喜士族女子,怎一日三遍問。”


    陳昌手拿著帕子,臉色一沉,正要發怒,這時,清簟進屋見此,大驚,忙拉住善舒道:“這兒又是犯什麽強勁兒,快快與二爺陪不是。”又趕忙接過帕子,跪地上道:“二爺,善舒也算是伺候過您一場,且繞過她一次罷。”這下善舒也回過神來,心裏怦怦直跳,後悔自己一時口無遮攔,跪下不敢說話。


    陳昌皺眉道:“罷了,都出去,叫水浼、南喬伺候。”清簟、善舒躬身退下。水浼、南喬兩人進屋擺膳,南喬小心翼翼問道:“二爺,可要叫二奶奶?”陳昌正要答,又不知想什麽,道:“隨她去。”飯後,徑直去了書房。


    清簟拉著善舒在一薔薇架下,道:“你這是作甚?怎麽這般托大,怎還吃起醋來了。”善舒眼中含淚,不語。


    清簟不語,歎息道:“二爺便是這般性子,除了二奶奶以後定還有別人,你醋得過來嗎。不若好生侍奉,往後還能得幾分尊榮。”善舒道:“若是賀家姐妹嫁給二爺便好了。”清簟道:“不都一樣。二奶奶瞧著是個有主見的,到時候提腳賣了你,二爺左不過說上兩句。快些收斂你脾氣,莫惹二爺生氣了。”


    第15章


    話說上回說道,李婠第一日用膳未在婆母身後服侍,惹得賀夫人不滿,二三日仍舊如此,賀夫人大為不喜。正此時,二老爺陳明勝因事外出一月,老太君萬事不管,她沒了掣肘,欲發作李婠。隻第三日李婠歸寧,隻得隱下不發,想著等她歸來再做計較。一早派去丫鬟,道是今日不必晨昏定省,自在院中用早膳便罷。


    用膳後,兩人同去李府,一路無話。到時,已是正午。李婠見李康榮、李康寧兄弟二人帶小廝丫鬟在門口候著,心中欣喜,下車與兩人見禮,“大哥哥、二哥哥。”兩人見她麵色尚好,放下心來。陳昌拱手見禮,“大堂兄、二堂兄。”李康榮見他相貌不凡,更有好感,忙道:“不必多禮,老太太已等候多時,且隨我來。”


    堂上,長輩齊聚一堂,李婠與陳昌先拜祖母,又一一行禮拜見,李婠麵上並無異色。老太太今日見這孫婿肩寬腰窄、高大俊朗、舉止有禮,心道,傳言也盡未可信,這人品倒於婠姐兒相配,臉上稍緩。


    秋氏笑道:“可算見著人了,瞧這人品長相,兩人是天作之合。”略知內情的何氏雖心中也不知滋味,此時附和道:“確是如此。”此間不過是些閑話,在此便不多敘。隻說眾人閑聊後,又聚一處用了午膳,老太太道不多留人,且讓李婠帶陳昌轉轉。眾人方散了。


    李婠與陳昌往穿堂走,半路便見桂姐在一花叢後探頭探腦,李婠忙示意夏菱去詢問,後落了幾步,夏菱輕聲道:“五姑娘她們說,在園子裏等您。”李婠聞言一笑,“你且與她說,我稍後便來。”


    隻又心想,半途把人拋下,豈非待客之道,如此想,麵上也表露幾分。此時,陳昌問道:“可是有要事?”李婠點頭,陳昌又道:“便去罷,我自已逛逛。”李婠聽後行了個半禮,“如此,恕我失禮了。”李婠又吩咐夏菱,“好生招待二爺。”後走了。陳昌見她背影,心道,這般多禮,若是不長眼的見了,怕是看不出兩人有聯係。


    院裏幾棵海棠樹枯敗,兩三丫頭灑掃,無端有股落寞淒涼。沿路丫鬟見來人紛紛行禮。行至報廈,陳昌見其匾額上“海棠苑”三字,讚道:“這字收放有度,筆勢遒勁,難得、難得。”


    夏菱本因園子寥落正傷心,此時一聽,喜道:“二爺有所不知,這字正是我家姑娘所書。”三七一路上未做聲,此時道:“我的個乖乖,二奶奶這般厲害——”陳昌挑眉未語。夏菱後引陳昌入正屋,又讓一小丫鬟帶三七去偏房歇息,奉上茶水,道:“可要我帶二爺四處瞅瞅?”陳昌道:“不必。”夏菱退下。


    這廂,李婠於涼亭中見到李娟、李妍、李姝三人,俱都心喜,幾人挨在一處說話。李妍道:“小妹瘦了。”李婠道:“我出閣也不出五日,哪有這麽快瘦。”李妍道:“我怎得覺得好似許多年未見你。”李娟問道:“妹夫對你可好?”李婠道:“甚好,不必掛心,你們怎樣?嫂嫂怎樣?怎今日沒見二姐。”李姝道:“小妹別掛心我們,在府裏能吃能睡、萬事不愁。二姐打發人送信來,說是路遠人疲,索性定了滿月再回。”幾人細細碎碎說著話,十分快活。待日頭偏西,幾人催促李婠快走,莫薄待了妹夫。李婠見確已晚了,匆匆回了海棠苑。


    屋外一聲“姑娘回了”,夏菱忙掀簾子出來,在她耳邊說道:“二爺自您走後,喝了盞茶水,四下逛了會兒,又在榻上小息片刻,現正在後屋讀書。問了好幾遍姑娘可回了。”李婠邊往後屋去,邊奇道:“打哪兒來的書?”夏菱道:“鋪房時,便留了在書房,防著姑娘回。是前頭姑娘說不喜,鎖在櫃裏的。”李婠點頭。


    後屋兩棵八棱海棠隻剩些枯黃枝幹,兩相交纏,樹下陳昌坐於石凳上,手拿一書,狀似未聽見身後腳步聲。他耐著性子等了整一下午,心中不滿,轉身見天邊彩霞,不言不語。


    李婠雖不喜陳昌,每日躲去書房,兩人白日裏倒是說不上幾句話,隻她想,這般把人丟下,著實不好,遂道:“二爺久等。”不見陳昌應話。李婠又道:“二爺可用晚膳?”陳昌翻了一頁書道:“喝西北風飽了。”李婠一愣,陳昌顧自走開,道:“回罷。”兩人遂回了陳府。


    陳昌用膳後,便書房睡去。夏菱見此,心中焦急,伺候李婠梳洗時勸她去瞧瞧,李婠覺得費神,道:“隨他去,不管他。”又問道:“莊管事可回書信?”


    夏菱搖頭,等她伺候人躺下,複叫來一小丫鬟,塞了她手裏點碎銀,與她耳語:“且去盯著大書房,若有人進去便回來告知我。”小丫鬟點頭去了。這廂夏菱防著清簟、善舒二人,隻兩人也不敢觸黴頭,遂一夜無事過了。


    次日,眾人照舊例去嚴母處用早膳,飯後,賀夫人笑道:“日日見大太太與馨姐兒兩相和樂,讓我眼饞,今日可算逮著機會與她親香親香。”遂欲將李婠留下。


    陳昌笑道:“不若我也一道,倒是許久未見太太了。”嚴母擺手:“去去,還不去溫書,你媳婦兒與你媽說兩句私密話,你去了礙眼。”陳昌掃了李婠一眼,與眾人出去了。


    他行至半路,一小丫頭來報,道是老太太有請,遂去了福壽堂。暖閣內,嚴母歪在軟榻上,一小丫頭跪坐敲腿,一婆子說著段子笑話逗趣。兩人見陳昌來,忙退開停聲。陳昌半跪行禮:“老祖宗,不知尋我有何事?”嚴母笑道:“該打,還不快快起來,盡弄這些。”


    陳昌起身,嚴母又命人奉上點心果子,“你母親正與你媳婦說話,我也有事正想與你說說,你昨日書房睡去了?”陳昌點頭。嚴母道:“可是與她賭氣了?聽我這過來人的說一句,小兩口過日子哪有不磕磕絆絆的?就算有哪不滿,也不能撂人麵子。我知你喜賀家兩姐妹,待過些日子,我便做主替你納進門。”說完又歎息道:“馨兒是個沒福的,三年也沒開懷,遠哥兒也是子孫緣淺的,幾個妾、外室都沒能誕下一兒半女。”


    一旁丫鬟婆子忙撫背勸慰,期間陳昌一語未發,道:“老祖宗莫憂,兒孫自有兒孫福,子嗣之事急不來,不若再挑幾個丫頭給遠哥兒。”


    嚴母聽此橫他一眼,“你也別光扯遠哥兒,且說說自己。”陳昌道:“大丈夫誌在四方,整日兒女情長,沒得消磨了誌氣。”嚴母道:“那日日往那兩姊妹院裏鑽的不是你?”陳昌不搭話了。


    這廂,李婠到賀夫人暖閣中,說起話來。


    這賀夫人原名賀招娣,原是外地一獵戶之女,嫁與陳自勝倒是一樁奇緣。陳自勝曾祖父與祖父兩人以倒運南北貨物起家,一次走南山道時,路遇匪盜,幸得兩人身手矯健得以逃往山中。


    陳家老太爺不幸中了一刀,命在旦夕時,正有一獵戶路過,出手相救,這人正是賀夫人之父。當時陳家老爺感念其恩情,又身無長物,遂與之定下兒女親事。


    賀夫人招呼她坐下,拉著她道:“來了這些日子,可還習慣?若是缺什麽物件,哪個奴才不聽使喚,隻管打發人來回我,你性子文弱,怕是拿不下他們那些偷奸耍滑的。”


    李婠道:“惹太太憂心了,院裏再好不過了。”金夫人笑道:“哪裏的話。”複又問道:“一直未拜見親家老太太,她老人家身子可還硬朗?”李婠道:“托您的福,一切皆好。”


    賀夫人低聲道:“那便好。”說著,她眼淚一掉:“你和老太太都好,親家兩口子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李婠聽她提到父母,眼一垂,心中哀傷,雖知夢中這賀夫人不是個好的,此時也因她一哭,多了幾分親近。


    “我這命不好,隻得昌哥兒一個,你來了,我便多了個女兒了。”賀夫人道。賀夫人瞧李婠麵上動容,又道:“便不拿你當外人了,我這作長輩的,有幾句指點說與你聽。”李婠心說:怕是要敲打幾句,麵上恭敬道:“太太請說。”


    賀夫人笑道:“一則是《千金要方》有言,元陰元陽取決於先天,二十歲,四日一度;三十歲,八日一度;一滴精十滴血,這行房也要為長遠計;二則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隻陳家一兒,為陳家開枝散葉計,昌哥兒雨露均沾才是正理兒,可別學那些小戶人家,爺們兒家去個書房都派人守著;三則昌哥兒白日勞累,晚上你吹燈拔蠟伺候也不便,不如依舊例睡外邊兒;四則便是陳府比不上李家勳貴之家,卻也有幾樣規矩,我也非苛刻之人,隻我家底子薄,更得注意些規矩,我這有個嬤嬤,以往在朝廷二品內府供職,最是規矩不過,不若讓她跟著你罷。”


    李婠聽其言語,先是驚疑,恐自己聽差了,後她勸解道:“太太,你我皆為女子,這條條框框苛刻的皆是我們,何必說這等子自輕自賤的話來,須知自愛自重才是正理。”


    賀夫人聽後冷下臉,她出生低,因緣際會下嫁入陳府,恐叫旁人看低了去,因此行事重規矩、少人味,遵循古法,一言一行皆一板一眼,聽後道:“你為人子,隻管遵從罷了,不知顛三倒四地說甚。”


    李婠輕瞥她一眼道:“禮記有雲: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可見皆是先有前,再有後。您言語不當,我非愚孝,恕我不聽從。”


    賀夫人冷聲道:“我憐惜你父母雙亡、教養不好,給你指點教誨,你卻說些顛倒錯亂的胡話,怪不得你父母雙亡,怕不是你個不知好歹的克的——”


    李婠聽她言及父母,怒上柳眉,起身後退三步,冷聲厲道:“與我指點、何必言及我老子娘,您以為您是個有禮有節的好物?何不溺以自照?”


    賀夫人睜大眼睛道:“你、你竟還敢頂嘴——”說罷,冷笑一聲,捂著胸口俯倒案上,茶盞被推倒地,發出一聲脆響。李婠見此一愣,也尋了角度,暈倒在軟塌之上。


    幾個丫鬟婆子聽聞裏間似有響動,忙進屋。


    第16章


    接上一回說道,李婠與婆母賀夫人口角後,設計假昏,正巧陳昌來接人。陳昌遂快步將李婠抱回院中,令小廝請醫用藥,吩咐丫鬟婆子照看,又去了賀夫人處。


    剛進院門,綠荷滿臉焦急迎上來:“二爺、您快去瞧瞧太太罷,大夫說,太太怕是要不好了。”陳昌臉色不變。三七心道,二太太這月都不好三次了。


    賀夫人臥在床上閉眼歇著,三五個丫鬟婆子抹淚。


    綠荷拿來一繡凳,陳昌掀袍坐下,問道:“大夫怎麽說?”綠荷聞言忙道:“道是氣急攻心,憋氣胸悶,恐有損壽命。”


    陳昌點頭道:“叫三七尋王大夫來再瞧瞧。”綠荷聽此麵露猶豫,眼不時瞥向賀夫人,其餘丫鬟也道:“二爺,也有大夫來過,藥都開了,何必在勞煩人跑一趟。”


    此時,賀夫人幽幽轉醒,虛弱道:“昌哥兒來了。”陳昌點頭,揮手讓其他人下去。


    賀夫人淌眼淚,“可憐我十月懷胎生下你,沒享著一天福,臨到老了,倒要被你娶的媳婦欺負了。虧我當她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心教導她,誰知她當頭就罵,你瞅瞅,你是娶了個什麽不孝不悌的,還不快快休了她,難怪她克死了爹媽……”


    “太太——”陳昌出聲打斷,“惡語傷人六月寒——莫再說這些市井汙言穢語。”


    賀夫人尖聲道:“市井市井,你也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現在到嫌我出身不好了?”說著又哭起來。


    陳昌歎氣,“太太,都說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我若嫌棄,豈不豬狗不如?”


    賀夫人一哽,道:“不管,我要不起那頂嘴的兒媳。”陳昌道:“您看得上的士族貴女瞧不上我,尋常人家您又瞧不上。休了她,您兒子便沒媳婦兒了。”


    他見賀夫人未搭話隻管哭,遂叫人進來,“好生照看著太太,有事打發人來尋我。”


    這時,一婆子來報:“賀大姑娘、二姑娘來了。”兩人進屋便見幾日不見的陳昌,賀仲媛目中含怨,似有似無掛在陳昌身上,陳昌見兩人後一愣,他事多,整日不得閑,自娶了李婠,空餘的心思便都到了李婠那處,如今見兩人,忽地想起迎親那日他說的“去去就回”,心下不自然,隻說道:“勞煩表妹勸勸太太。”後走了,隻留下賀仲媛眼中哀怨更甚。


    此事發生在電閃雷光見,兩人見陳昌走、姑媽賀夫人臥床不起,忙去照看,賀夫人摟一個哭著:“怨我,我隻曉得替娶個身份高的,沒成想,到娶回來一母夜叉,早知今日,我何苦攔了你們與昌哥兒。”兩人聞言也哭。


    陳昌遇著賀家姐妹,心中略愧疚,三七守在院子外,也瞧見兩位賀家姑娘進去,料想此時他心中不美,提議道:“二爺,要不外出尋馮二爺他們幾位吃酒?”陳昌步子往世安院去,道:“先去看看你二奶奶。”


    卻說這邊,李婠估摸著時辰悠悠醒來,秋靈往李婠身後填了兩個軟枕,夏菱捧著藥碗伺候李婠喝藥,夏菱紅著眼道:“姑娘可好些了?”


    李婠推拒藥碗,說道:“好多了,太太怎樣?”“姑娘先顧著自個兒,把藥喝了才是正經。”


    李婠道:“且放放、我待會兒喝。”秋靈插嘴:“二爺在太太屋看著,來了大夫看了。”夏菱放下藥碗,在一旁抹淚:“果真是商賈人家,麵上花團錦簇,內裏醃臢事多,怕是尋常人家也罕見。可苦了姑娘了。”


    “無礙。”李婠道,“嫁了人,總免不了有些瑣事。”她自認誌存高遠,無意於此時浪費時日,遂拋開不提此事,問及另一樁掛心之事,“莊管事可回信了?”


    秋靈道:“姑娘怎還管那什勞子閑事,現今二太太恐怕正說您壞話,若讓二爺聽進耳,入了心,疏遠了姑娘,日後可怎麽過?”


    李婠道:“任她如何,我自有應對的法子。且把信與我瞧瞧罷,於我才是要事一樁。”夏菱聽此,從袖中取出信遞過去。


    李婠展開,信上開頭寫道:東家敬安,昨承書信,拜悉種種,反複讀之。月前織坊一事,心中惶惶,恐負東家信任……後文中已一一修正批注李婠所指之處,因已過了數月,原先瞧好的院子已被賃給他人,莊管事複在信中又添了三處。


    她細細讀後,道:“我瞧著倒是八九不離十了。”又吩咐夏菱,“去從那黃花梨頂箱櫃取八百兩銀鈔予莊管事罷,另告訴他,我瞧著城西百裏街頭那院子合適,先賃五年,至於其他的人手、原料、織機,便按這章程來,盡快些。再賞他五兩銀,月俸提三兩一吊錢。”夏菱領命去了。


    李婠坐直起來,秋靈忙去扶。李婠道:“且扶我起來,這一早便躺著也不是事兒。”秋靈不讚同,道:“方請了大夫,說是肝氣鬱結、上溢,得好生調理才是,平日裏又無要事,姑娘歇歇罷。”正說著,聽院外南喬一疊聲的“二爺回了”。李婠歎氣,心道怕是起不成了,遂躺回去,作懨懨狀。


    陳昌進屋,秋靈行禮出去了。陳昌走進,坐於羅漢床邊,見她歪臥於彩緞嫋褥裏,著一雪白單衣,膚白發黑,眉間微蹙,半合眼簾,心中一動,心說:與她同吃同住四五日,親密事也幹過,平日裏隻見她冷冰冰、不愛言語,到從不見她這般模樣,當真應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又見她發絲微亂,伸手幫她理在耳邊,食指恰巧碰了耳垂,陳昌見這耳垂圓潤、白嫩嬌弱,不自覺出手揉捏幾下。


    李婠臉稍偏,陳昌回神,伸回手,問道:“可好些了?”


    李婠心中不明,隻覺他舉止怪異,回道:“好多了,太太怎樣?”陳昌道:“好多了。”李婠見他言語冷淡,以為他還在惱怒歸寧之事,輕聲說道:“那便好。”陳昌笑道:“這好來好去的,沒得生疏了。”


    這時,陳昌見床邊小幾上放著藥碗,遂端起來,舀了一勺,湊到李婠嘴邊。


    李婠往後避避。陳昌又往前遞遞,無法,李婠隻好張口喝了。湯藥甚苦,滋味難言,李婠本不喜喝藥,此時五官都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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