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看似並不錯綜複雜,反而簡單直白,一眼望過去就可見人性中最純粹的惡意。


    “此案乃殺人劫財案,二人便是犯案真凶。”


    不過小半個時辰,廷尉李斯就已審清案情。


    “他二人行凶後,並未忙於逃離,為確認役夫屍身沒被發現,於是留下靜觀後續。”


    “但不曾想,仙使突然駕臨。因傳言仙使神通廣大,又心中有鬼,難免露出幾分恐慌。被臣察覺二人神色有異,當機立斷拿下。”


    李斯押了兩名凶犯前來,向仙使周邈匯稟。


    “凶犯二人乃是巨野澤中的強盜,與身死的兩名役夫皆是附近乘丘之人,原就有陳年宿怨,待到該班役夫架橋至濟水橋時,雙方偶然得遇。”


    “雖未有爭執,但凶犯二人覬覦兩名役夫的財物,惡向膽邊生,於是先往兩名役夫家中,劫了共四石黍米、十二匹布。


    ——因役夫二人家中有嬰童,並未換出黍米,而是留下自食,各兩匹的仙緞俱都各換成了六匹普通布。”


    “當即又趕至濟水橋的夜宿營地外,引出兩名役夫,而後趁其不備,殺了人,劫走兩套工裝。”


    周邈耳中聽著案情原委,眼睛盯著跪伏地上的凶犯二人。


    腦中浮現的卻是拘捕二人時,那兩張平平無奇的臉,沒有尖刻陰狠、橫肉叢生。


    好似漫不經心地,信手就殺了人。


    在這炎夏酷暑,直麵人性陰暗凶惡,周邈竟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可細思李斯話中之意,周邈心中又陡升一股膽寒和憤怒!


    “二人既去了兩名役夫的家中劫財,那役夫家人……”


    是否也已遭不測?


    可話到嘴邊,周邈竟不敢問出口。


    李斯自然看清了周邈臉上的驚駭與憤怒。


    但既成事實,並不會因一人所願而改變。


    “士伍到兩名役夫家時,一家母子二人,一家父母妻子四人,皆已無一活口。


    訊問左右鄰得知,唯有一家的長子,一個六歲童子,因前日去了其大父和叔父


    家,而逃過一命。”


    “兩名役夫同伍鄰居各四家,已拘拿前來。”李斯頓了頓,“幸存童子也已帶到。”


    一五為伍,伍中有一家被強盜滅門,同伍人家卻未能守望相助、或捉住強盜,按律株連,自然也都被拘了來訊問。


    周邈起先還跟著分析話意,但聽說兩家唯一幸存孩童也被帶到,下意識就偏頭側身。


    對,他在逃避,他不敢與那唯一幸存的六歲孩童相見。


    若見到,對方眼中會露出什麽樣的情緒?無助,悲傷,憤怒,仇恨?


    李斯已經匯稟完畢,於是上前一步。


    自行下令:“去將被害兩名役夫的屍身,從橋中取出來。”


    有人領命而去,作為監工‘總工頭’的扶蘇自然跟上。


    正在此時,周邈出人意料地,上前一步,半蹲在兩名凶犯的麵前。


    雙目怒瞪,不避不閃直視跪伏在地的凶犯。


    開口訊問:“你們為何會將役夫屍身,砌入橋中?”


    滅人滿門、殺人劫財,罪大惡極的兩名凶犯,此時神態竟然極為恐懼。


    汗水與眼淚糊了滿臉,看起來竟然不似凶犯,反而是無辜路人。但事實就擺在眼前。


    是啊,淩晨殺人劫財,砌屍橋中,在滯留現場以確保事情順利時,仙使卻馭使鋼鐵神獸陡然降臨!


    不但當場被廷尉拿下,仙使張口竟又道出了凶案藏屍之地,怎麽不恐怖?


    這不正說明仙使全知全能,他們作的惡,都攤開在仙使眼下?


    其中一個凶犯牙齒打顫,勉強開口:“因,因為若拋屍河中,會漂浮水麵,易被發現。”


    周邈又問:“那為何不挖坑?”


    凶犯一時沒回答,李斯代替道:“因為挖一個足夠埋下兩人的深坑,極費時費力,稍慢些就會被抓現行,而且新土上翻覆蓋,極易被看出埋屍地的異樣。”


    周邈突然又追問前一個問題:“怕屍身浮起,為何不身上綁石頭沉河?”


    凶犯此時不止牙齒打顫,撐在地上的雙手也不自禁摳地,指甲嵌入泥土中。


    “因為已將役夫的衣裳扒光,舍不得用工裝捆綁石頭,石頭難找,手邊又無趁手麻繩。”


    已經若有所覺的李斯,神色一凜:且不論言辭顛二倒四,隻說石頭難找?這架橋工地,就堆著切割方正的現成石磚,怎會難找?


    周邈卻又從另一方麵追問:“扯一把濕草搓成繩擔心不牢固,但附近有密林,扯一根藤蔓呢?”


    “用藤蔓捆綁石頭如何?”


    凶犯一時未答。


    周邈也不等,隻是緊跟著逼問:“現下正值暑熱,你們將屍身砌入橋身,不過一兩日就會散發強烈屍臭。


    如此一來,定會比拋屍河中還更早被發現。與你們隱藏真相的意圖,豈非完全相反?”


    一葉障目的李斯被揭掉了眼前的葉子,那還有什麽看不懂的?


    原以為是因仙使陡然駕臨,驚嚇之下全盤招供,是殺人劫財的凶案。


    砌屍橋中,是因為挖坑肥力、沉河不便,結果竟是另藏隱情?


    他李斯終日打雁,今日卻叫雁啄瞎了眼!


    周邈喝問道:“說!你們如此做,究竟意圖何在!”


    然而,剛才汗淚滿麵、牙齒打顫的兩名凶犯,在周邈步步緊逼,問出此話之後,竟反而安靜下來,換上了一副生死無畏的死寂表情。


    顯然是事情暴露,放棄掙紮,不欲多言了。


    “仙使,廷尉。”扶蘇帶人抬著兩具屍身回來了,隻是神色極為冷厲:


    “役夫屍身已經取出,但屍身有異。”


    周邈側頭看去,就見躺在地上的兩具屍身之上,繪滿了黑紅扭曲的紋案。


    屍身頭上的毛發被剃淨,從頭頂百會,到腳底足心,入目所及,紋案密密麻麻布滿全身!


    “果然!”周邈從牙縫中擠出兩字,而後突然暴起!


    一腳踹向跪伏在地的一個凶犯!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深恨一個人,恨不能一腳將人踹得骨斷胸塌,立死當場!


    “砰!”


    一腳踹出,尤不能抒發他的分毫怒意。


    又順手將方岩手中的食盒,狠狠地摜在地上,再一腳踹上另一個凶犯的麵部!


    目之所及,周身之內,周邈連踹帶摔,很快地上一片狼藉。


    半晌,稍稍冷靜些許了。


    周邈轉身,死死


    盯住地上的兩個凶犯,聲音冰冷中壓抑暴怒:“本使告訴你們,沒用!沒用!”


    “巫蠱?以活人代替偶人,再用取自活人本身的鮮血,在屍身上繪一些不知所謂的線條,砌入橋中。


    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施行魘咒,令橋倒塌?從而惹怒基建仙人,降罪大秦?”


    周邈幾近聲嘶力竭地怒吼,對著兩個凶犯的頭頂怒吼,對著愚昧無知的不軌之人頭頂怒吼!


    “沒用!本使告訴你們,沒用!”


    “其實本使最憤怒的,並非你們行巫蠱之術,因為那就是無用的玩意兒,對大秦、對本使毫無影響。”


    “本使最憤怒的,是你們竟然如此輕易地,就奪人性命!”


    “兩家共八口人,八條鮮活溫暖的性命!”唯餘一個六歲幼童,僥幸逃出生天。


    “就為了你們可笑的巫蠱魘咒!就為了這麽一團鬼用都沒有的線條,就奪去八人性命!”


    “如果你們是砌了兩具偶人在橋中,本使也能在取出異物後,再替你們求一句情,給你們一個痛快。”


    周邈直起身,咬牙切齒間一字一頓道:“但我第一次,覺得一個人該死,你們不僅該死,還該千刀萬剮,淩、遲、處、死!”


    仙使周邈怒極之下,雙目充血,眼神噬人,似是瘋魔狂鬼。


    這是眾人從不曾見過的一麵,為了八條黔首性命。


    但不會有人去說教譴責,李斯當即下令:“除役夫二人所在伍的另八戶人外,將所在什的另十戶人,也全數帶到,嚴加盤問!”


    “將凶犯二族親眷拘捕,另查訪往日故友,一旦有疑,拘拿到案。”


    “再有,傳令東郡郡尉,派兵圍剿緝拿巨野澤中藏匿的強盜,不許漏走一個,否則論罪同黨、夷二族!”


    李斯令下,當即就有隨行而來的兩個武士和手下吏員,領令而去。


    然後李斯看向扶蘇,“長公子,監工架橋,卻讓強盜喚出役夫並將人殺死,而後還被在橋體動手腳,砌入屍身。失職之責,長公子可否清楚?”


    扶蘇並未有何不服不忿,認下失職指控:“是扶蘇失職,部署不當。”


    “役夫夜宿的營地巡邏隊伍不足,竟讓強盜靠近,又叫役夫尋隙離開營地


    。


    再有值守橋梁的士伍數量不足,看守便不夠嚴密,竟讓凶犯引開兩名看守士伍,將屍身砌入橋中。”


    若換做旁人,必會追究巡邏營地和值守橋梁的士伍罪責,但扶蘇一力擔下主責。


    即便問責相關士伍,最多也就是不夠聰明機警,應不至有性命之憂。


    其實扶蘇的部署也無問題,其他五個班也都是一樣的安排。


    ——夜間兩人結伴看守橋梁,營地兩隊士伍交叉巡邏。


    但以前隻是沒出過事,一旦有人存心生事,那麽這些安排也就不足了。


    “待濟水橋砌成,任務完成,扶蘇自回鹹陽向陛下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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