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管我,”謝姝凶狠道,眼神上下?打量過王元璟,“你穿成?這個樣子,鬼鬼祟祟的又是要去哪?”


    王元琢看了眼左右,聲音更加低了下?去,“我要去遼北,把我爹救回來。”


    謝姝出了城正愁不?知去哪,聞言眼一亮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王元璟震驚無比,冷靜下?來道:“少胡鬧了,遼北那種鬼地方我去也就算了,你一個嬌生慣養的姑娘家,你怎麽能去遼北,你難道不?知道那邊的馬都是吃死人肉長大的嗎?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又在犯病了,你趕緊給我回去!”


    謝姝被那句“馬都是吃死人肉長大的”嚇住了神,眼波顫了顫,明顯已經?感到害怕。


    但她?旋即想到昨晚上她?娘對她?說的話。


    “個中法子都試過了,你若還是如此瘋癲,便隻剩下?衝喜這一條路了。”


    “禦史台近來有新?進的幾個後生,在你爹手下?做事,雖出身寒門,勝在人老實本分,我看就不?如招個上門女婿衝喜,也好?治一治你這瘋病。”


    “事情就這麽定了,你如今這副樣子,除了招贅,又能有什麽更好?的出路。”


    謝姝當時已經?懶得再想方法證明自己沒瘋,她?滿腦子就一句話:我不?要嫁人。


    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如果她?舅母不?嫁人,就不?會眾叛親離,落得今日這個枉死的下?場。即便是招贅,仍是在父母膝下?生活,但她?做不?到嫁給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


    王氏的聲音繞耳不?絕,謝姝心一橫,對王元璟道:“我沒有犯病,我也沒有瘋,你不?要問那麽多,讓你帶我走就帶我走,不?然我回去以後就把你的下?落散播出去,我看你也是偷偷跑出來的吧,你等著瞧吧,大表哥二表哥不?會放過你的,他們絕對會把你捉回去關死死的!”


    王元璟看著謝姝充滿偏執決絕的雙眸,頓時感到無比頭?疼,權衡利弊之?後,隻好?點頭?,上馬拉她?坐在身後,甩韁揚長而去。


    *


    謝折領軍出發時,賀蘭香暗中送了幾步,送走謝折回來便精神不?振,上榻小憩許久,昏昏沉沉中,聽到外麵有動?靜發出,待等睜眼,細辛便已入內。


    賀蘭香揉著額道:“外麵怎麽了?”


    細辛為她?斟茶,遞過去喂她?飲下?一口?潤嗓,說:“是謝府的人,來咱們這裏找謝姑娘,已被奴婢打發回去了。”


    賀蘭香頓覺狐疑,“自從姝兒瘋了以後便沒來過我這,怎麽想起?來這裏找人了?”


    細辛未語,隻是麵露擔憂。


    賀蘭香反應過來,皺眉看細辛,“等等,姝兒她?不?見了?”


    細辛點頭?,“今早上發現不?見的,已經?找了一整日了,哪裏都不?見人影,這才?來問主子。”


    賀蘭香沉默下?去,短暫怔愣過後抬手道:“扶我起?來,我去謝府走一趟。”


    *


    “我那原本不?過一句玩笑,誰知她?竟聽到心裏去了,”王氏泣不?成?聲,朝賀蘭香哭訴,“她?是我的親骨肉,得了瘋病我比誰都著急,昨夜也是真的被她?愁壞了,一時昏了頭?,才?對她?說出衝喜之?言,怎知她?瘋了性子還那般烈,說走便走了,這可讓我和?她?爹怎麽活啊!”


    賀蘭香將王氏安慰半天,見夜幕低垂不?好?多留,便告別回府,臨走免不?了又是一番勸慰。


    王氏哭到走不?了路,隻好?安排婆子送客,一路到了大門外,賀蘭香要上車,有名小丫鬟湊上前攙扶賀蘭香,趁無人察覺,將一紙書信塞到賀蘭香袖中,極小聲道:“夫人,這封信是我們姑娘吩咐奴婢交給您的,請您務必親啟。”


    賀蘭香雖錯愕,卻也並未大驚小怪,默默將袖中書信攥緊,不?露聲色地瞥了那丫鬟一眼,便進了車廂。


    待賀蘭香坐好?,車轂轉動?,她?取出書信,展開細看。


    “嫂嫂,我走了,不?必擔心我,我縱是死也不?願草草嫁人遭受擺布的。事發至今,我百口?莫辯,不?知該和?誰說,但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瘋,那日夜裏在提督府,我親眼見到——”


    賀蘭香蹙眉往下?繼續看著,突然眼眸大睜,拿著信紙的手開始發起?抖,呼吸亦跟著顫然。


    “主子您怎麽了?臉色怎麽忽然變得這般白。”細辛擔憂道。


    賀蘭香未答,隻是牙關緊咬,兩眼定定看著紙上字眼,攥著信的手越收越緊,指尖力透紙背。


    “改道。”她?沉聲道,“去提督府。”


    。


    “回姑娘, 整個府上都?找遍了,未有四公子的蹤跡。”書房中燈影忽明忽暗,丫鬟小心匯報道?。


    王朝雲坐在陰影中, 眉頭緊鎖,將手中茶盞放下, 道?:“接著找,就算掘地三尺, 也要把他給我找回來。”


    王元瑛位於案後,下巴胡茬明顯, 全無昔日意氣風發, 顯然在為王延臣被俘而謝折逃脫一死?還出征前往遼北苦惱, 聞言不耐煩道:“三妹何必理他, 渾小子不知上哪惹禍去了,瘋夠了自?己就回家了,管他作甚。”


    王朝雲輕了聲音, 頗為苦口婆媳道:“長姐如母,如今娘不在了,爹又不在身邊, 理應由我管著他, 再說天色都?這般晚了, 按照往常,四弟無論到了哪裏逗留, 此時都?早該回家了,讓我如何能不擔心他——”


    話音未落,門外忽現嘈雜, 兄妹倆還未回神,門便被一把踹開, 賀蘭香遭眾多護衛簇擁,提著把輕刀大?步入內,渾身殺氣騰騰。


    她?未置一詞,進門便將刀架在了王朝雲的脖子上,兩隻如盛秋水的眼眸此刻滿是殺機,死?死?瞪著她?,一字一頓道?:“我娘,是你殺的?”


    王朝雲麵無表情,靜靜瞧著賀蘭香強壓怒火的樣?子,風輕雲淡道?:“夫人在說什麽,小女聽不懂你是何意思,你說我殺了你娘?可?是,你娘是誰啊?”


    王朝雲哦了聲,恍然想起的樣?子,輕勾起抹笑?意道?:“那個青樓裏的鴇母麽?”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賀蘭香壓製不住恨意,手下一沉,便要用刀結束王朝雲性命。


    王朝雲便如受驚白兔,突然便軟了神情,朝尚在呆滯的王元瑛高呼一聲:“大?哥救我!”


    王元瑛起身衝去,徒手抓住刀刃,怒視賀蘭香道?:“三更半夜帶人闖提督府,你又想幹什麽!”


    賀蘭香被這一吼,眼眶頃刻泛紅,瞥了眼躲在王元瑛身後的王朝雲,冷聲道?:“我想幹什麽?你應該問她?想幹什麽,殺一個不夠,連將她?撫養長大?的人都?能殺害,你們的眼都?瞎了,竟將這樣?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養在身邊而不自?知!”


    王元瑛目露驚詫,卻是狐疑道?:“你的意思是說,娘並非因病亡故,而是被雲兒殺的?”


    王朝雲立刻道?:“大?哥休要聽她?含血噴人,世?上凡事都?要拿出證據,賀蘭夫人說我是殺人凶手,總要有些依據拿得出手吧,何必紅口白牙汙人清白!”


    賀蘭香冷嗤了聲,“依據?”


    她?看向王朝雲的眼睛,雙目銳利如鋒,“你連親生母親尚能殺得,何況養母?姝兒是怎麽瘋的,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麽?你若不認,不如現在便讓人將填在池子裏的土刨開,看看裏麵有沒有周氏的屍體!”


    王元瑛的神情漸有鬆動,再看王朝雲,眼眸中便有懷疑之?態,低聲道?:“三妹,你跟我說實?話,周氏究竟是去南邊了,還是已?經死?了?”


    賀蘭香之?言太過危言聳聽,他是根本不願相信的,但一個人若連生母都?殺,天下惡事便沒有幹不出來的了。


    王朝雲眼睫震顫,卻又強作鎮定,一副蒙受冤屈的樣?子,並未回答周氏是死?是活,而是冷冷看著賀蘭香,對王元瑛沉聲道?:“大?哥若真?信她?,不如現在便一刀殺了我,也好證明我的清白,以慰娘的在天有靈。”


    王元瑛未言,眼神依舊狐疑,打量著王朝雲說話時的神態。


    賀蘭香怒斥道?:“事已?至此你打算裝到何時!不是要依據嗎,現在去把池子裏的土弄走,你若清白,裏麵自?然空無一物,否則你覺得你此刻所言,還有誰會信你!”


    “我相信三妹。”


    門外乍然傳來一記聲音,賀蘭香轉頭,正對上一雙熟悉卻又陌生的眼睛。


    王元琢身著常服,身形消瘦許多,兩頰隱有凹陷,再沒有昔日多情公?子的溫潤樣?子,瘦削的兩肩成了兩把陡峭的劍,撐起一副年輕軀體。


    他黯淡無光的眼眸看著賀蘭香,淡淡道?:“賀蘭夫人,你口口聲聲說是三妹殺了周氏和我娘,可?在周氏離府那日,我親眼見三妹始終在前麵迎接賓客,未曾離開過,哪裏來的時間去殺周氏?”


    賀蘭香已?經分不清自?己是該震驚還是該困惑,她?想過王元瑛會為?王朝雲百般辯解,但沒想到中途還會殺出一個王元琢。


    “你是在為?她?作證?”賀蘭香看著王元琢的眼睛。


    王元琢:“是,我在為?她?作證。”


    他一字一頓,斬釘截鐵道?:“周氏,不是她?殺的。”


    王元瑛鬆一口氣,將握在手裏的刀鬆開,打起圓場道?:“好在有二弟為?三妹做主,誤會解開便好了。”說完下意識去看賀蘭香。


    賀蘭香麵色發白,定定看著王元琢撒謊的樣?子,忽然自?嘲發笑?,手裏的刀摔落在地,發出刺耳的響。


    她?一步步走到王元琢的麵前,說:“有個能當?上皇後的妹妹,就那麽重要嗎?”


    “比自?己的親妹妹重要,比自?己的親娘也重要。”


    賀蘭香苦笑?搖頭,“你們王家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她?抬腿離開,再未對留下的三人多看一眼。


    王元琢轉頭去看賀蘭香離開的背影,神情冷淡不變,垂眸時,眼底痛色強烈。


    *


    涼雨殿。


    因惦記賀蘭香還有一月便要臨盆,李萼特地命工匠打了個長命鎖,交給賀蘭香時望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未免感慨,“如今正值兵荒馬亂,天下久不太平,但願這把鎖能庇護這孩子平安一生,順遂如意。”


    賀蘭香接過長命鎖,卻忽然對李萼下跪。


    李萼驚詫,親自?起身去扶,“你這是怎麽了?”


    賀蘭香開門見山,“戰亂頻發,民不聊生,妾身懇求太妃娘娘入寺為?國?祈福三月,妾身自?願同?太妃娘娘前往,侍奉左右。”


    李萼皺眉,“你何出此言,眼見生產之?日漸近,你不好生在京中等待生產,怎會想同?我入寺為?國?祈福。”


    賀蘭香:“就是因為?生產之?日近了,妾身才不能在京城長待。”


    李萼:“此話怎講?”


    賀蘭香抬眸,眼神平靜,啟唇,言語亦是平靜,“因為?月份對不上,京中各方眼線眾多,孩子幾時出生,難以對外隱瞞。”


    李萼愣住,眼中驚詫漸多,不可?思議地道?:“你的意思是……”


    賀蘭香手落腹上,垂眸看著肚子,手掌輕輕撫摸著道?:“這孩子不是謝暉的,是謝折的。”


    “你說什麽?”


    李萼癱坐回去,落在座椅扶手上的手猛然收緊,兩眼緊緊盯住了賀蘭香,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不死?心似的,眼波顫栗著,“你再跟我說一遍,孩子是誰的?”


    賀蘭香未語,隻是用手撫摸肚子,長睫下神情寂然平靜,毫無亂色。


    李萼見狀,千言萬語凝結於喉,分明想問賀蘭香與謝折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又是何時有的這個孩子,臨開口,隻是扶額,無力道?:“怪不得,怪不得你當?初如此輕易答應我將露兒托付於你,原來都?在這裏等著我,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該知道?的,我早該知道?的……”


    她?隻是沒想到,賀蘭香要她?還的人情,會如此之?大?。


    地麵微涼,賀蘭香隻是安靜跪著,目不斜視,等著李萼發話。


    佛龕上煙氣彌漫,將李萼的麵容隱入幽渺中。她?沉吟半晌,終是歎氣道?:“你回去吧,我會盡力一試。”


    賀蘭香這才在攙扶下徐徐起身,聲音裏聽不出波瀾,卻有一分若有若無的哽咽,“妾身,多謝太妃救命之?恩。”


    李萼隻是歎氣,並不多言。


    日落西山,賀蘭香回到府中。尚未下車,傳旨太監便已?趕到,帶來她?即日啟程隨太妃李氏前往大?慈恩寺為?國?祈福的消息。


    *


    大?慈恩寺坐落京城百裏開外,雖是大?寺,但地勢偏僻,消息閉塞,加上重兵把守,便使得外麵的人進不來,裏麵的人出不去,清淨無比。


    天已?初見暑熱,寺中草木蔥蘢,早晚時分,霞光籠罩山頭,最亮的一抹光芒恰巧照入賀蘭香所居禪房,雨後空氣明朗清新,懸在枝葉的露珠閃閃發亮,萬物明朗。


    賀蘭香歇了兩日,因肚子已?大?到入寢艱難,身子也算不得有多舒適,第三日裏聽聞李萼風寒加重始終未有好轉,遂顧不上自?己,親自?去看李萼。


    入寺時恰逢落雨,李萼身上吹了風,便纏綿病榻,不見走動。


    待到禪房外,未等賀蘭香說明來意,秋若便道?:“夫人請留步,我們娘娘身子不適現已?歇下,今日不便見客。”


    賀蘭香聽聞,更加擔憂,眼波流轉時瞥到秋若佯裝鎮定的神色,心梢微動,道?:“姑姑神情何故如此慌張,難道?太妃娘娘鳳體已?抱恙至此?若是這般,不如還是回宮調養,留我獨自?在此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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