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密林綿延,似張永遠逃不出的囚網。


    他們何曾離開過落雲峰。


    火光無聲熄滅了,最後一點光亮被?墨色浸透,四周寂靜無聲,僅餘一輪彎月掛在天邊。


    季青林手裏的東西都?化?作青煙般消散,他喉間滑動了下,小心翼翼抬起頭。


    “……寒煙?”


    他也沒想到豢影珠能夠支撐的時間這麽短。


    早知如此,最後便?不該陪寒煙看那麽久的變戲法,早些回來就好了。


    溫寒煙依舊走在前?麵,連腳步都?沒停一下。


    她?指尖微蜷,方?才兔子花燈的觸感?還依稀殘存在指腹。


    “其實我一早便?知道,你都?是?騙我的。”


    在偌大?的幻境之中逛了一整天,溫寒煙有點累了。


    她?幹脆停下腳步,在旁邊樹下席地而坐。


    她?脊背靠在樹幹上轉過頭,望著季青林在月色下更顯修長?的身影,語氣稀鬆平常。


    “你那麽聽師尊的話,怎麽可能為了我騙他?”


    季青林臉色稍有些不自在,他低下頭,借著夜色掩飾自己的尷尬。


    寒煙說的沒錯,他的確聽師尊的話,不然也不會出此下策。


    他騙了寒煙,但也是?不得已。


    夜風卻送來溫寒煙清淡的聲線:“但我甘心被?你騙。”


    季青林眸光微頓,抬眸看向她?。


    溫寒煙坐在樹下,裙擺似蓮花般盛放,她?靜靜看著他,“我知道,你是?不想我失望。”


    她?的眼神很淡,卻又蘊著一種比岩漿還要滾燙的情緒。


    季青林心底一熱,彎腰在她?身邊坐下。


    “抱歉,寒煙。”


    “無論怎樣,師兄不該騙你的。”


    溫寒煙搖了搖頭,夜風吹散濃雲,幾抹星辰點綴在望不見盡頭的黑暗之中,等待著不久後的曙光驅散陰暗。


    “師尊為何不允許我下山呢?”


    “師尊應當是?擔心你,怕你受傷。”


    季青林靜了靜,輕聲道,“寒煙,你是?他最寵愛的弟子,全天下不知多少人明裏暗裏盯著你,心思叵測。”


    “你貿然下山,的確太危險了。”


    “可你不同樣也是?師尊的弟子嗎?”溫寒煙瞳孔微轉,眼底倒映出季青林的影子。


    她?語氣有幾分困惑,也有幾分低落,“他卻從未阻攔你下山曆練。”


    “……或許是?因為,我已經晉階天靈境,有自保之力。”


    季青林忍不住又摸了一把她?發頂,安慰她?,“寒煙,你很有天分,入門不過短短十年便?已晉階至馭靈巔峰,比師兄當年隻快不慢。”


    “要不了多久,你便?可以下山了。”


    四周很安靜,陣陣蟲鳴連綿成一片。


    溫寒煙沒有回應,季青林轉頭看她?。


    白衣少女眼睫耷拉著,腦袋一點一點的,像是?困極了,下一刻便?要睡過去的樣子。


    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她?掙紮著想睜開眼睛,眼皮卻愈發沉重。


    她?隻勉強咕噥著吐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話。


    “我們日後……也會成為像師尊一樣,在修仙界獨當一麵、聲名遠揚的大?人物?嗎?”


    說完這句話,她?便?實在支持不住,閉眼睡了過去。


    微弱的重量落在肩膀上,季青林渾身僵硬。


    自從溫寒煙與東幽少主司玨定下婚約之後,他們便?再也沒有這樣親近過。


    但在一瞬間的陌生茫然之後,熟悉的本能席卷而來。


    季青林身體朝著溫寒煙微微傾斜,讓她?枕得更舒服些,另一隻手放輕了動作,將她?歪歪斜斜靠過來的動作扶正。


    與此同時,一種又熟悉又陌生的感?受包裹住他。


    他的心像是?泡在溫水裏,又暖又滿。


    柔和的流水衝刷著,一切疲憊茫然都?淡去了,他陷入一陣安寧之中。


    如果時間可以永遠靜止在這一刻……


    季青林仰起頭靠在樹幹上,閉上眼睛,掩住眸底的思緒。


    “會的。”他說,“一定會的。”


    ……


    如今,他們一個是?五百年前?舍身煉器的寒煙仙子,一個是?享譽九州的瀟湘劍宗首席。


    但是?他們之間,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季青林不明白,為何分明年歲在長?,寒煙卻反而比曾經更任性妄為,更像個孩子。


    朱雀台一事,他又何嚐不是?為她?好?


    他不想她?多想,不想她?思慮太重傷了身體,不想她?誤解傷心。


    可寒煙怎麽就變了呢。


    季青林抿唇上前?,宛晴在寒煙身側,他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一時間不太想與寒煙表現得太過親近。


    他心底那些熱烈淡了不少,隻站在溫寒煙身側,望著她?無波無瀾的神情,輕聲歎口氣。


    “寒煙,你自小便?要強,什麽好東西都?喜歡與旁人分享,先人後己。”


    季青林靠近她?些許,“若是?累了,可以靠在我身上休息片刻。”


    溫寒煙連眉梢都?沒動一下,更沒睜開眼睛,隻當身邊沒這個人。


    如今房中不隻有他們二?人在,無數道視線盯著他看,溫寒煙卻絲毫不給他麵子。


    季青林臉色淡了些。


    紀宛晴卻冷不丁打破沉默。


    她?笑意?盈盈抬起眼,臉上看不出絲毫不悅,語氣軟軟的:“師兄,你可真是?體貼入微。”


    “雖然溫師姐同你之間有些誤會,但想必你如此待她?,時間一長?,她?定能認清你的心,不計前?嫌與你重修舊好的。”


    被?當眾說穿心思,季青林指尖微蜷,下意?識去看溫寒煙的表情。


    可她?就像是?沒聽見這句話,不僅感?受不到他的尷尬,更感?受不到他的心意?。


    仿佛他這個人在她?麵前?,不過是?一團空氣,根本不值得在意?。


    頓了頓,季青林又去看坐在一旁的紀宛晴。


    白衣少女笑容明媚,注視著他的時候,就像是?將他當成了她?的全部一般,專注熱烈、柔情似水。


    季青林原本有些不虞,也有些狐疑。


    紀宛晴鮮少說這樣的話,她?向來聰明識趣,在寒煙麵前?點名他的挽回討好,不像是?她?會做出來的事情。


    但迎上她?這樣的眼神,他心底那些陰霾登時似被?暖陽驅散了。


    宛晴又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或許是?由於,在寒煙昏迷的這段時間裏,他與她?太過親近了。


    親近到彼此身邊,大?多時間都?隻有彼此,再也容不下旁人。


    是?他將她?自屍山血海中救出來,是?他將她?帶回落雲峰。


    是?他在這十年間陪伴她?一點點長?大?,照顧她?無微不至,日日夜夜相伴於落雲峰。


    所以,宛晴對?他心存著些雛鳥情結,感?情至深。


    生怕他離她?遠了,心裏少了她?。


    生怕他不要她?。


    季青林心髒像是?被?一隻手無聲攥緊了,湧上一陣說不上來的酸澀隱痛。


    他沒再將紀宛晴方?才不太合時宜的話放在心上,轉而邁步離開溫寒煙,向著她?那邊靠近了些。


    “宛晴。”季青林聲線清朗,“累不累?”


    “師兄……”紀宛晴微微低下頭,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避開他溫和關切的視線,“還真是?有些累了呢。”


    季青林神色一僵,一時間竟有些騎虎難下、進退兩?難。


    他站在溫寒煙和紀宛晴身後。


    在這個位置,隔著椅背,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觸碰到他,更別提靠在他身上休息。


    如今,他隻得在兩?個人之間做出選擇。


    房間裏似乎變得更靜了幾分。


    溫寒煙沒有睜開眼睛,空氣靜得針落可聞,她?心底卻隻覺得諷刺。


    下一瞬,她?肩膀卻倏地一重,不屬於她?的發絲滑溜溜地順著她?肩頭垂下,一股熟悉的馨香從發間湧入她?鼻腔。


    紀宛晴的聲音很近,幾乎是?貼著她?的耳邊傳來。


    “還好溫師姐就在旁邊。”紀宛晴笑眯眯地蹭了蹭她?的頸窩。


    她?舒適地喟歎一聲,“我早就想親近親近師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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