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丞相王綰語氣感歎:“雖是十個月工期,跨越了冬春夏三季。可是,但凡能多得一套衣裳,役夫們恐怕沒人不願意多做工幾個月。”


    周邈:那是,誰會不願做高薪穩定輕鬆的正式工作,而選擇做臨時兼職呢?


    單擊彈出說明框,周邈掃描一眼,確認工裝還是和以前一樣的配置——


    夏裝包括內衣:褻衣、褻褲,外衣:短褐、(合襠)褌褲,腳上的鞋襪,頭上的方巾。


    春裝則在夏裝基礎上,加了一層中衣、中褲,且布料稍厚。


    冬裝則又在春裝基礎上,外麵再多一套棉大衣和棉褲,布料又更厚。鞋子也是更加保暖內有絨毛的皮靴。


    修建八方馳道時,馮去疾便是‘工頭’之一,常日與役夫同處。


    因此明白:“這樣三套工裝——春冬兩套的中衣中褲外穿,冬春夏三套的短褐外衣,再加冬季一套棉大衣棉褲,便能拆分成五套得體的衣裳了。”


    末了,又道:“甚至三套褻衣褻褲,都能拿去,改出四五套嬰兒幼童的衣裳來。就連頭巾,也都有拿回去,給剛出生的嬰兒做一條小肚兜。”


    “因此這三套工裝並非隻是三套。而是五套大人衣裳,五套幼童衣裳,再加三條小肚兜。”


    外穿的衣裳得體,內裏破破爛爛也無人在意。


    馮去疾這一筆賬算下來,殿中眾人對這筆財富也有了更加具體的認知。


    不約而同地心中感歎:仙使的到來,確是大秦及天下黔首之福啊。


    另一邊,周邈突然想起:“這恐怕是一錘子買賣!”


    “修建萬裏長城任務限時一年,這個任務預計工期就有十個月。顯然沒有第三環任務了,這個任務就這一輪。”


    好可惜!


    修建八方馳道時,不僅分了東南道、西北道前後兩個任務鏈,每個任務鏈又有三環。


    雖然開始時隻征召了十萬役夫,但前後算下來,受益的役夫足有三十二萬名!


    也就是三十二萬戶貧窮黔首!


    可現在修建長城,就這一輪,想多薅點羊毛都不成!


    嬴政明白周邈的心思,卻隻道:“二十萬役夫,已經足矣。”


    王綰跟著道:“正是如此,上天恩賜已經很豐厚,吾等也當感恩知足。”


    人啊,最忌不滿足。


    雖然仙使是後世之魂,但大秦有此際遇,怎麽不算是上天恩賜呢?


    “也是。”周邈也就嘴上喊一喊可惜,實則也沒多痛心。


    隻是,一旦想到羊毛……


    周邈猛地再次抬手,單擊虛空,臉色一變!


    “果然!”


    周邈下意識地看向上首的始皇陛下。


    神情有些躊躇心虛。


    殿中君臣見此,心中皆是納罕不已。


    為何心虛?


    周邈整理措辭,力求條理明白:“住宿補貼每人每月一匹厚棉布,也就是每人將有十匹布。”


    見周邈頓下,殿中大概最‘直爽’的王賁,率先開口:“這不是好事嗎?”


    搞不懂有什麽問題。


    周邈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從某一方麵來說,確實是好事。而且相比先前的‘仙緞’,這次的厚棉布還更適合普通黔首。”


    先前的仙緞是絲綢織品,普通黔首出入勞作,稍有不慎就會勾絲揉皺。


    ——當然,也沒有黔首會舍得穿著仙緞做的衣裳上山打柴、下田耕種就是了。


    因此,先前的役夫得到住宿補貼的仙緞後,除了少數留下幾尺給嬰兒或女娘做嫁衣,或者留著傳家。


    絕大多數,都是拿去與富戶交易了,一換三、一換四不等,也算是好生賺了一大筆!


    周邈繼續說這次的住宿補貼:“這次因為長絨棉已經在大秦種植,便出現了厚棉布。而能得係統一句‘厚’棉布,想來確實會很厚實。”


    “厚實的棉布吸汗吸水,相對也更耐穿耐磨,確實是更適合普通黔首的布匹。”


    雖然也還是可能會有部分役夫,不會舍得拿去做衣裳穿,會選擇去換更實惠的麻布。


    王賁更加不解了:“這不好嗎?”


    此時殿中君臣,大多都有些明白周邈為何躊躇、心虛。


    但是……總之不知道怎麽說


    啊。


    周邈開始算賬:“每名役夫十匹厚棉布,那麽將會有二百萬匹布,出現在大秦。”


    此時的人還沒有市場需求飽和、通貨膨脹一類的明確概念。


    周邈便也隻好仔細地繼續算賬:“這一次,還將下發六十萬套工裝,還有之前修建馳道時,前後也下發了近六十萬套工裝。”


    “況且這一百二十萬套工裝,並不僅是一百二十萬,至少能拆分成五百萬套衣裳。”


    就像剛才馮去疾算的賬,三套工裝不止三套。


    一百二十萬套工裝,也至少有五百萬套!


    “再加上兩百萬匹棉布……”


    賬算到這裏,周邈沉默片刻。


    但還是接上話:“固然布匹因為是實物貨幣,在貨幣的用途之外,還具有實用價值。”


    “大量的實物貨幣湧入,雖比金屬貨幣帶來的衝擊小了太多,但到底也會引起通貨膨脹。”


    周邈簡單舉了個例子:“也就好比,以前一匹布能換十三錢,以後一匹布可能隻能換十錢。”


    雖然有些字詞不曾聽過,但結合前後上下,也能意會。


    紛紛頷首,示意明白。


    周邈於是繼續說:“方才算的賬很驚人——至少五百萬套衣裳,兩百萬匹棉布!但其實還要加上之前的三十幾萬匹仙緞,換成麻布,便也是百萬匹布。”


    “大秦人口兩千萬,卻有五百萬套衣裳、三百萬匹布,那至少有一千萬黔首的衣裳、布匹需求飽和了!”


    通貨膨脹,需求飽和,就是大量‘增發’實物貨幣的後遺症。


    周邈總結道:“也就是說,一千萬的黔首!短時間——至少五至十年之內,不會再需要購置布料衣物。”


    聽了周邈的算賬,殿中君臣確實震驚。


    畢竟如今的時代,皇帝與上卿們對經濟學還不敏感。


    驚愕之餘,難免興起遲疑:雖然但是,這有什麽呢?


    周邈再補一刀:“而且這算法,還是往低了算的。”


    “因為拆分出的五百萬套工裝衣裳,也會有很大一部分,選擇與富戶交換更多套的衣裳。”


    這一現象是普遍客觀存在的,因為好些役夫做工時都隻穿最外麵的外衣


    。


    裏麵的中衣中褲、褻衣褻褲,少部分留給了家中妻女幼兒,大部分其實是換給了富戶。


    王賁問出君臣的心聲:“那又如何?”


    貧窮黔首都有一套得體的衣裳穿,五至十年內都不用為購置布料衣物操心,難道不好嗎?


    周邈一針見血(bushi):“這樣一來,大力推廣種植的棉花,棉毛紡織工坊出產的棉布、羊毛線及羊毛衣褲,銷售將大受影響!”


    ……


    靜。


    靜。


    章台宮正殿中,一片寂靜。


    周邈:???


    總結以往經驗,周邈有點汗流浹背了。


    他又犯蠢了?


    終於,還是耿直的韓信開口:“可是,那占了大秦人口半數的一千萬黔首,原本就貧窮。”


    “就算沒有賜發的衣裳和布匹,他們也不會買得起棉布和羊毛線吧?”


    周邈:?


    周邈:!


    對啊!


    棉毛紡織工坊建設的初衷是以經濟戰製衡周邊胡夷啊。


    硬要說它的目標客戶,是西域列國,是周朝胡夷勢力,是更西的國家。


    是本就能買得起的大秦大小富戶。隻是希望定價能惠及大秦國內的普通黔首而已。


    貧窮的黔首,本來就不是潛在客戶啊!


    本來就不是目標客戶,又哪有因此就損失了客戶一說呢?又談何影響銷售呢?


    韓信是小孩子,說話實在。


    而且還是聰明的小孩子,說話更加是直中命門。


    韓信:“再說了,那一千萬黔首現在不必購置布料、衣物。但是如果讓他們富有起來之後,難道不會在得體的外衣之內,再置辦幾件舒適、保暖的中衣和內衣去穿?”


    即便是自給自足的經濟,也能在種植五穀糧食之外,有空閑和地方自己植麻養蠶,自己紡織布匹、裁衣縫褲。


    對啊!


    現階段需求飽和了,就創造財富,使黔首富有起來,那不就又有新需求了!


    “是我著相了!”周邈猶如當頭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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