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著記憶裏大步向前走?,千年過去,他不確定?東幽宅邸是否有變化。


    但這次運氣不錯,在他印象裏的地方?,一處門窗緊閉的院落安靜佇立在夜色之中。


    裴燼一腳踢開房門,昆吾刀自發從?他袖中飛出,將整個院落都籠罩在刀氣結界裏。


    樹影狂亂搖曳,映在窗上,勾勒出晃動的剪影。


    滿室沉晦,唯獨月光影綽。


    一座巨大的天?尊像供奉在正中央,裴燼將人放到蒲團上,抬眸去看。


    此處是東幽祠堂,每日皆會有人前來打掃,甚至比家仆住的地方?還要幹淨許多。


    一步之遙,高聳的天?尊像低垂著眼,俯瞰著下方?發生的一切。


    屋內沒有火燭,溫度卻似是無聲?中緩慢攀升,讓人覺得由?內而外的燥。


    裴燼額角不斷滲出的汗滴,宛若在春水中寸寸融化的冰。


    昆吾刀擔憂地轉了一圈,裴燼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出聲?時聲?音嘶啞,“替我守著,別讓旁人進?來。”


    昆吾刀前後搖晃了下,好像在點頭,往門口處飛過去。


    片刻後,它又轉了回來,又繞著他轉了一圈,像是在問“如果有人怎麽辦”。


    裴燼:“殺了。”


    昆吾刀不再遲疑,朝著門邊呼嘯而去,大有幾分亢奮雀躍之意。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人不安地開始蹭動,“哐當”一腳踢上供桌,上麵東西稀裏嘩啦倒下來。


    裴燼薄唇微動,喉結上下滑動,克製著回頭去看。


    似是覺得太熱,白衣女子稍稍扯鬆了領口,卻還覺得不夠,此刻正低著頭專注地研究著衣帶。


    東扯一下西扯一下,卻始終不得其法,急得眼尾愈發泛紅。


    好難受。


    溫寒煙感覺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一時灼痛,一時又從?骨髓深處溢出些更煎熬的滋味。


    她隻剩下本能,直覺告訴她這身箍在她身上的衣服礙事,然而扯了好幾下,卻把這鐵箍扯得越來越緊,緊得她更難受。


    手腕卻隔著一層衣料,被另一隻手牢牢製住了。


    這隻手溫度微熱,像是一塊冷玉染上體溫。


    貼在手背上,舒舒服服的,她還想?要貼上更多。


    但緊隨而來的略微刺痛感短暫喚醒她的神?智。


    “裴燼。”溫寒煙垂眼看著自己腕間紅痕,裴燼動手的時候絕對沒有收力,幾乎要將她血肉都掐得滴血。


    她艱難喘了口氣,扯唇冷笑道,“你便是這樣?幫我的?”


    月光映上她的臉,素麵若白玉的臉染上紅霞,像是熟透了。


    領口鬆散,上挑的鳳眸斜著眼看過來,她根本不知道這樣?的一眼,在如今的狀況下意味著什麽。


    裴燼立在陰翳之中,通身玄衣幾乎融於黑暗。


    他目光沉沉看著她,眸色逐漸變深,宛若幽潭。


    他也不比溫寒煙好過,不知她體內的無妄蠱是如何被催動的,此刻他全身從?裏到外都是滾燙的,宛若有熔岩在沸騰叫囂。


    救下她,忍耐到現在,簡直燒幹了他所有的理智。


    “隻不過一個司玨,便能將你迫害至此。”他牙關裏吐出幾個字。


    事已至此,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一片混沌中說了什麽,“我以為你是個心思縝密之人,卻沒想?到你的心思全都用在我一人身上。麵對司玨,哪怕你明知道他是什麽人,你卻偏要一意孤行、以身犯險,如今還將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


    “既然就連你自己都未曾將自己放在心上,本座又為何要幫你?”


    甚至連“本座”二字都用上。


    裴燼用力閉上眼睛。


    本想?克製壓抑,可方?一閉上眼睛,曾經見過的幽穀雪峰便止不住在眼前晃。


    他那時沒有停下來,沒有止步在外,而是順著本能向內探,向深處闖。


    他以為他早就忘了,可那些畫麵卻在這種?時刻無比鮮活地湧上來。


    那雙唇素日裏色澤清淺,那時卻殷紅似血,仿佛輕輕一按,便要滴出汁水來。


    她想?要他怎麽做。


    一顆明知有毒的糖擺在麵前,甜香誘.人,享用還是不享用。


    裴燼不想?吃,一顆糖而已,他犯不著再次為了這顆糖而丟去半條命。


    但是糖不吃就化了。


    他做不到眼睜睜看著。


    桃花蠱藥性?實?在太強,疼痛隻不過換來片刻理智,溫寒煙很快又陷入灼燒煎熬。


    渾渾噩噩之間,她一直感覺裴燼在說話,她什麽都快要辨不清了,但還記得身邊這個人是裴燼,她強迫自己記住,將這兩個字深深刻在腦海裏。


    那道高挑的身影在朦朧的視線中一動不動,幾乎要在晦暗之中入定?。


    溫寒煙呼出一口熱氣,對著那道影子笑了一聲?:“那你呢。”


    她一字一頓問,“你字字句句問的都是我,裴燼,你想?不想??”


    裴燼喉結滑動,沒說話。


    他挪開視線,指節用力掐住了墨玉牌。


    堅硬冰冷的觸感將他狂亂的衝動壓抑下去,喚回片刻理智。


    然而另一個人卻不願給他退路。


    空氣中冷不丁傳來一聲?輕笑,溫寒煙譏誚道,“是我忘記了,你不行。”


    她太難受了,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下意識用上激將法,目光穿透朦朧的黑暗,直直鎖定?住裴燼的剪影。


    溫寒煙:“你舍不得你那點魔氣。”


    或許是受桃花蠱影響,一些被壓抑著,許久沒有出現過的情緒,竟然再次回到了她身體裏。


    溫寒煙幾乎覺得委屈,事情已經發展成這樣?了,為什麽裴燼還要那麽小氣?她又不是那種?過河拆橋的人。


    若她體內無妄蠱將他魔氣又吸回來,她改日還給他不好麽?


    裴燼盯著她,氣笑了,辨不清意味重複一遍:“我不行。”


    “你不行。”溫寒煙也執拗重複了一遍,然後幹脆不再看他,咬牙撐著地麵要起?來。


    可她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折騰了半天?出了一身汗,卻連上半身都沒撐起?來。


    她喘著氣放棄般往蒲團上一躺,伸出一根手指點向門外,竭力維持著聲?線平穩,“你不想?,那就出去。但我要提醒你,你的魔氣還在我身體裏,若你不想?今夜千年修為一朝成空,就別忘了替我找別的人——”來。


    話還沒說完,身側蒲團便更深地陷下去。


    比她更有分量的體重壓上來,蒲團承受著兩個人的重量,幾乎被擠壓成薄薄的一片,發出微弱的哀鳴聲?。


    “別人?”語氣不輕不重的,卻似山雨欲來,“你告訴我,你還想?找什麽別的人?”


    裴燼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眉間額發順著重力垂落下來,露出那雙黑寂的眼眸,宛若幽潭,盛著辨不清的情緒。


    他指端的溫度不知道什麽時候攀升上來,此刻幾乎比她還要燙。


    溫寒煙被燙得忍不住想?避開,那隻手卻用力扣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幾乎捏碎她的肩胛骨,她仿佛聽見自己骨骼都發出微弱的聲?響。


    “空青,葉含煜,季青林——”


    攥住她肩膀的人俯身將她按在原地,一字一頓吐出幾個名?字,話音微頓,笑意意味不明,“還是別的什麽我不知道的人?”


    溫寒煙脖頸微揚,四肢發軟地躺在蒲團上,沒有掙紮。


    她沒力氣,也沒那麽想?掙紮。


    眩暈感愈發濃烈,她的世界天?旋地轉,每呼出的一口氣都像是要灼傷空氣,發絲卻不聽使?喚,有一陣沒一陣地摩挲她過分敏.感的臉頰。


    剛挑起?的,還沒來及撫平便抽離。


    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下一瞬,一個吻落下來。


    緊隨而來的,是一抹淳厚的氣息,源源不斷地自他們唇.瓣交疊處湧入她的口中,鑽入血管,鑽入肺部。


    缺氧窒息的痛苦瞬間被撫平。


    被放開的瞬間,溫寒煙猛然吸進?一大口空氣。


    她抬起?眼,裴燼眼底暗火躍動,在他身後,巨大的天?尊像安靜垂著眼,注視著一切荒唐。


    裴燼俯身欺近,唇貼在她耳邊,滾燙的唇風順著耳側墜下去。


    “好心提醒你。”他嗓音低啞,“此處是東幽祠堂,人來人往,我不保證待會沒有人來。”


    溫寒煙隻想?快些緩解那種?難受,其他的一切,對她此刻來說都沒有那麽重要:“我能忍得住。”


    回應她的是緊扣住她後腦的手,裴燼傾身吻下來。


    緊貼的唇齒間隙,他微掀起?唇角,辨不清喜怒,“你最好能忍。”


    此處光線昏暗,兩人距離近在咫尺,鼻息交疊。


    溫寒煙仿佛在朦朧中,看見他漆黑眼底隱隱的暗湧。


    她心頭一跳,倏地腦海裏閃過一個朦朧的念頭,覺得自己可能找錯了人。


    可除了裴燼之外,她還能找誰?


    翻遍全身上下,她也隻能想?得到一個名?字。


    隻有裴燼。


    她隻要他。


    紛亂的思緒很快便散了,有人扶住她的月退,略微抬起?,一滴不屬於她的汗珠滾落,微微的刺痛感,她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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