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別宴思索片刻:“你可能是在說監控攝像?”


    非人類世界的監控攝像也和人類世界的不?同。非人類在人類世界中可以使用對外隱身的技能,普通的監控頭根本拍攝不?到,就好比前一段時日,月鎏金可以使用隱身術在趙小銘的學校內自行穿梭,但在非人類世界中,監控也是特製的,加持了現形咒,無論是任何物種、也無論使用了任何法?術,都能夠在監控中顯露無疑。


    月鎏金卻說:“我?還能分不?清偷窺的目光和監控攝像頭麽?”她雖然被封了一千年,是有點兒落後於時代了,但現在好歹也解封了挺多時日了,對當今社會也有了個基礎了解,沒那麽蠢笨,更何況——


    “冥冥中還能感?覺到好像有人在祭拜我?。”月鎏金又說。


    “祭拜?”梁別宴對這個詞匯感?到詫異。


    月鎏金點頭,雙臂抱懷,用一種略顯傲嬌的姿態和眼神看?著?他:“你現在是什麽都不?記得了,所以不?信本尊的話,但本尊當年確實是權尊勢重,踏天教的分教遍布除了修羅界之外的五界各地,教徒們發自內心地信仰我?、崇拜我?,紛紛為我?捏塑立像,設立祠堂。亂世之中,供奉我?的香火比神仙的還多,人人見了我?都要尊稱一聲月王。”


    梁別宴也真是沒想到她的本事能這麽大,驚訝之餘卻也沒有忘記這次討論的重點:“踏天教現在還在麽?”


    月鎏金沉默許久,苦澀地歎了口氣?:“不?在了,早就消亡了。”又道,“亂世之中,百姓苦不?堪言,怨聲載道,拜邪尊的人自然比拜聖尊的多,邪尊不?要求他們以善為本,邪尊可以寬恕他們為了活下去而?不?擇手段的行為。但時逢盛世就不?一樣了,盛世之中,百姓安居樂業,吃飽喝足了,道德仁義也就掛在心頭了,誰還會把邪尊當回事兒?踏天教的消亡也是必然。”


    梁別宴:“你確定一個教徒都沒有了?”


    月鎏金:“登上?這艘船之前是確定的。”她又說,“在我?被封印進玉佩之前踏天就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各界的勢力?為了爭奪信仰,都在圍剿我?,我?的手下們死的死,傷的傷,但那些都是曾經和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們呀,我?總不?能讓他們為了一座將頃的大廈而?付出性?命,所以我?主動解散了踏天教。”


    梁別宴:“但你又在這艘船上?感?受到了祭拜的力?量?”


    月鎏金:“所以我?說這艘船上?有古怪。”


    梁別宴:“你想去找到祭拜你的人?”


    月鎏金:“嗯。”


    梁別宴沒再多問,起身從書桌後站了起來:“走吧,一起去。”


    月鎏金眉梢一挑,不?可思議:“誒呦,你什麽時候這麽熱情主動了?從前可是隻要我?一提起‘踏天’兩個字,你都要對我?嗤之以鼻的,恨不?得立刻斬殺我?這種□□頭子?。”


    梁別宴神不?改色,語氣?淡然地回答說:“所以他是宸宴,我?是梁別宴。”


    到底是多想和前世劃清界限?


    但當真劃得清麽?認下女?兒和外孫的那一刻起就劃不?清了。


    重活一世,他還是那麽的愛和自己較勁兒。


    月鎏金輕歎口氣?,不?以為然地回了聲:“別宴的骨頭是宸宴的,別宴的魂魄也是宸宴的,別宴的皮相?還是宸宴的,你以為自己是新生,其實不?過是故人回歸。”


    她的言語很是銳利,梁別宴的雙手下意識地攥成了拳,無奈卻又不?甘:“對你來說,我?是故人,對我?來說,我?隻是自己。”


    他沒有前世的記憶,從誕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不?想成為任何人的生命延續,所以,他才給自己取名“別宴”。


    告別那段自己不?了解的過往,開啟一段新的未來,以梁別宴的身份。


    “那你就別管我?,別管相?桐和小銘呀。”月鎏金不?了解梁別宴,卻了解宸宴:“你還是和當年一樣,覺得天道不?公,為神族抱不?平,卻又固執地恪守天道,不?敢愛我?卻又舍不?得殺我?;在凡界黎明遺忘了九重的舊神,開始信仰天庭的新神之後,你又開始覺得你們神族死的冤枉,覺得凡人不?值得被天神庇佑,可你卻又放不?下肩頭的責任和心中的道德感?,所以隻好一邊厭惡著?凡界凡人,一邊拚了命地去守護他們。你的痛苦都是你自找的,高貴的九重神君!”


    話還沒說完呢,月鎏金就轉身朝著?房門口走了過去,步伐平穩而?堅決,壓根兒不?在乎梁別宴是否會跟上?來。


    然而?才剛一打開房門,她的腳步就頓住了,驚訝而?警覺地凝視著?掛在對麵牆壁上?的寫?實工筆畫。


    四方形的畫框中,畫著?一塊臨江的嶙峋巨石,石前是江水,石後是山景,黑色墨汁畫出的茂密樹叢和起伏不?定的山體地勢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但石頭上?方的空間?卻很空曠,像是少了些什麽東西?……


    月鎏金隱約記得,自己剛剛路過這裏的時候好像掃到過這幅畫。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塊石頭上?,應該還趴著?一頭威猛的大老虎吧?


    老虎去哪了?自己跑了?


    房間?內的梁別宴感?知到了月鎏金的異樣,立即走到了門口:“怎麽了?”


    月鎏金指了指對麵的畫:“你對這幅畫有印象麽?有沒有少點什麽東西??”


    這幅畫就掛在梁別宴的房門對麵,隻要他一打開門就能夠看?到,所以對那雙炯炯有神的銅鈴虎眼也算是有些深刻的印象。


    但這一次,他卻沒再看?到那雙虎眼。


    意識到怪異的那一刻,梁別宴迅速朝著?斜對麵的房間?走了過去,用力?敲響了緊著?鎖的房門:“趙小銘!齊麟!”


    然而?卻無人回應。


    正在這時,頭頂的廣播聲卻又忽然響起:“接下來播放一則尋人啟事,王曉婷,女?,仙族,紮馬尾辮,身穿藍色牛仔服和黑色運動褲,如有他乘客曾在船上?見到過王曉婷,請速速來甲座一樓大廳的前台。如王曉婷本人聽到了這則廣播,也請你速速來甲座一樓大廳的前台,你的媽媽正在這裏等?你。”


    能登上?這條船的乘客,十有八九都是非人類物種,既可以發散自己的靈識又會用尋人法?術,想在一條輪船的範圍內尋找自己的親生女?兒簡直是易如反掌,但既然王曉婷她媽選擇了用廣播尋人的笨蛋方式,那就說明她已經黔驢技窮了,被逼無奈才選擇了廣播。


    梁別宴和月鎏金對視一眼,下一秒,便不?約而?同地將身上?的現代化裝束換成了方便打鬥的黑色束腰勁裝,各自的長刀也在一瞬間?閃現在了他們的手中。


    梁別宴的短發也在頃刻間?變成了高高束起的濃密長發,鼻臉上?的金絲眼鏡消失不?見,神色凜然的同時一腳踹開了房門。


    月鎏金緊跟在梁別宴身後衝進了房間?。


    然而?房內卻空無一人。


    既沒有趙小銘,也沒有齊麟。


    月鎏金驚詫而?擔憂:“我?沒有感?知到齊麟的靈核運作。”


    齊麟的靈核在她的儲物戒裏,隻要他一調動靈識,她就能感?知到。


    但是非人類物種遇到危機時的第一反應必定是催動靈核,調動靈識和靈氣?去保護自己。


    那麽就隻剩下了兩種可能,要麽他們倆都沒有遇到危險,要麽是遇到了危險但沒辦法?催動靈核。


    梁別宴迅速捏訣起陣,以指尖血珠為引,在整艘船的範圍內搜索趙小銘的蹤跡,卻毫無所獲。


    顯而?易見,他和齊麟同時遭遇危險的可能性?更大,和王曉婷一樣無聲無息地失蹤了。


    在梁別宴啟動血親追蹤陣的同時,月鎏金迅速在房間?內搜索了一遍,最?終在靠近陽台那一側的床頭櫃底下找到了趙小銘的手機。


    手機的屏幕被摔壞了,一道閃電般的裂紋貫穿了整個屏幕。


    月鎏金還不?太熟悉智能手機的操作,無論怎麽擺弄都沒把手機打開,於是就在梁別宴收歸陣法?後將手機遞給了他:“是我?不?會用還是壞了還是沒電了?”月鎏金又用警惕的目光在房間?內環視一圈,最?終將視線定格在了床對麵的掛畫上?,“可是小銘那麽愛玩手機,會讓自己的手機沒電麽?”


    “也不?像是摔壞的。”梁別宴迅速給手機翻了個麵,冷靜地分析說,“見過摔壞屏幕的,沒見過後蓋一起摔裂的。”


    更像是誰給手機來了一刀,滅口似的,從前往後地貫穿了。


    月鎏金卻沒再和他討論有關手機的疑點,而?是伸出了手,指向了那幅畫中的某座青山:“這座山上?,趴著?一頭老虎。”


    ……


    身披蓑衣的老翁不?辭疲憊地撐著?竹竿,載有趙小銘和齊麟的小船隨水漂流,過不?多時,就繞過了最?前方的那座青山,來到了畫外人看?不?到的山後。


    小船即將靠岸之時,趙小銘和齊麟又看?到了另外幾艘從不?同的山前繞過來的小船,並?且每一艘船上?都站著?一位同款的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的老翁和一位跟他們倆一樣身穿現代服飾的國風款潦草小人。


    不?消多想,這些八成都是被畫中的“神明”選中的倒黴蛋祭品。


    並?且在入了畫之後,所有人皆和普通凡人無異,靈核靈識和靈氣?盡數失靈,如同案板上?的魚肉似的。


    再仔細一查,加上?他們倆所在的這條船,一共有七條船;七位老翁;八位倒黴蛋,四男四女?。


    唯獨趙小銘和齊麟是共處一船、一起被吸進畫中的。


    “天神唯愛童男童女?,且祭品的男女?數量必須一致,但還沒有一次同時選中兩個相?熟的人入畫的慣例。”老翁桀桀地怪笑著?,“你們兄弟倆倒是幸運,有福同享嘍~”


    他的話音還未落,齊麟的臉色就陰沉了下來,不?知是因為老翁這股賤兮兮的語氣?還是因為“兄弟”一詞。


    趙小銘的辟謠工作向來及時,直接回了句:“我?倆才不?是兄弟呢,我?跟他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老翁卻有些許奇怪了:“不?是兄弟?”但很快,他的奇怪就變成了篤定,“絕無可能,般般神絕對不?會出錯,你們二位要是沒有血緣關係,般般神絕不?可能將你倆同時拉進我?們的聖地!”


    “就你這兒還聖地呢?真是井底之蛙沒見過世麵。”趙小銘仗著?老翁不?敢殺祭品,所以肆無忌憚地開麥,絲毫沒有察覺到齊麟越發陰狠的神色。


    老翁卻不?怒反笑,自信地瞧了齊麟一眼,而?後淡定自若地將小船停靠在岸邊:“到嘍,下船吧。”


    趙小銘和齊麟原本還在猶豫著?要不?要下船,然而?船卻不?給他倆猶豫的時間?,竟然自行在水麵上?溶化了起來,從船底開始,一層層地消融,不?過多時,淡墨色的水麵上?就浮現起了一層濃稠的黑墨色漣漪。


    兩人趕緊跳下了船。


    老翁卻始終站在船上?沒動,伴隨著?小船的溶化,水麵很快就沒過了他的雙腳和小腿,他的身體也開始自下而?上?地逐漸溶化成了一灘灘的墨汁,但那張潦草而?蒼老的臉上?卻始終掛著?一抹陰森的冷笑:“般般神不?喜弱者,欣賞強者。弱者隻配成為神明的祭品,唯有活到最?後的強者,才能從聖地逃出生天。”


    然而?他的話音還未落,不?遠處的水麵上?就接連響起了幾聲驚恐的尖叫。


    趙小銘和齊麟下意識地循聲看?去,隻見其中一條小船上?正有兩人在扭打,身穿蓑衣的老翁正在用細長的竹竿抵擋那位身穿格子?襯衫的寸頭男生的進攻。


    但是男生卻沒發現,腳下的小船正在不?斷溶化,不?消片刻,就溶化到了他的腳底。


    他那副墨畫出來的身體開始和那位老翁一起被水溶化,卻毫無察覺。


    小船周圍的水麵上?接連不?斷地蕩漾了一圈又一圈的墨色漣漪。


    趙小銘也驚恐萬狀地加入了尖叫地隊伍中:“別跟他槍杆子?了!快停手!你要死了!”


    齊麟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目睹著?這一切。


    等?那位寸頭男生察覺到不?對勁兒的時候,他的雙腿已經徹底溶成了漂浮在水麵上?的墨汁,對麵老翁的臉上?卻掛著?一抹陰毒的笑意。


    墨溶於水是不?可挽回的事實,男生的身體越溶越快,還不?等?他發出一聲尖叫,就徹底化成了漂浮在水上?的一攤墨。


    老翁和那隻小船卻又如同倒放的視頻一般逐漸恢複了原樣。伴隨著?混合在水中的墨汁的剝離,等?老翁和小船徹底恢複原樣的時候,水麵上?就隻殘留下了一圈那個男生的身體溶化而?成的墨汁。


    趙小銘雙腿一軟,直接癱倒了岸邊的黑白地麵上?,墨線畫成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淡灰色的冷汗……他、他、他真的死的,無聲無息地化成了一灘墨。


    另外幾艘依舊漂泊在水麵上?的小船裏逐漸傳來了低低的啜泣聲。


    唯獨齊麟,麵無表情地站在岸旁,神色清冷,不?知道正在盤算什麽。


    載著?他們來的那艘小船和老翁幾乎已經要溶沒了,水已經淹到了老翁的下巴,但老翁的麵龐上?卻始終掛著?一抹誌得意滿的冷笑:“你們運氣?好,遇到了我?,我?是所有擺渡人中最?仁慈的一位,不?然你們的命運就會像剛剛那個孩子?一樣了,但在這方聖地中,並?非所有生靈都和我?一樣仁慈,所以,盡快殺了其他人,成為活到最?後的強者才是你們的唯一出路。”


    話音剛落,老翁就徹底溶於了水。河麵上?殘留的那灘黑墨卻像是有生命似的,自行流動到了河心,而?後變形聳動,再度化為了船和老翁。


    老翁又開始劃起了船。


    但這一次,他卻沒有朝著?來時的路劃去,反而?朝著?青山的深處劃了過去。


    餘下幾輛小船也逐漸靠了岸,船上?的“祭品”們陸陸續續地跳下了船,無論男女?,皆是神色慌張,心驚膽戰,渾身上?下都在瑟瑟發抖。


    趙小銘一直癱坐在地上?,整顆頭皮都是麻的,整個人都被嚇到恍惚了,直到他對上?了齊麟的視線。


    少年的臉色陰沉,眸光陰鬱,眉宇間?殺氣?畢現。


    河麵就在幾步之遙,隻要齊麟把他拖進水裏,就能輕而?易舉地殺了他。


    齊麟也不?是不?敢殺他,反正他們現在被被困了畫裏,算是突發狀況和不?可抗力?,他就算真的死了,他姥也不?知道他是死在了誰的手裏,齊麟完全可以說是畫裏有邪祟殺了他。


    趙小銘渾身一僵,直接從地上?彈了起來,氣?急敗壞地衝著?齊麟大吼:“蠢蛋!你也不?動腦子?想想,那個老頭兒為什麽一直攛掇著?咱們自相?殘殺?因為他們要的就是能夠活到最?後的最?心狠手辣的人!還有,這艘船上?過去曾發生過好幾宗失蹤案,到現在還沒有一位失蹤者被發現,說明沒有人活著?離開過這幅畫,他們又那麽崇敬般般神,所以活到最?後的最?強的人才是真正的祭品!”


    隨即,趙小銘又伸手指向了不?遠處的其他幾人:“你信不?信,隻要你把我?殺了,下一步就是你被他們幾個聯合圍剿?沒有人敢對你這種一上?來就濫殺同伴的禽獸留活口。”


    齊麟卻始終神不?改色,不?為所動:“你說的我?當然知道,但我?要殺你,和祭品無關,你今天必須死。”言畢,他又冷冷地對著?不?遠處的四女?一男說了句,“私人恩怨,和你們幾個沒關係,想活命的就趕緊散開。”


    大家都是互不?相?識,又都是朝不?保夕,自然都不?想摻合進私人紛爭中,明哲保身才是最?佳選擇。


    五人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轉身逃離恩怨現場,不?消片刻就消失在了墨畫森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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