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秋,似乎與以往並無不同,雨勢迅疾而來,又驟然離去,隻餘被洗過的山水,以及那?絲故人?已逝的餘音。


    同樣……


    這?也是他失去柳殊的,第一年的秋天。


    第71章 跑路第三十天


    漫天的黑暗中, 聞初堯獨自走著。


    一步一步,機械性質地?兀自往前,身後的路在悄無聲息中徐徐斷裂開來, 而他獨自一人身處這會暗色之中, 顯得那般渺小, 黑影爭先恐後湧了上來,恍若要將他吞噬殆盡。


    而他想要見的人, 日夜思念的人就在前方某處。


    事實上, 他的意識很清晰地告訴他, 這隻是?個夢。


    可…萬一呢?


    萬一柳殊真的在前方?的那抹亮光之中, 萬一……他真的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同她見上一麵?


    哪怕一麵…


    哪怕就一眼,他也心滿意足了。


    思緒混雜, 絲絲條條地?抽離,那些?美好的日子似乎又依稀浮現?。大概是?上天真的聽見了他的禱告, 那道纖細的人影竟真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弓身垂頭的樣子被燈光拉得悠悠長長, 有一種孤單頹靡的味道。


    與過去很多次一樣, 燭光融於黑暗中, 那抹身影匯聚成?一小團微弱的光亮,幾息後?,四散開來,反暈出一片朦朧的煙靄。


    聞初堯的呼吸不由得沉了幾分, 但他仍隻是?屏著氣, 唯恐高聲語,驚走眼前人。


    但那個空間更像是?隔著一層薄薄的紗, 始終存於他眼前幾步之遙處, 任憑他如何費力地?走近,也始終無法真切地?觸及。


    夠了, 可以了。


    他不能再近了。


    理智克製下,他的雙腳也隨之一道停止,佇立在那片光暈的不遠處。


    下一瞬,女子回過頭,她的身後?高樓燈火,天上的銀河如流,碩大的皓月懸於天際,一切都?美好的如畫一般。


    月光淡淡清輝下,柳殊站在月下高樓上,裙裾翩飛,遙遙衝他一笑?。


    可旋即,聞初堯眼前的光似乎越來越亮,月光隱去,愈發?有種要將他蠶食的錯覺。


    須臾,轉而變換來成?火光滔天,點點火星連接成?線一圈圈朝他湧來,漸漸又驟然轉變成?了一大片,不待他反應,便迅速將那抹纖細的虛影盡數覆蓋。


    翻騰的火紅色充斥眼睫底,聞初堯的呼吸不自覺地?顫了顫,抬腳便想衝上前。


    可那抹虛影不過是?被燒得更快,更劇烈,直至化成?一個小小的黑點,再也不見。


    大火中,他所能瞧見的最後?一眼,莫過於女子發?髻上掉落的玉簪。


    與那日一致的噩夢,一時叫他分不清現?實與虛幻,隻覺得額角處的冷意又再度蔓延至心間了。


    聞初堯忽地?從柳殊的一堆衣物中睜開了眼。


    那股源自心頭的恐懼似乎真是?深入骨髓,延伸至他整個身體,而那股恐懼所帶來的餘波,卻?是?久久不曾消散。


    像是?……會伴隨他的餘生。


    室內滿是?淡淡的花香味,燃著的香也是?過去柳殊在時所喜歡的香料,霎時間,彌漫整間屋子。


    聞初堯強撐著起身,淡淡睨了眼窗外,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林順聽到?動?靜,趕忙門口處一路小跑進屋,恭敬道:“再有半個時辰就要早朝了,奴才正要叫醒您呢。”


    男人聞言,不由得抬眼望去,凝視著窗欞外仍舊昏暗的天空,目光中一派冷凝。


    妘妘還是?遲遲不肯入他的夢,不肯與他有所交集。


    他靜默了會兒,不知想到?什麽,輕歎了口氣,接著按了眉心處,披了件外袍便起身,“罷了,更衣吧。”


    林順瞧著對方?這副神情,趕忙垂下腦袋應了聲,手上麻利地?開始幫著穿戴衣物。


    陛下自登基後?,每每夜間都?宿在東宮,林順跟著伺候,對於這個地?方?,自然也是?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


    對方?定是?……又夢到?太子妃了。


    哪怕聞初堯已經登基,卻?遲遲未下令以皇後?之禮安葬柳殊,他們這些?知曉內情的人心裏都?門兒清:陛下這是?固執地?不肯接受呢。


    故而如今,林順想到?那個幾乎於禁忌的話題,也隻習慣性地?稱一聲“太子妃娘娘”,仿佛這般,便能留在過去。


    留在…他還聽著陛下與太子妃感情甚篤的時光。


    留在……陛下還不那麽陰晴不定,有人能栓得住他那些?情緒的日子。


    林順正想著,忽地?聽到?聞初堯的問詢,“那些?大臣們怎麽說?”


    他呼吸一滯,思及那些?頗有些?過分的話,斟酌道:“還是?有那麽一兩個頑固的很的,不太同意您要給娘娘招魂的事情…”


    “不過,奴才拙見…這,定也是?無妨的。”林順把腰帶係好,目不斜視繼續道:“您大權在握,自然能夠做到?您想做的任何事。”


    聞初堯聽了這話,不知想到?什麽,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目光有幾分晦深莫測,瞧得林順心裏直打?鼓。


    正當他絞盡腦汁,以為又是?自己哪裏說錯了話時,對方?卻?又已經淡淡收回了視線,微微頷首“嗯”了聲。


    這下,他索性也繼續垂著腦袋,保持沉默。


    畢竟,現?在……可沒有太子妃拘著了。


    ……


    積水消盡,天空澄澈。


    寒露後?,空氣中愈發?添了幾絲寒冷的氣息。


    柳殊的繪畫班子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勢頭極好。


    加之這種叫女兒家學習兼打?雜的新奇事兒,街坊鄰居都?明裏暗裏關?注著,故而這幾日下來,更是?又隱隱帶去了一陣不小的熱度。


    那些?女童的工錢可是?實實在在發?了下來的!並非什麽三拖五拖,賴著不給,反倒是?給的極其痛快!眾人心裏都?如明鏡似的,知曉光這一點便不容易。


    甚至…無形中竟勝過外頭的部分東家了。


    故而待街坊鄰居耐心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那些?女童們竟真的也學到?了丹青技藝後?,這股以柳殊為中心的討論風暴,頃刻間便更加劇烈。


    有的人不知從哪兒得了消息,竟求到?了媒婆王四身上,一時半刻,惹出許多笑?話來。


    不過……有想要搭上順風車的,自然也就有眼熱的。


    這頭,王旭朝幫嬸嬸采買完東西,正急著回去,本想抄個近路從小胡同裏走,誰知竟聽到?了旁人詆毀舒老板的話。


    思及自家嬸嬸提到?的那些?流言,他眉間一凝,悄悄走近。


    不遠處,有兩人生的賊眉鼠眼,聚在一堆,討論間,言辭頗為下流。


    王旭朝聽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出聲,“兩位這樣詆毀像舒老板這般努力生活的人,是?否太下作了些??”


    那兩人本就是?眼紅柳殊能有此機遇,又仗著自己的男子身份,覺得對方?低他們一等,故而一來二?去,心裏早就不平衡了。


    聊的正熱絡,冷不丁兒聽見第三個人的聲音,兩人皆是?被嚇得一愣,目光左右搜尋。


    見是?王旭朝,一人麵露不滿,心中積怨已久,沒多做思考便嘲諷道:“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王嬸的侄兒嘛!”瞥見他手上抱著的東西,冷哼了聲,“怎麽,你不看書考科舉了?改出門兒買菜…做起這種娘們兒唧唧的事兒了?”


    王旭朝神情未變,沒理會對方?的那些?話,眉梢微挑,“你們若是?嫉妒,大可以在生意場上找回場子。”


    “在這兒私下編排她人,才是?最令人瞧不上的!”


    他是?舉人出身,先前那次春闈落榜後?,等了好些?日子,就等著明年開春的機會再考。


    王旭朝如今不過二?十大幾,便已經有如此成?就,在普通人家裏,已經是?神童般的存在了,且他為人寬厚,生的也十分清秀,故而即便是?不看他嬸嬸王四的麵子,鄉裏鄉親也是?十分敬重?他,願意結個善茬的。


    對麵其中一人顯然也想到?了這點,趕忙悄悄拉了拉同伴的袖子,“失敬失敬,陳老板這也不過是?一時衝動?上頭了。”他們兩人都?是?這條街上開鋪子的,抬頭不見低頭見。


    而且…畢竟也是?他們編排別?人在先。


    陳老板被這麽一提醒,也後?知後?覺,回想起方?才自己脫口而出的那些?話,額角處滲出幾絲冷汗,趕忙賠罪道:“是?啊是?啊…這都?是?誤會!”試圖和稀泥,“我與齊老板在這街上幹了十來年,舉人老爺您也是?知道的!”


    王旭朝神情微頓,到?底還是?存著幾分讀書人的氣性,抿了抿唇,半晌,冷冷甩下一句“你們好自為之。”,扭頭便走。


    待他走出一段距離,身後?兩人才緩緩直起身子,壓低聲音,啐了一口唾沫,“她一個寡婦,不過是?運氣好,怎得還被這種人捧上天去了?”


    “得了…!少說兩句!”


    呼嘯的冷風吹散了兩人的竊竊私語,黃昏日落時,氣溫更加低了幾分。


    一層秋雨一層涼,竟不知不覺到?了薄棉錦衣該上身的溫度了。


    柳殊忙了一天,正準備收攤,身旁,月蔭忽地?湊到?她跟前,壓低了聲調提醒喚她,“小姐。”


    見她抬眼,努努嘴示意她望路的盡頭瞧,“嘖嘖……王公子又來了。”主仆兩人共事許久,加之她小柳殊兩歲,故而很多時候柳殊更多是?把對方?當做類似於妹妹般的存在,偶爾照拂著。


    兩人從船上一路走至江州,到?現?在,關?係已是?頗為密切,連帶著月蔭有時也拋去了許多顧忌,漸漸開始打?趣上兩句,“咳咳。”


    裝模作樣地?咳嗽一番,挑了挑眉,揚唇道:“那,奴婢就先進去收拾了!”


    江州這條街,堪稱是?此地?最熱鬧的坊市,店鋪種類十分豐富。


    有的店鋪比較直白?,直接打?出“名糕”“名茶”的字樣,門口處好不熱鬧。除此之外,街兩邊還有支著的攤子,賣些?時令糕餅,什麽柿餅、核桃餅之類的。


    柳殊被王旭朝借著買畫的由頭找了幾次,眼下實在不太想見到?對方?。


    可…對方?是?王大娘的侄子,又是?照顧他生意,柳殊一時半刻也不好太表現?出抗拒,無奈隻能有一搭沒一搭躲著。


    眼下瞅見此人,心裏又是?一歎。


    幾息後?,便看見王旭朝不出意外地?徑直朝她的鋪子走來。


    男子一席純白?儒衫,走近幾步,朝柳殊露出一個沉靜又帶著些?羞怯的笑?容,溫聲喊了句,“舒老板。”他的身形清肅,身上透出幾分讀書人特有的書生氣。


    柳殊斂下眉眼,也輕輕回應了聲,以為對方?又是?來買畫的,目光下意識投向畫軸。


    誰料,王旭朝隻是?停在店鋪門口,拎著手裏的東西,示意道:“剛從前頭那條胡同過來,看路邊有糕點賣,便順手買了些?。”


    柳殊定睛望去,是?她喜愛的桃酥和桂花栗粉糕,被妥帖地?裝好,用油紙包裹著,瞧著頗為誘人。


    她嘴唇嗡動?,下意識便想找個理由拒絕。


    可王旭朝竟像是?料到?了她的舉動?似的,靦腆地?笑?了笑?,把東西擱在櫃台上,微微頷首後?扭頭便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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