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宛晴不想死,她?也很怕疼,但是?她?對?自己的處境無能為力。


    看小說的時候能看個樂子,罵一罵女主的清澈愚蠢,噴一噴男主的薄情寡性。


    可真的淪落到這個境地,紀宛晴根本找不到別的活下去的辦法。


    沒有雲瀾劍尊和季青林護著她?,恐怕她?活不了幾秒鍾就要死了。


    就算他們是?害她?受這種折磨的元凶,那又怎麽樣呢。


    她?隻是?想活著。


    紀宛晴忍不住看向溫寒煙,那雙眉眼她?仿佛在鏡中看見過無數次。


    起初她?忍不了痛,疼得受不了時,曾有一次掙紮著爬到銅鏡前?,顫抖著拿起一枚雕著梨花的白玉簪,順著眉心刺向眼尾。


    如果沒有了這雙像溫寒煙的眉眼,她?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受這種罪。


    視野被?一片朦朧的紅浸透時,季青林跌跌撞撞跑到她?身側。


    她?以為他是?憐惜她?,誰知他像是?瘋了一樣一把將她?推開,指尖顫抖著奪過那枚白玉簪捧在掌心,像是?捧著什麽稀世?珍寶。


    在那時候,逐漸被?疼痛麻木同化?的心顫動了一下。


    紀宛晴仿佛醒過來了。


    在這個世?界裏,人命如草芥,她?就連一枚發簪都?比不上。


    那也從來不是?她?的發簪。


    她?不喜歡梨花。


    喜歡梨花的是?溫寒煙。


    偌大?的落雲峰,看似處處屬於她?,實際哪裏都?不是?她?的家。


    “溫師姐,我真羨慕你。”紀宛晴輕聲道,“有時候我真想成為你,若我能像你一樣就好了。”


    像溫寒煙一樣,卻並非是?奪走她?的一切。


    紀宛晴隻是?羨慕溫寒煙,失去了修為也依舊有能力絕地重生,能肆意?決定自己去還是?留,人生筆畫如何書寫。


    不像她?。這些年來,她?步履維艱如履薄冰,發了瘋似的像原文劇情中那樣討好身邊的人。


    紀宛晴沒自信像原文女主那樣有魅力,便?隻能更用心更花時間,費盡了心思去討旁人心底那一畝三分地。


    漸漸地,她?甚至都?開始習慣這種生活,但朱雀台上雪亮的劍光,白衣女修淡漠沉靜的眉眼,卻撕裂了渾渾噩噩的混沌,將她?扯了出來。


    如果她?能像溫寒煙一樣厲害,那該多好。


    可紀宛晴很有自知之明,她?沒有這個本事,她?就是?個普通人。


    她?隻有劇情,隻有那些被?作者一筆筆安排下的、偏向她?、最終屬於她?的男人。


    她?隻能爭。


    所以她?決不能把季青林讓給溫寒煙,她?一定要抓住他。


    但如果能選擇的話,紀宛晴也實在不想對?著季青林作出什麽嬌羞乖順的表情。


    方?才她?心有試探,想看看溫寒煙此刻究竟是?什麽狀況。


    在劇情裏,這時候溫寒煙應該還在落雲峰要死要活,瘋狂地黑化?瘋狂地陷害自己。


    她?身上一定有秘密。


    紀宛晴沉吟片刻,笑容更明媚幾分。


    “溫師姐,你理理我吧。”她?放軟了語氣,像是?撒嬌一般,“你還未蘇醒過來的時候,我這十年間都?是?聽著你的故事長?大?的,我內心裏可敬仰你了。”


    她?亦步亦趨跟在溫寒煙身側,像是?崇拜極了她?,怎麽敢都?趕不走。


    溫寒煙一臉莫名地看她?一眼,沒有說話,卻也沒有推開她?。


    紀宛晴心底一喜。


    看上去,溫寒煙對?她?沒什麽惡意?。


    反正隻是?為了斷絕季青林和溫寒煙重歸舊好的機會,以免他對?自己的關心程度減退,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那討好季青林和討好溫寒煙,不是?一樣麽?


    隻要讓他們說不上話,就夠了。


    *


    房間裏隻有一張床,一張軟塌,兩?把太師椅。


    溫寒煙率先入內,直接坐了一把太師椅,紀宛晴跟屁蟲一般寸步不離粘著她?,眼也不眨地坐了另一把。


    剩下兩?張能睡的床,三個男人分。


    空青和季青林四目相對?,不約而同放棄了。


    空青毫不猶豫邁步走到溫寒煙身後站定,季青林神情晦暗不明,站在房間正中的空地上,一時間沒有動作。


    裴燼徑自轉身往唯一的床榻上走過去。


    他渾身沒骨頭一般往上毫不客氣一躺,懶洋洋打了個嗬欠:“你們兩?位著實客氣,不過正巧,我身體不濟,有些困了。”


    他扯起唇角,“承讓了。”


    看著這人麵不改色倒頭就睡,季青林眼底泛起一抹淡淡的涼意?。


    斷他本命劍的仇,他一定會報,隻不過先暫且放這人一馬罷了。


    如今,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溫寒煙端坐在太師椅上,眼睫輕闔,暖融燭光映在她?側臉,皮膚五官都?像是?蒙了一層玉一般的瑩潤光澤。


    盡管是?休整,她?脊背依舊似利劍般挺拔。


    季青林心底湧上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寒煙從前?不是?這樣的。


    她?也會有情緒,會喊累,會對?他抱怨,會依靠他依賴他。


    記得那時她?剛成年沒多久,死活要纏著他,要他偷偷帶她?下山。


    雲瀾劍尊特?意?囑咐過,在溫寒煙修成天靈境之前?,決不可私自下山,甚至為此親自出手在她?身上落了禁製。


    季青林不敢忤逆師尊的意?思,又不忍心讓溫寒煙失望,便?自作主張離開瀟湘劍宗。


    三個日夜,他一人一劍斬遍了南州魅妖,渾身浴血,淩雲劍被?鮮血浸透,滴滴答答向下淌。


    千辛萬苦,總算得來一枚豢影珠。


    回到宗門之時,季青林身上血跡都?幹涸結痂,疼痛無孔不入,近乎麻木。


    他卻絲毫不覺辛苦,抬手將丹田內最後一絲靈力注入豢影珠。


    青芒大?盛,栩栩如生的幻境在落雲峰中似水波般鋪陳開來。


    所過之處,蒼翠輕鬆化?作鱗次櫛比的大?街小巷,寂靜無聲的山中,終究盈滿了喧囂紅塵氣。


    季青林帶著溫寒煙一路向下走,走過青石板鋪就的台階,身側馬蹄聲陣陣,車轍與地麵撞擊,發出軲轆清脆的聲響。


    馬車來了又去,人群熙攘,食物?與草木的香氣交織在一處,一切都?充滿了新奇。


    溫寒煙臉上已少了許多情緒,精致的五官上神情淡淡,一雙弧度漂亮的鳳眸卻忍不住四下張望。


    師尊說了,成熟的代?價便?是?隱忍克製,不可像兒時那樣莽撞,什麽都?寫在臉上。


    她?要穩重,要把情緒藏在心裏,無論是?苦還是?甜,都?要學會一個人承受。


    但眼前?的一切於她?而言都?染著陌生的吸引,溫寒煙自拜入雲瀾劍尊門下,整日不是?閉關便?是?苦修,整個人都?快被?磨成一把劍。


    她?忍不住開口:“師兄,那是?什麽?”


    季青林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幾塊木板支起來的小攤上,插著幾個糖人。


    一名老人家坐在巴掌大?的小馬紮上,在攤位後麵手腕翻飛,眨眼間便?低頭吹了個新的出來。


    “修仙中人不得吃這些東西。”季青林條件反射道。


    半晌才反應過來,這一切不過是?豢影珠編織的一場逼真的幻夢。


    “不過,若寒煙喜歡,偶爾嚐一嚐也無妨。”他改了口,笑眯眯看向溫寒煙,“想要嗎?”


    溫寒煙眼睫輕輕翕動一下,似是?糾結,半晌才遲疑地點了下頭:“想的。”


    師尊不知道,她?偷偷嚐一口應該沒關係吧。


    但師兄絕對?不能告密,否則師尊定會罰她?的。


    季青林仿佛看出她?那一瞬間的猶豫究竟在想什麽,不免失笑。


    他揉了一把溫寒煙的發頂,溫聲道:“放心,師兄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他緩聲道,“除了天地,隻有你我二?人知曉。”


    “再無旁人了。”


    溫寒煙一怔。


    她?定定盯著季青林看了片刻,直到將他看得有些古怪,才挪開視線。


    “以後不準再這樣摸我的頭發。”


    她?小幅度一撇嘴,仿佛短暫從沒有情緒的大?人,再次變回曾經那個生動鮮活的少女。


    “我已經長?大?了。”


    季青林眼底掠過一瞬即逝的笑意?:“……好好好,寒煙長?大?了。”


    那一日,溫寒煙仿佛進入從未體驗過、甚至從未幻想過的另外一個世?界。


    她?吃了糖人,唱了一口黃酒,畫了花燈,看了皮影戲。


    天色漸暗,蒼穹被?一片濃墨浸染。


    兩?人起身回程。


    季青林雙手都?提了大?大?小小的東西,溫寒煙空著手走在前?麵,隻有一隻手拿著她?自己親手做的兔子花燈。


    瑩瑩火光透過薄薄的紙燈映出來,幽幽燭火探入虛空,被?黑暗湮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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