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農民起義軍,接受的軍隊紀律教育不多的張亮張望了幾下,才一路小跑來到陳鐵牛身後。


    他的眼神不住地瞟著突然變陌生的同僚。


    剛才還嬉笑打鬧的玄甲兵都麵無表情,如兵傭一般肅立在自己該站的位置,甲板上瞬間鴉雀無聲,襯得風浪和旗幟的聲音越發清晰。


    再次檢查炮膛和炮彈。


    安裝炮彈。


    點火。


    陳鐵牛一個指令,兵卒們一個動作。


    他們隨時第一次用銅火炮作戰,但已經預演過很多次,所有動作都已經熟背於心。


    張亮雖然也跟著一同幹好了自己的事,卻有一種格格不入之感。


    他恍然,這就是名震天下的玄甲兵,這才是名震天下的玄甲兵嗎?


    隻是碰瓷剿匪根本沒有展現出這支軍隊真正的氣質,現在的滅國戰爭才讓他們蘇醒嗎?


    “轟隆”一聲巨響,戰船輕輕搖晃。


    “轟隆”巨響接連想起,戰船搖晃的幅度變大。


    眾人的耳朵裏都塞入了布條,以抵禦銅火炮巨大的聲響。


    開炮的時候他們聽不到指令,隻能依照原本的訓練,機械性地操作這些第一次上戰場的“新戰友”。


    銅火炮的精準度與弩|箭一樣,隻能靠目測。


    第一發試探的炮彈落空。戰船往前開近,對方的戰船發出了警告的旗語。


    有趣的是,對方警告的旗語,居然是大隋軍隊那一套。


    當對方打出警告的旗語,並將投石車和弩|車準備好,也駛向大唐戰船的時候——此時海戰都是用投石車和弩|車開場,然後進行跳幫戰,大唐的火炮再次發射。


    這次是齊射和輪射。


    大唐和林邑國的戰船相互靠近,林邑國的戰船迅速進入了大唐火炮的射程。


    他們為了震懾大唐,戰船排列十分緊密,幾乎將全國最大的船都拉了出來,後麵還有許多小船裝著嚴陣以待的士兵壯聲勢。


    火炮就這樣落入了他們的船隊中。


    與投石車的石蛋相似的實心炮彈砸在了林邑國的戰船上,戰船應聲塌陷了一塊。


    雖然現在的炮彈還不能裝火|藥,在砸中敵人的時候再次起爆,但火炮的勢能與投石車完全不同。銅火炮的實心炮彈連城牆都能砸出裂痕,何況幾乎是木頭打造的戰船?


    李玄霸隔得較遠,隻能通過望遠鏡看到對方戰船緩慢下沉的景象,和戰船甲板上慌張逃竄的人群,聽不到他們的恐懼的哀嚎。


    他眨了眨眼睛,放下了望遠鏡。


    “送我去火炮船。”


    在李玄霸的命令下,就算下屬認為太危險,也不能阻止李玄霸的行為,一如李玄霸以前親上戰場一樣。


    現在可沒有一個李二郎把李玄霸踹下馬。


    李玄霸來到了火炮船上,命令火炮船按照他指的方向全速前行,旁若無人地穿過了混亂逃竄以至於空出了一大片可供通行的海域的林邑國船隊。


    一些來不及離開的小船撞在了大唐包裹了鐵皮和銅皮的船頭撞角上,如海麵上的泡沫一樣一觸即碎。


    “保持著這個速度,我試一試。”李玄霸笑著調試火炮,“雖然準頭不好,但大象是很容易受驚的動物,隻要炮彈能落入象群,岸上的景象一定會很壯觀。”


    火炮再次發射,陳鐵牛再次站在了李玄霸身後,沉默地為總是喜歡冒險的郎君進行徒勞無用的護衛。


    老國王已經坐回了王座上。


    他看到自己的水軍一觸即潰,雖然不知道是怎麽輸的,也知道自己應該退回城池中了。


    國王和貴族們都會離開,象騎兵會繼續留在岸邊,阻撓大唐的軍隊上岸。


    雖然他們的水軍打不過大唐,但象騎兵在地麵上就是無敵的,僅憑體積就能組織海船上的人登陸。


    “沒想到大唐如此蠻橫,居然連使臣都不派,直接攻擊我國!”大臣們都憤憤不平,指責大唐沒有禮儀之邦的風範。


    當初大隋攻打林邑國好歹還發了個通知,讓他們做好了準備,並找了一個“進貢不誠心就是要反叛”的借口。


    他們隻是聲稱不清楚中原王朝的情況,不知道大隋是不是真的被大唐取代了才拒絕進貢。按照常理,大唐不應該先派使臣來了解情況,告知他們中原的實情,讓他們再做一次選擇嗎?怎麽就直接開戰了?


    正當林邑國君臣罵罵咧咧,抱怨這個大唐一點都不像個“中國”王朝,與東晉、幾個南朝,甚至與已經表現得足夠蠻橫的大隋都不像,簡直是蠻夷風範,炮彈落入了象群中,砸在了幾隻大象身上。


    “這下岸上萬象奔騰,足夠熱鬧了。”


    李玄霸放聲大笑。


    第253章 象林邑該回來了


    象騎兵就像是古代的坦克, 正麵衝鋒時幾乎無人能敵。與象騎兵的初戰,往往會造成巨大的傷害。


    但了解象騎兵後,就知道大象根本不適合當騎兵部隊的坐騎。


    大象的飼養和繁育十分困難, 有象騎兵的國家, 有一千頭戰象就敢稱無敵, 遇到大國哪怕靠人海都能把戰象耗死。


    但強國麵對使用戰象的小國時,隻要熟悉了就能以少勝多,根本不需要人海戰術。


    緬甸派出八百象騎兵, 領著幾萬步卒,試圖侵略元朝。元朝邊塞守將僅靠七百騎兵,就打退了緬甸的進攻。


    其中的原因, 第一是大象太受地形約束,隻要守在峽穀伏擊, 大象就是靶子;第二是大象太過聰明、太會趨利避害, 懼怕火焰、懼怕太大的聲音、懼怕太密集的弓箭射擊。


    七百元朝邊塞騎兵靠著山穀地形與八百先鋒象騎兵迂回作戰,用弓|弩引起了象騎兵的混亂,驅趕著象騎兵衝散了緬甸的步卒方陣。當步卒方陣變成亂兵後,哪怕七百騎兵都能追著幾萬人殺。


    三國某知名不具孫十萬和張八百對這場戰役點了個感同身受的讚。


    當火器時代來臨後,象騎兵徹底失去了用武之地。


    優秀的戰馬即使冒著槍林彈雨也能與騎兵們共進退, 戰象隻會甩下身上礙事的兩腳獸再踩上一腳。


    讓你驅趕我來送死,踩死你!


    林邑國此次拉了五百頭戰象出來, 除了守衛邊疆的戰象騎兵,所有精銳戰象精銳騎兵都在這一片平坦的海岸平原上。


    大隋曾經和林邑國作戰過,老將還沒死光。大唐的將領許多都是隋將, 林邑國自己知道戰象的劣勢, 也清楚大唐肯定也知道戰象的劣勢。


    所以當己方先列陣, 且地勢平坦, 林邑國都不知道己方怎麽輸。


    他們也相信大唐的晉王隻要如傳言中那樣真的是個會打仗的將領,看到岸上的戰象方陣,也不敢輕舉妄動。


    至少他們這場會談,大唐的晉王隻能客客氣氣。


    李玄霸卻讓這場戰鬥躍入了火器時代。


    哪怕銅火炮造價高,體型笨重,使用麻煩,威力相較其弱點實在是有點不夠看。


    但火炮就是火炮。


    不知從何處來的重擊,完全不明白來由的巨響,還有炮彈上未散去的硝煙,都讓戰象驚恐萬分。


    混亂就此開始。


    戰象順從本能一邊甩掉身上的累贅,一邊撞擊身邊礙事的其他戰象——為了讓戰象衝鋒達成最為強大的效果,戰象隊列一般都較為緊密,不給敵方騎馬的騎兵以穿插的可能。


    打順風戰的時候,聰明的戰象從始至終都能保持嚴密整齊的方陣,就像是訓練最嚴格的戰士;當危險到來,戰象的野性本能立刻上線,身邊的“戰友”就是阻礙自己逃跑的道路。


    戰象的挑選機製,導致編入一個隊列的戰象不可能是同一個族群,它們對對方可沒有什麽憐惜之情。


    戰象彼此衝撞,四散逃竄,有的大象倒下,被其他大象踩得無助哀嚎。


    還好這裏是平原,五百頭戰象散開之後,大部分都能順利逃走。人類就沒有了這樣的好運。


    戰象四散逃竄的時候,步卒根本跑不過被嚇瘋的戰象的速度。當戰象粗壯的象腿落下時,許多步卒連哀嚎聲都未響起,就成了一團肉泥。


    騎兵還能靠著高超的騎術,勉強不被戰象甩落,得以在戰象安靜下來後逃生。老國王帶來的一萬特意換了新武器和盔甲,讓他的國庫大出血的精銳戰士,除了希望戰象別往自己這裏跑,沒有任何生存的希望。


    可人群都往沒有戰象的地方逃跑,也會造成推擠踐踏。


    人群也能把人踏成泥。


    李玄霸登岸時,岸上的泥土已經全部被染紅。


    南方的氣溫雖然不一定比北方高,但太陽很毒辣。


    李玄霸穿著一身隔絕陽光直曬和蚊蟲叮咬的白紗罩衣,下船時還不忘撐起了一把塗成了黑色的油紙傘。


    綾羅珍貴,紙張也不便宜。民間常用的“傘”,是在鬥笠下麵支個棍子。羅傘多是貴族的儀式用品。


    直到唐朝,民間經濟和科技蓬勃發展,紙張的造價被壓低,油紙傘才成了百姓家中常備的雨具。


    所以李玄霸現在手中的後世景區常見款式的油紙傘,在此時很是罕見了。


    以前他下雨不常出門,出門也覺得鬥笠更方便,直到來了南方想要擋太陽,才想起油紙傘。


    李玄霸一襲白衣,撐著黑傘,踏上了混著林邑人骨與肉與血的泥土。


    陳鐵牛率先率領玄甲兵上岸掃滅殘兵。貴族有充足的應對戰象混亂的護衛,所以大多完好無損地被陳鐵牛俘虜。


    李玄霸緩步走向被陳鐵牛押來的俘虜。


    他踏過了林邑兵卒的骨,踏過了林邑兵卒的肉,錦靴上沾滿了因林邑兵卒的血而變得泥濘的血泥,走到了林邑老國王麵前。


    跪在地上的林邑老國王抬頭。


    李玄霸將傘柄斜靠在肩頭,微微屈身。


    寬大的罩衣下擺落在了地上,染上了還未幹透的血與泥土混合成了更鮮豔的褐色。


    老國王驚恐地開口:“小王……不,臣、臣知罪……”


    李玄霸微笑著搖搖頭,讓老國王懇求的話被堵在了喉嚨裏。


    他本可以繼續說,但看著李玄霸溫和的笑容,他的身體卻劇烈顫抖起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老國王身後的大王子試圖掙脫按住他的兵卒,爬到李玄霸麵前,代替老國王受罰。


    他聽聞中原王朝重孝道。若是他表現得夠好,說不定會得到大唐晉王的青睞。


    李玄霸瞥了一眼陳鐵牛。


    陳鐵牛親自上前,一腳踩在了大王子的背上。他身邊的玄甲兵一擁而上捂住了大王子的嘴,不讓噪音擾了晉王殿下。


    李玄霸收起笑容歎了口氣,一手護著傘,一手按在了膝蓋上,身體又屈下了一些,視線隻比跪在地上仰起身體的老國王略高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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