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也知我即將破境,練就奪魂附體術,這便把你送來了……”


    “待今夜大事落成……”


    隻聽咚的一聲,群玉倒在農婦肩上。


    濃鬱的藥香撲麵,農婦鼻子翕動,狐狸似的上下嗅聞。除了藥香和少女身軀獨有的暖香味兒,她沒聞到任何不尋常的味道。


    確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山村少女。剛才是她多慮了。


    第八章


    幽暗的房間內,群玉被一陣陣或尖利或粗野的笑聲震醒。


    頭疼欲裂,她蜷了蜷身子,驚覺手和腳動彈不得,都被麻繩緊緊捆縛,嘴也被布條勒著,發不出聲音。


    身下是粗糙破舊的床板,空氣中灰塵彌漫,湧動著極為濃烈的妖氣。微弱的光線透過紙窗,映出房間內雜亂破敗的景象,群玉的眼淚倏地淌了下來。


    娘難得帶她下山,卻發生了這種事。窗外天色已暗,他們找不見她,一定急瘋了。還有芝兒,芝兒後日便要成婚,她若突然消失,芝兒這婚該怎麽結?


    世上還有無數美食等著她去品嚐,她不甘心就這麽變成妖怪的盤中餐。


    淚意漸消,群玉穩住心神,屏息分辨起門外的談笑聲響。


    “……那草妖已許久沒有音訊,人形都修不成的東西,死在半路也未可知。幸好有你替它,八個卦象湊齊,對我們修煉大有裨益。”


    “如此厲害的妖修之術,我以前怎麽從未聽聞?”


    “都說了是秘術,我們也是受高人指點才有所了解……綺娘曾親眼見識過這法術的厲害,讓她給你講講。”


    這時,一道尖細婉轉的女聲響起,正是將群玉迷暈綁至此處的女子的聲音。


    綺娘張口便是幾聲媚笑,聽起來心情似乎很好。


    她聲線較輕,隔著一段距離和緊閉的房門,群玉聽不太清晰——


    傳說那是上古妖王創造的神秘法術,需在無月之夜,湊齊分別代表八個卦象的妖怪,圍繞一法器同時運轉內力修習一心法。隻要修煉得當,八個妖怪都將修為暴增,運氣好的甚至能一舉突破數個境界……


    重點在於那個群玉沒聽清叫什麽的法器。據說這法器舉世難求,擁有浩瀚無窮的力量,仿佛與天地之源相接,是妖族修煉至寶……綺娘渲染了一串,又證實自己親眼見過有人憑此獲得了無上妖力,那人就是她師父,如今已飛升妖族大將,便將此稀世珍寶傳給了她。


    群玉心想,前些天剛聽說豐安山下壓著一神界至寶,今日又冒出個妖界至寶。


    這地兒至寶真多,以後誰再說她老家平平無奇,她就跟誰急!


    忽聞窗外夜梟桀叫,群玉望去,隻見夜色濃稠,木影深幽。她突然記起,今日是三十,今夜便是無月之夜,正是他們修習那神秘妖法的時候!


    那群妖怪恰巧聊到群玉,說話的是道粗鄙男聲:


    “綺娘,我瞧你帶回來那姑娘,當真美豔無匹,比傳聞中的九尾狐妖還要勾魂。等你今夜升了境,練就附體術,奪了她的軀殼,咱倆便再雙修幾夜,你覺得如何?”


    綺娘聽罷,嗤笑了聲:“再說吧。”


    她一心修煉媚術,做夢都想變成絕世美人。待她正式擁有了那副美妙軀殼,想和她雙修的男子能從這兒排到皇都上京。至於眼前這位,嗬,她瞧都不會多瞧一眼。


    不遠的房間內,群玉牙關緊咬,強烈的惡心湧上心間,令她忍不住渾身發抖。


    眼下境況,她無法求救,一切隻能靠自己。


    萬幸的是,她不是普通人。一番絞盡腦汁,還真想出了一道生門。


    她還有妖術。


    不論多麽不齒妖怪身份,為了活命,她必須一試。


    記憶中她唯一一次主動傷人,便是四年前,與尾隨她上山的登徒子撕扯時,無意中咬了他一口,就這麽“變沒”了他的半副軀殼。


    群玉至今不願承認那是“吃人”。


    既然她的妖術能大變活人,是否也能將今日綁縛她雙手的麻繩憑空變沒?


    思及此,群玉閉上雙眼,努力令精神沉入筋脈,跟隨血液湧動,感應血脈中蠢蠢欲動的蓬勃氣勁。隨著冥想愈深,她似乎捕捉到了一股渾厚力量,深藏於血脈中,一開始茫無頭緒,如雜風亂雨,直到觸及她沉入此間的精神,那股力量漸漸找到了方向,開始隨著她思緒的遊移而運轉。


    腦海中忽又浮現那朵遮天蔽日的黑色蓮花。群玉不再驚訝,依然凝神聚氣,控製著體內那股力量穿行筋脈,引起血液灼然,最終匯聚於掌心,呼之欲出——


    “嘶!”


    群玉倒吸一口冷氣,手腕磨得生疼,粗糲的麻繩紋絲未動。


    她不服輸,反複嚐試多次,卻始終不能掙脫。那股力量藏在皮膚底下,怎麽也使不出來,急得她滿頭冒汗。


    這時,室外忽然傳來“哐當”一聲巨響。


    群玉一顫,又聽見妖怪們滋兒哇啦的慘叫,以及破空而來的鏘然劍鳴。


    一陣刺骨寒意旋即蕩開,群玉被這寒氣波及,全身激烈地戰栗,鼻端呼出一團白霧,心情卻雲開霧散,幾乎要流下欣喜的眼淚——


    這是陸公子的劍氣!


    “唔唔唔,唔唔唔!”


    她在榻上死命蠕動,竭力弄出聲響。


    門外的慘叫與打鬥聲愈發激烈,妖氣與劍氣衝撞四溢,震得整座房子嘎吱作響。


    群玉耳力好,於雜聲中聽到一串輕而焦惶的腳步聲,正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趕來。


    片刻後,就見房門嘩地從外打開,模糊的光線映出一名布衣女子。


    她身上沾滿血跡,眉睫結著白霜,身後赫然拖著條赤色狐狸尾巴,已被打得真身半露。


    趁那素衣劍客與其他幾妖纏鬥,綺娘憑借高超遁術,尋隙逃至此處。


    本可以一走了之,她卻舍不下這副美貌軀殼,想將群玉一同帶走。


    “你命真大。”


    尖利的指甲輕輕刮過群玉嬌嫩的臉頰,綺娘苦笑了笑,悄聲說:


    “別這麽凶地瞪我,大功練成前,我會把你當女兒養。”


    說罷,她彎腰將群玉扛到肩上,手掌向前一探,緊閉的窗戶霎時洞開,夏季悶熱的晚風灌入屋內,驅散了四周刺骨的冰寒。


    群玉瘋狂地掙紮、嚷叫,不顧手腕腳踝被麻繩磨破洇血,拚盡全力捶打綺娘。


    這些動作對綺娘而言猶如隔靴搔癢。隻見她眸色一暗,一掌劈向群玉肩頸,群玉立時便不動彈了。


    “自不量力。”


    綺娘嗤笑一聲,單手扶著肩上少女,眼看就要躍出窗外。


    “啊——”


    右腳已踏上窗台,綺娘突然慘叫一聲,整個人狠狠向後摔到地上。


    群玉也跟著滾落在地。


    她手腳仍被綁縛,左臂著地的一瞬便脫臼了,痛得她直飆淚花,然而,死死咬在綺娘腰上的嘴卻一刻也不敢鬆開。


    就在剛才,群玉被劈中後全身癱軟,隻剩牙關還有些力氣。


    她於絕望中最後一次催動內力,氣勁匯聚牙關,竟然瞬間咬碎了勒嘴的麻布。


    不加思索,她立刻狠狠咬上綺娘後腰。


    隔著輕薄的夏季衣物,群玉並不尖利的牙齒仿佛直接撕開皮肉,深深斫入這狐妖的骨骼,一時肉綻骨碎,鮮血迸濺,更有扭曲震顫的靈力順著群玉牙尖往上爬,像是生魂被撕扯下來的碎片,前仆後繼湧入群玉體內,毫無章法地亂竄。


    綺娘的慘叫愈發酷烈,宛若厲鬼尖嘯,蕩徹房穹,震下團團灰土。


    群玉耳膜被震得刺痛,牙關卻忽然一空。


    不是她鬆口了,而是咬住的東西忽然沒了。


    群玉的腦袋栽到地上,觸到一地血肉泥濘。


    她的眼睛被血糊住,隔著一層赤紅霧靄,愕然看到地上躺著隻鮮血淋漓的狐狸。


    準確的說,是兩截狐身,狀似腰斬——上半身兩爪抽搐著向前抓,雙眸恐懼至極,嘴裏一邊嘔血一邊嘶鳴;腰部一截失蹤,下半身拖著條血爛的腸子,兩腿蹬了兩下便不再動,徹底失去了生機。


    群玉驚魂未定,又見那將死的狐狸抽動著轉頭看她,像看見索命羅刹,嘶聲道:


    “你是……什麽人?不,妖?還是……魔?”


    我是什麽?


    大概是……食人蓮罷?


    群玉心下自嘲,忽聞外麵打鬥聲漸漸平息,她精神非但沒有放鬆,反而更加緊繃,宛若驚弓之鳥。


    沒猜錯的話,陸恒快要解決完那些妖怪了。


    解決完他們,他便會過來。


    看到此間景象,或許他下一個要解決的,就是她。


    群玉冷顫不止,仿佛已經提前感受到了劍氣貫體的徹骨冰寒。


    絕不能被陸恒發現是我殺了她。


    必須讓她消失,從這間房間,甚至這個世上,徹底消失。


    群玉深吸一口氣,一種似曾相識的暴虐之意如藤蔓般攀纏上她心間。


    她眸光驀地變得極為幽黑,緩緩掃向那仍在血泊中垂死掙紮的狐妖。


    手腳酸軟無力,群玉費了好大勁才支起身體。


    忍著令人作嘔的妖血味道,她再次催動全身法力,俯身咬住了半死狐狸的後頸。


    隻有用嘴撕咬才能使出妖法。她已經知曉了。


    一股股灼熱妖異的氣息竄入身體,令群玉筋脈粗漲,血液翻湧,全身止不住地痙攣。


    ……


    她法力低微,生吃半隻狐妖之後,感覺已經到極限了。


    神誌勉強能維持住,群玉緩了幾口氣,驚覺並沒有像前兩次畫符之後那般直接暈死,筋脈中似乎流轉著一股陌生力量,強行支撐著她。


    群玉很快想明白,那是綺娘的法力。


    原來生吞妖怪之後,就能獲得妖怪的法力。


    群玉顯然還不能完全消化這股力量,可她必須在陸恒趕來之前,把房間裏剩下的殘屍和遍地的鮮血全部“清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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