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道老僧這會居然不吝話語,主動開口了。


    被叫住的江沅有些懵,今日可不是她的主場。


    但還是依舊雙手合十行禮。


    “大師…請問有何指教?”


    希安法師站起身回禮,依舊低眉斂目,透著慈悲相。


    “我佛慈悲。貧僧瞧著娘娘天生自帶鳳命,可命數卻有些撲朔!”


    此話一出,直接震驚了逗留的眾人,江沅嚇得連連後退,合十的雙手抖得不能銜縫。


    “大師…可萬萬不能誑語!”


    希安法師似罔聞江沅的難以置信,仍舊徐徐告誡。


    “娘娘…微塵已被擾,此劫數命定,莫再強求。”


    …


    第27章 衷腸


    江沅感覺心跳得厲害,這個老僧竟然敢說出這麽大逆不道的話,不要命了?


    “恭喜…娘娘,很快夢想成真。”


    趙淩煜的聲音更是如來自地獄的呼喚。


    果真,他還是聽到了。


    江沅本以為他離開了,她回頭瞪著他,並狀似威脅道。


    “不許說出去!否則…你休想要回那東西!”


    趙淩煜忽地低頭壓住一直上揚的唇角,像聽到笑話一般,最終沒忍住。


    “娘娘…你以為隻有我不說,這事就不會傳出去嗎?你真當這些人都是聾子嗎?”


    江沅聞言,慌張地四處掃了一圈,發現這些侍女、太監各司其職,但越看越覺得他們有點欲蓋彌彰…


    這…該如何是好,若是傳到王皇後的耳裏,自己還有退路嗎?


    趙淩煜更是走近一步,用近乎不可聞的沙啞嗓音徐徐誘道。


    “江沅…你想嗎?”


    少女猛地抬頭,隻見“玉麵閻王”那深邃的眸子倏然一亮,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嗜血之色,令人毛骨悚然。


    江沅知道,自己隻能背水一戰了。


    .


    回到皇宮,全部人都開始忙碌了起來,為臘月初八的婚宴做準備。王皇後心疼自家侄女,決定讓她從宮裏出嫁。


    江沅最近都躲著王皇後,鳳儀殿幾乎都從未踏進過,哪怕王萱嬌一直熱情地邀請自己去陪她挑嫁妝,自己也是推脫身體不適一再拒絕。


    或許是趙淩煜危言聳聽,亦或是自己多想了,王皇後一回宮就開始張羅侄女的婚事,並未找自己麻煩。


    好像那老僧從未提起過鳳命說,難道這一切真的是錯覺?


    江沅這時又想起了裴寂,若他在便好了,讓他去看看王皇後是不是真的想要對付自己。


    哎…人心真的是這世間最恐怖的東西。


    .


    又是在水晶宮裏發呆的一天,江沅摩挲著手腕處的藍色手串,幾欲想捏訣召喚裴寂。


    就在踟躕無措時,有一人到訪幫她做了抉擇。


    蘇和靜真真是朝陽宮最受寵的妃子,她今日能有空踏進水晶宮,可謂是稀客。


    彧王如今可是一步也離不了她,也不知道今日她使了什麽法術,能偷得浮生。


    “水晶宮如今可真夠冷清的。”


    蘇和靜一踏入宮殿,讓原本就不夠溫暖的宮殿瞬間又冷了幾分。


    “你依然那麽毒舌。”


    如今江沅與蘇和靜不再針鋒相對,反而因著相同的目的,彼此惺惺相惜。


    蘇和靜提起裙擺,整理好披帛,利索地坐在江沅對麵,持盅、毫不在意地吹了吹,便囫圇喝下。


    “你也聽我說不著幾天了。”


    混血鮫人在捕鮫人麵前也沒甚幻術,衣著華麗的她仍是滿臉雀斑,如今也沒個妃子端莊儀態,坐在蓮花紫檀木案幾前,江沅怎麽看都覺著滑稽。


    “你整日施法致幻,不累嗎?”


    蘇和靜喝著茶,沒停,視線又瞟向她。


    半晌,卻又不耐地解釋道。


    “這點法術能對我有何影響,捕鮫人不了解鮫人的習性,你可真夠失敗的。”


    江沅剛想反駁,卻意識到,自己與她在這個問題上爭論著實沒有意義。


    於是另行開口問道。


    “你知道裴寂與那個雲蓁蓁是什麽關係?”


    …


    蘇和靜沒做好思想準備,聽見江沅這麽問,一口將茶水噴出,濺得對麵少女一臉。


    “怎麽?他沒告訴你嗎?”


    蘇和靜思慮了會,又反問回去。


    江沅亦是沉浸在裴寂那日的反常行為中,倒是忽略了蘇和靜此時的反應。


    “隻說是他表妹,可我總覺得哪裏不對。”


    江沅皺著眉,轉頭望向窗外,纖手絞著絹帕,張大的眼眶裏,晶亮的眸子緩慢遊動著。


    蘇和靜低頭,眼神裏閃爍著一絲心虛,嘴唇快速抖動,尋找合適的措辭。


    “呃…的確、就是…就是他表妹,但我跟她不怎麽熟。”


    江沅聽罷倒也沒深究,眼珠靈巧地上下轉動,突然趴在桌子上,湊近那混血鮫人。


    雖然還是不會真正的笑,可望著蘇和靜那瑩亮的眸早已溢出笑意。


    “那你…與裴寂又是什麽關係?”


    終於,蘇和靜懸著的心放下來,江沅不去深究裴寂與雲蓁蓁的關係也好,既然裴寂沒有和她挑明,那自己可千萬不能說漏嘴了。


    至於…其他…


    “我其實是東海的鮫皇收養的義女。我的父親是人類,我的母親是鮫人,我一出生就注定被拋棄的命運。父親見我能幻型為鮫,害怕他自己遭人嫌棄,於是在我出生沒多久便丟下我和母親不知所蹤。母親也因被拋棄而常常以淚洗麵,鮫人天性善良,受不了打擊,沒過多久,她也去世了。”


    蘇和靜平靜地敘述著自己的身世,聲音漸漸沙啞。


    “好在鮫皇仁慈,收留了我這個孤兒,還讓我同他的皇子、公主一道接受教育。這麽算來,裴寂算是我義兄。”


    說到這,她喉間一哽,似想到了什麽令人悲傷的事情,便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緊接著,眼眶泛紅的她,趕緊抓起一隻盅,用力的抿唇,大口喝下了,或許隻有她自己才能看見的混進鮫人淚的茶水。


    江沅知道觸碰她的傷心事了,便沉默不再多言。


    蘇和靜自落淚之後,身體眼見著虛弱起來。


    “江沅…我有點不舒服,有些事情,我就長話短說。”


    眼前的混血鮫人,臉色突然蒼白,就連著嘴唇也沒了多少血色,以致於滿臉的雀斑被無限放大,本就沒多少姿色的她,此刻愈發襯得江沅嬌豔動人。


    江沅趕忙起身扶住她,用絹帕替她拭去額邊的冷汗。


    “你還是別說話了,先回我寢房休息下罷。”


    蘇和靜擺手未動,強忍著痛意繼續說道。


    “江沅…我今日來是想告訴你。那老皇帝如今整日沉迷於煉丹吞丹之中,恐時日無多。你也早些為你自己做打算!”


    此話一出,江沅原本就無表情的麵孔,忽然展笑。


    江沅忍著笑意,肅聲回應她。


    “裴寂呢?他還回來嗎?他不回來,我如何為自己做打算。”


    “你就別想著他了,如今他亦是自身難保,不要將你自己和他的將來係在一起,裴寂他…歸期未定。”


    蘇和靜緩緩搖頭,緊握的雙拳或許能稍微抑製一些生理上的疼痛。


    江沅聽後,終於繃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她終是得到了答案,那個她一直都不願意麵對地答案。


    她的笑容嫵媚,溫柔,是美的,可又透著陣陣淒涼。


    她的嘴角上揚,但眼神卻透露出迷茫和無助。


    “謝謝你,蘇和靜!我想我不需要打算什麽了。”


    江沅憋著笑意,冷冰冰地吐字,場麵詭異地讓人心疼。


    蘇和靜自知自己失言,而後又找補說道。


    “你若沒想好,不若跟我一起出宮離開吧。”


    “離開?又能去哪!你是鮫人可以去海裏生活。而我呢,離開了皇宮,捕鮫人的身份上哪都遭人唾棄。”


    江沅失力地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嘴角依舊抑製不住地上揚。


    “況且…我真的能逃出去嗎?”


    …


    蘇和靜終是沒熬住疼痛,在江沅的寢房裏沉沉睡去。


    醒來也是烏金墜地,巨大黑幕籠罩著水晶宮,隻有一盞油燈,光亮幽幽地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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