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香滯了下呼吸,眼中?有一瞬的失神,清除腦子裏那?些奇怪的念頭,佯裝自?然地對鄭袖溫聲道:“你也是從臨安來的,與我算半個老鄉,以後若再?見,不必如此拘禮,喚我一聲嫂嫂便?是。”


    鄭袖臉色好看不少,輕聲應下。


    賀蘭香與鄭袖分別,順對謝折福身,柔聲道:“妾身告退,不打攪將軍。”


    “你不回家?”謝折沉聲問。


    賀蘭香愣住,沒想到他會突然來上這麽直接的一句。


    不僅她自?己愣了,其餘在場二人也跟著不明所以,連穿行而過的清風,都仿佛跟著凝固了。


    賀蘭香很快找到思緒,微笑道:“西華門離後廷近,妾身偷懶走了這道門,可若細算,這裏與聚賢坊卻是不順路的,不如走其他宮門,將軍也走西華門,難道會不知道麽?”


    “我知道。”謝折看著她,眼神淡淡的,冰冷漠然之態,用平靜壓抑住了漆黑瞳仁中?積攢整月的燥熱,“但我要去福海酒樓一趟。”


    賀蘭香的心狂跳了一下,麵上毫無異樣,輕輕哦了聲,欲要離開?。


    謝折卻朝她邁出?一步,掃著她故作鎮定時嘴角上翹的僵硬弧度,冷硬的聲線顯出?三分意味深長?的誘哄,“你不問問我,去那?裏幹什麽?”


    賀蘭香眼皮跳了下子,心瞬間?揪緊了。


    能幹什麽,他一個不喜交際應酬的煞神,皇帝的臉都能不給,去酒樓除了買她愛吃的糕點還能幹什麽。


    凡人啊,食色性也,尤其男女之間?,這兩樣往往是分不開?家的,知道她的口味,便?知道她在榻上是什麽模樣。


    大庭廣眾,當著外人的麵,賀蘭香耳根不由得發?燙,神情不自?然起?來。


    這時,王元琢道:“賀蘭,我突然想起?禦花園的草木還未清點,你是否隨我一起?前去,我記得那?邊的金桂花開?放正盛,香氣好聞極了,撿些釀酒倒是樁美事。”


    賀蘭香如臨大赦,立馬轉身迎去,“這怎麽能少得了我,走走走,咱們現在便?去。”


    她連軟轎都沒乘,拉著王元琢便?連走帶跑,頭都沒敢回上一下。


    謝折就這麽看著他倆有說有笑離開?。


    在他身旁,鄭袖小聲感慨:“嫂嫂和王大人,關係似乎很是親密呢,別說,兩個人瞧著還怪……登對的。”


    謝折瞥了她一眼,眼神差點把人嚇哭,沒出?聲,轉身走了。


    第78章 桂花


    日落光收, 燈火次第燃起,一輪圓月掛在墨空,皎潔光輝如水傾瀉, 蟬翼薄紗一樣的清透靈動。


    賀蘭香披著一身桂花香,手捧從宮中帶來的幾支極品金桂, 步伐輕快活潑,看得出?來, 心情不錯。


    她在回房路上盤算著用哪隻瓶子裝桂花比較相?配,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藍瑪瑙的燕子銜泥瓶比較好, 金色就得和藍色在一塊, 才能把自身的富貴氣全部激發出?來。


    賀蘭香拿了主意, 一隻腳邁入房門?, 隨即便要吩咐細辛將那隻花瓶找出來,然則放眼望去,她的步伐登時便頓住, 蹙了眉梢道:“你怎麽在這?”


    燈火昏黃,柔和的光影起伏在翠玉掛屏上,翠屏前方, 大片陰影之下, 謝折坐在書案後, 手裏是本賀蘭香素日常看的詩冊,硬朗的五官被書墨香中和, 洗去殺戮,竟也破天荒顯出?三?分斯文。


    隻不過,伴隨抬眸, 少有的斯文氣息也被眼中冷沉頃刻壓下,深沉眸色從平靜淡然變成了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


    “我之前是怎麽跟你說的, ”他看著她,黑瞳陰森,聲?音冰冷,一字一頓強調,“不準與王家人見麵,忘了?”


    賀蘭香略揚了眉梢,跋扈逼人的美豔,“我沒忘,可?我同樣也跟你說過,其他人無所謂,鄭文君和王元琢我是不會刻意去避的,他們倆和其他的王家人不一樣,起碼不招我討厭。”


    謝折壓著怒火道:“鄭文君搭救過你,我姑且能忍。可?王元琢呢?他憑什麽?”


    憤怒之餘,連他自己都沒察覺,他口吻中除卻惱怒,還有些抑製不住的酸澀。


    賀蘭香根本沒管他,該幹什麽便幹什麽,吵架的工夫便讓細辛將?花瓶找了出?來,擺好幾案取來剪刀,她便慢條斯理地坐下修剪起花枝插起花來,同時慢悠悠地說:“我能和他聊到一起去,這就夠了。”


    “聊什麽?”謝折將?詩冊摔在案上,沉聲?質問,“聊這些沒用的酸詩腐文嗎。”


    賀蘭香飛他記眼刀,沒說話。


    謝折暗了下眼波,伸手將?摔亂的詩冊擺回原處,噴出?一口悶熱鼻息,別?過臉不看她,亦未說話。


    二人便這麽僵著。


    秋日金桂的甜香氣息默默流竄蔓延,被燈火熱氣烘烤,變得更加醉人濃鬱。


    賀蘭香往瓶中插放一支花枝,這時啟唇道:“你嘴裏的酸詩腐文,是支撐我活到現在的功臣,若沒有它們,我不知要鬱鬱幾回。你以為一個?不擇手段活下去的人,便永遠不會生出?尋死的念頭?”


    聲?音很輕,被香氣蓋著,溫軟裏是淡淡的冷。


    謝折眼皮動了一下,重新?看她。


    賀蘭香未流露一絲悲色,專注剪枝插花,嗓音淡漠平穩,“我是個?被鴇母按照權貴喜好精心調-教出?的玩意兒,會的東西都是與風花雪月沾邊的,我就隻會吟詩賞詞,折花插瓶,附庸風雅,賣弄風騷。那些大家閨秀會的,我是永遠也學不會的,我也不想去學。”


    她想到白日情形,輕嗤一聲?,有點陰陽怪氣,“比如,做護腕?”


    謝折眉心跳了下,鬼使神差地解釋:“我沒有收。”


    “我知道啊,”賀蘭香朝他笑,眉目溫軟,脂粉香膩,轉回臉繼續插花,聲?音漸漸冷下,“不過,你收不收的,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她又拈起一支花枝,輕插瓶中道:“來日方長,說到底,你有你的路走,我有我的路走,你嫌我的詩酸腐,自然不能坐下,陪我一並插花賞月。我已經過夠了水月鏡花的日子,不想貪圖一時歡愉,我隻想安安穩穩的,如此而已。”


    燈影驟然晃了一下,謝折已在不知何?時起身,大步跨到她麵前,坐在她旁邊的蒲團,拿起一支金燦燦的桂花枝,從她手裏奪過剪刀,專心修剪起來。


    常年握刀提槍的手早練出?虯露青筋,鼓漲蟄伏在古銅色的肌膚下,隨脈搏跳動,猙獰野蠻,和鮮嫩的桂花搭在一起,極不相?配。


    賀蘭香皺緊眉道:“不是你那樣修剪的,剪刀還我,我不用你幫忙。”


    謝折沒理她,自顧自“修剪”,因手上力氣太?大,根本不知道如何?控製輕重,花朵又嬌嫩,便把好看的地方都剪沒了,再亂七八糟往瓶中一插,直接破壞了賀蘭香精心設計出?的形狀。


    賀蘭香內心不免滴血,恨他牛嚼牡丹,又怕他把剩下的花全給她敗壞幹淨,便將?一雙柔荑伸去,包在那雙粗糲遍布硬繭的大掌上,略有慍色地道:“別?亂動,我教你怎麽剪。”


    謝折老實下來,垂了眼眸,視線落到手背上那兩隻雪白細膩的小手上。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纖長均勻,沒有變形,沒有疤痕,一看便從來沒受過磋磨,十指尖尖,像春日裏雪白鮮嫩的筍尖,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嚼一嚼嫩汁。


    她和他,有種刺眼的反差,手是,人也是。


    謝折喉結微動,鼻子裏噴出?一口灼熱,避開視線不再去看那雙小手。


    可?若不看,手背上細若絲綢的觸感便又格外清晰,乃至於近在咫尺的甜香,都已讓他分不清究竟是桂花香,還是賀蘭香的體香。


    有點要命。


    “你看,這樣不就好了。”


    賀蘭香欣賞著二人共同修剪出?的花枝,滿意道:“你要待它溫柔些,花是很嬌貴的東西,力度大點,便把它弄壞了,要不然憐香惜玉這個?詞,該是怎麽來的呢。”


    謝折嗯了聲?,聲?音很低,帶著淡淡的啞和熱。


    賀蘭香身上出?了層薄汗,直到此時才發覺他倆離得過於近了些,若非衣料阻隔,身軀都快貼到了一起。


    謝折的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莢清香,很好聞,是洗過澡來的。


    賀蘭香不知聯想到了什麽,身上的汗意加重,跳躍在掌下的粗糲青筋也燙得她掌心發疼發癢。


    她鬆開了謝折的手,起身欲要離他遠些,手背拭著下頦上的薄汗,佯裝自然道:“就這樣吧,我累了,不剪了,你也——”


    後麵的話沒說出?口,她就已經被謝折一把扯到懷中,驚呼聲?尚未發出?,便被他重重吻住,又被他一氣嗬成撬開齒關,長舌驅入,伴著唾液與她糾纏。


    甜膩的桂花香在此刻馥鬱到了極致,賀蘭香頭腦嗡鳴發響,根本來不及反應是何?情況,等將?軟綿的思?緒強行振作起來,上身便已被按在案上,裏衫外袍連帶貼身小衣,全被一把剝至腰間,大片雪肌暴露在外,膚色在房中柔和的光線中氤氳出?緋紅的豔靡,像顆熟透軟糯的蜜桃,泛著蜜香,待君采擷。


    她在換氣間隙竭力避開再度壓來的吻,手掌抵在謝折胸膛,急喘著搖頭,水潤的眼眸中盛滿懇求,“不要……”


    謝折唇上沾滿化開的口脂,看著她被吻亂的唇瓣,眼中迷蒙的緋色,氣息一重,沉聲?問:“原因。”


    賀蘭香簡直想罵人,她都說了她想要安穩不想貪圖歡愉,他謝折一個?滿朝文武都在拉攏的悍將?,以後指不定有多少妻妾,她若和他糾纏,將?來能落得個?什麽好,更不說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他的桎梏。


    賀蘭香見他聽不懂人話,幹脆胡亂找了條理由:“你身上殺氣太?重了,會衝撞到孩子的。”


    謝折看了眼她的肚子,低下臉,再度逼近了她,陰翳充滿欲氣的眼盯住她的唇說:“我的種,不會那麽廢物。”


    賀蘭香還想再說,便已沒有機會,千言萬語全被狠重的吻壓擠成細碎悶哼。


    花瓶倒落,濺了滿室香浪,迷人心魄。


    房門?早被丫鬟合上,秋夜清朗之氣進不來,裏麵的豔糜芳馥出?不去,成了隔絕俗世的孽海情天,供人醉死夢生。


    賀蘭香本就時常鬆動的理智更加羸弱不堪一擊,早說不清這個?難舍難分的吻對她來說究竟是全然被迫還是渴望已久。


    就在她遍體發軟,忘我沉浸,忍不住想要回應之時,革帶落地的重響突然驚醒了她。


    “夠了!”


    賀蘭香喝出?聲?,別?開臉中斷這綿長的吻,手擋在身前,也算給自己留些體麵,強行平複著激烈的呼吸與心跳。


    謝折握住那截纖腕,拉開,欣賞著雪肌上自己種下的斑駁,道:“不夠。”


    兩個?多月了,最?後一回還是中途被打斷,再憋下去,他要麽死要麽瘋。


    賀蘭香冷笑一聲?,幹脆拿孩子威脅起他,“你要是想看到這好不容易懷上的小救星半道夭折了,那你就繼續。”


    高?大的身軀赫然一僵,謝折停了下來,氣氛都涼下幾分。


    賀蘭香暗自得意,覺得也並非全然拿捏不了這廝。哪想剛高?興沒片刻,鋪天灼熱便又壓了下來,繼續方才未完的吻。


    賀蘭香推不開他,幹脆重重咬了一下他的舌頭。


    謝折一聲?吃痛,眼底翻起猩紅,低喘著威脅:“這麽喜歡咬,換個?地方如何??”


    賀蘭香聽懂他弦外之音,汗毛頓時豎起,狠了狠心道:“你走,我不想和你這樣。”


    謝折眉頭擰緊,吃不得還親不得,感覺自己懷裏的就是個?刺蝟,哪哪都碰不了,壓抑著不耐煩道:“那你想怎樣?”


    賀蘭香倔著脾氣不回話。


    “想再咬我一口,”謝折的目光流連在那張腫脹的紅唇,指腹蹭著被吻化的口脂,不懷好意地猜測著,“還是——讓王元琢取代我?”


    賀蘭香赫然睜大了眼,照著謝折的臉便甩了一巴掌。


    巴掌聲?很是清脆,回蕩在房中,久久縈繞不絕。


    謝折用舌頭頂了下腮,仿佛隻是被貓撓了一下,他看著賀蘭香那副蒙受奇恥大辱的樣子,冷不丁便笑了。


    笑完繼續親她。


    第79章 中秋


    清晨, 風柔日薄。


    賀蘭香昨晚被謝折親到意識渙散,渾身軟若春泥,一碰便酥了身子, 遂睡得格外?深沉,加之今日又不打算入宮赴宴, 便放開了睡,未交代丫鬟幾時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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