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


    “你懷了孩子…那你的丈夫呢?”


    柳殊瞥了她一臉好?奇的模樣?,輕咳了聲。


    淡定道:“我丈夫…”


    “早死了。”


    第70章 跑路第二十四天


    “死了?!”王四頗為高揚的聲調引得周邊的人時不時瞥上兩眼。


    但她很快意識到不妥, 迅速壓低音調,道:“這?……”


    過去幾年隔三差五便要招兵打?仗,興許舒老板的丈夫也是因著類似於這種的意外去世的?


    王四下意識看了眼眼前的人?, 十?來歲的模樣, 混著少女的明朗和女人的嫵媚。


    那?她的丈夫…去世的時候應當也不過是二十?出?頭吧?


    這?般的年紀, 碰上天災人?禍…


    真是可惜了。


    “瞧我這?嘴,淨說些晦氣話, 該打?!”王四說著用手輕輕拍了拍麵頰, 神情有幾分尷尬, “舒老板你也別介意, 你畫的這?麽好,生意遲早是會做起來的!”


    說著隱晦地掃了眼柳殊的肚子, 微微輕歎了口氣,“都?不容易啊…”


    知曉逃過一劫, 柳殊自然是好脾氣地點點頭應了聲。


    其實她心裏本?就無所謂此事, 更何況, 對方也就是好奇一問, 並無惡意。


    但她這?副模樣落在王四眼底,卻莫名叫對方眉目間的歉意與憂色更深了些,盯了她好幾息,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猛地點了三四卷畫軸, “這?些,還有這?些, 麻煩幫我包起來。”


    豪氣地一擲千金, 語氣更是莫名帶了股悲壯的慷慨,“就當是我倆投緣, 索性照顧下舒老板的生意了!”


    旁邊圍觀的大娘見此,不由得驚呼一聲,嘖嘖稱奇,“稀奇事啊?鐵公雞拔毛了…”


    聽了這?話,柳殊拿畫軸的手不自覺地一頓,抬眼對上了王四的目光。


    可僅僅隻是短暫相觸,下一瞬,又趕忙收了回來。


    柳殊:“?”


    對方……怎得瞧著像是要把她的鋪子也給買了似的?


    還真是…財不外露啊。


    ……


    接連許久的雨水過後,江州這?幾日都?是大晴天,立秋後,天氣越發?地涼爽,柳殊本?就懼寒,又開著鋪子,每天裏裏外外見著許多不同的人?,自然也是早早地添衣保暖。


    時至中秋,新帝登基後的第一個大節日,江州上下熱鬧非凡,街邊吆喝叫賣聲不絕於耳,伴著男男女女相攜走過。


    寬闊的青石板街,兩側皆是店鋪攤販,有賣鹵味吃食的,有賣首飾的,亦有賣些雜玩器具的。


    人?群熙熙攘攘,無形中給這?片寧靜的小城注入了幾絲不同於往日的勃勃生機。


    大概真的是菩薩顯靈,也或者是那?日李大娘的嘴巴開了光,柳殊鋪子上的生意竟真的一日好過一日。


    借著這?股團圓節的東風,更是一舉在江州拿下了一席之地。


    業務也從簡單的梅蘭竹菊一類掛畫,發?展至獨獨為了重要日子,給特定的人?而做的人?物畫像。


    隻是名聲上來了,工作量自然也會變得更大,光依靠她一人?,長此以往,定是不行的。


    故而柳殊也盤算著,能不能拿剩下的錢開一個簡潔些的繪畫班子。


    她這?些日子也觀察過,江州這?個地方依山傍水,風景實屬不錯,遠行運輸也是多以水運。


    因此日積月累的,也就導致許多青壯男子外出?務工,每每都?是逢年過節才會回到家?鄉,更或者…根本?就是一年才能搶著回來一次。


    而苦苦等候在家?中的姊妹,便完全不同於他們,往往隻有早早嫁人?補貼家?用一條路可選。


    柳殊不自覺地順著這?個思路想著,恍然間,莫名想到了過去的那?段日子。


    實際上,她已經?有許久不曾想到了宮裏的事情了。


    更不曾想到…她出?嫁前的時光。


    那?時,她麵對繼母和父親的決定無能為力?,哪怕她知曉,他們隻是打?著對她好的旗號,實則是要把她嫁給年過半百的陌生男人?當不知道第幾房的續弦,也依舊隻能強顏歡笑。


    因為她沒那?個條件,更因為,她別無選擇。


    形式比人?強,像她這?種生母早逝,不被喜愛,空有美貌的落魄候府的女兒,唯有被當做貨物一般,利益交換著地嫁人?這?麽一條路可選。


    但如今……


    柳殊垂下眸子,眸光中閃過一絲堅定。


    這?些女孩子,應當有不同的路可以選。


    不同於她過去的、嶄新的路可以選。


    翌日,天剛蒙蒙亮,她便趕忙和月蔭一道,把連夜趕製出?來的牌子掛在了店鋪門旁。


    牌子掛上沒一會兒,便引得路過的人?紛紛駐足。


    無他,實在是…上麵寫的條件太誘人?了些!


    家?中年齡在七至十?二之間的女童,送到店鋪後院的小學堂中打?雜,包吃,一天還能賺足足十?五文錢呢!


    雖說錢不算很多,可這?是女兒掙的,又能學習丹青這?種高大上的技藝,乍一聽,倒真是新奇的緊。


    畢竟哪家?哪戶都?是男子出?去掙錢,當家?中的頂梁柱,女子……又是這?般年齡的孩童,還真沒聽說過。


    柳殊的鋪子開了有些日子,她畫的好,收費也不貴,再加上不知為何流傳於市坊間的悲慘身?世,倒是惹得周遭隱隱皆有幾分同情。


    出?乎意料地,還真有那?麽幾家?把女兒送了過來。


    可更多的,則是不願意相信,隻當個熱鬧看的人?。


    好在柳殊本?就是量力?而行,本?預計招收的學生,最多也不過二十?戶人?家?。


    又加上李大娘幫她一番遊說,十?五個女童,已經?比她預期的要好上不少了。


    隔日,柳殊便帶著工具,早早地在後院中等候。


    待十?五名孩童如約而至,她才真的有了幾分實感?。


    一雙雙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眸隱於眼睫之下,大都?是怯生生的,偶爾也有那?麽一兩個大著膽子揚起腦袋,自以為隱蔽地偷偷瞧她。


    但無一例外,她們也有幾分不敢相信。


    而她,則是帶領她們,試著走出?一種全新的可能性的人?。


    柳殊不由得輕咳兩聲,溫聲道:“別緊張,就當是…來認識新朋友的。”


    “要想在鋪子裏長長久久地幹下去,基本?的繪畫知識還是得了解的,故而,這?第一天咱們就先簡單地上上課,熟悉熟悉。”


    見眾人?遲疑著點頭,柳殊這?才展顏一笑,開啟了她大膽想法的第一步,“那?麽…”


    “上課前,咱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


    入了夜,萬籟俱寂,乾清宮尤甚。


    自登基後,聞初堯大部?分時候都?是待在這?裏的。


    可每每他獨自一人?時,卻也總是會轉轉反側,以至於夜裏回到了東宮,狀態也稱不上多好。


    這?裏變得冷清了許多,變得與他短暫的美好記憶完全不同。


    他每晚都?睡在過去與柳殊共眠的床榻上,仿佛這?樣,就還能自欺欺人?地想著,以為對方還陪在自己身?邊。


    東宮一切如舊,熟悉又陌生,簌簌的花香味,融於冷風中,透過窗欞的縫隙輕輕溜了進?來。


    入秋一段時間後,天氣也開始變得更冷了些。


    聞初堯忍不住裹緊了被子,近乎於貪婪地深深吸著氣,試圖汲取剩下的溫暖,柳殊留下的溫暖。


    可時事境遷,一切都?像是隨著秋天的冷風一道,被盡數吹走,連帶著柳殊在時的那?股生機勃勃,也在不知何時,已經?轉變成冷冰冰的模樣了。


    聞初堯時常失眠心悸,有時半夜從噩夢中醒來,夢裏的火光彌漫,一點火星,渲染至整片眼眸,此類種種,皆是他再難擺脫的夢魘。


    白日裏,他大權在握,受萬人?敬仰,人?人?皆言,新帝年輕,手段卻高明,來日必定能夠把寧朝的江山治理的更好。


    可他聽到這?句恭維的瞬間,腦子裏竟是不可自抑地又想到了柳殊。


    若是她還在,瞧見他如今的模樣,是否也就……有那?麽一絲的可能性明白他過去的所作所為?


    是否,她心軟的性子也就能被他慢慢磨著,直至日後,成為她的皇後,長長久久在一起。


    聞初堯輕輕地呢喃了聲,“妘妘…”一米八幾的人?,把自己縮成一團,蜷在床榻之上,大半張臉埋於柳殊的衣衫裏,聲調含含糊糊,“…你是不是還怨著我?”


    否則,又為何遲遲不願意入他的夢,同他見一麵?


    又怎麽會忍心把他一個人?拋在這?片冷冰冰的地方,獨自任由他走在這?條長廊之上。


    深不見底,暗色一片。


    她對他也是有情意在的,妘妘她…


    她定是因為他的冷漠與反複無常的壞情緒而惱了他了…!


    否則、否則…又怎麽會……


    “我錯了……”聞初堯的語調越來越低,像是也要伴著那?道風一齊消失掉,化?成黑夜裏的一縷孤魂,“我不該想把你鎖起來的。”


    “妘妘,已經?是中秋了……”團圓的、美好的節日。


    他是那?麽期待,在一切塵埃落定後,與她共度這?佳節,與她……長相廝守。


    男人?的聲音不自覺有些哽咽,“來看看我吧…”


    “也回來看看我,好不好…?”


    聞初堯的聲音漸漸停止,眼睫微閉,伴著一聲似哭似笑的歎息聲,他的意識逐漸混沌。恍惚間,竟又這?麽就著柳殊的衣衫淺淺地睡了過去。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樹葉上的水滴下滑墜落,發?出?一陣嘀嗒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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