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司珂抬起頭來,疑心問道:“朱丹她爸怎麽了?”


    第三十七章


    琉璃道:“還不是她阿爸在外頭玩女人被發現了,父母鬧離婚呢,不過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她這個爸爸啊——不是親的!”


    談司珂下意識掏出香煙銜在嘴裏問道:“那她親爸呢?”


    琉璃伸手取過他剛點的香煙,淺吸一口道:“沒人知道,她啊,從不和我說這些事,大概是嫌丟人,她不說也不好問的,揭別人瘡疤的事我不喜做。”


    談司珂望著她青澀的吸煙姿勢,詫異道:“什麽時候學會的吸煙?”


    琉璃朝他臉上噴了口濃霧,吃吃的笑道:“談先生,別總拿舊眼光看人,來,擦擦眼鏡。”


    談司珂取下霧蒙蒙的眼鏡,接過她遞來的手帕隨意擦了擦重新戴上,莫名發出一句感慨道:“看來這世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唯一不可能的就是可能。”


    琉璃望著他笑道:“你說話真有意思,雖然我不喜歡讀書,但是我喜歡和讀書人聊天,聽不懂也要聽。”


    談司珂從湖心亭拍完外景直接回了家,脫了鞋,搭上留聲機的唱針,倒在沙發裏喝酒,他近來隻聽《玫瑰與夜鶯》這一張唱片,聽著睡覺,那聲音是對他的一點陪伴和安慰。


    膠卷從衣櫃裏跑了出來,在沙發角蹭了蹭,伸了個懶腰,躍到他的肚子上踩奶。談司珂用指腹摩挲著它滾圓的腦袋,對它講道:“兒啊,你要記住,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會說謊,小心被騙。”


    “喵嗚。”


    談司珂從懷裏的皮夾子裏取出朱丹的小照,歎息道:“一次又一次,你何苦替他人作嫁衣賞,真是姐妹,她又怎麽能讓你受這樣的委屈。”


    膠卷用鼻尖嗅了嗅,歡喜的蹭著小照,談司珂將膠卷趕了下去,移步到書房坐下,落筆寫道:“關於孔琉璃小姐假唱一事。”


    自來水筆筆尖澀得難以下墨,他斟酌了一番,終還是撕了作罷,思來想去,還是從琉璃那兒要了朱丹的電話,撥了過去。


    接電話的卻是周蘭芝,冷冷地問他是誰。


    談司珂隻得自報姓名,稍後朱丹接了電話,他一聽到她的聲音,一顆焦躁的心瞬間平複下來,客氣了幾句便約她明天出來看電影。


    周蘭芝正坐在沙發上聽她講電話,看她支支吾吾猶猶豫豫,立馬小聲講道:“儂也該出去交交朋友。”


    朱丹一麵睨著周蘭芝的神色,一麵支吾應道:“好,我知道在哪兒,你不用接我,好,明天見。”


    她一掛電話,周蘭芝立刻審問道:“這位談先生挺有禮貌的,有女朋友了嗎?”


    “姆媽,我和他隻是朋友。”


    “談朋友不都是從朋友談起的嘛。對了,他是哪個談?”


    “就是你談來談去,談戀愛的談。”


    周蘭芝笑道:“儂年紀也不小了,也該談談了。”


    朱丹嗔怪道:“姆媽,我們能不能別再提談了。”


    周蘭芝往廚房一鑽,揚聲笑道:“儂愛談不談,我是覺得談先生談吐得當,不錯的!”


    “可這談先生年紀也不小了,姆媽你不介意嗎?”


    “年紀大點好呀,年紀大的會疼人,不過,不會是家裏有妻室吧?”


    “那倒沒有。”


    “喔,難道離過婚?”


    “也沒有。”


    “那有什麽要緊,那簡直不能再好了。”


    朱丹心裏想的是她的顧先生,讚同道:“是的,像他這樣的男人,好得簡直不能再好了。”


    周蘭芝摘著菜葉道:“有空帶回來讓姆媽看看,這男人靠不靠譜,我看他麵相就能看出來。看著壞的不一定壞,看著好的也未必就好,儂小,分辨不出來,姆媽替你把把關。”


    “人家談先生就打了一通電話約我去看個電影,你倒好,說得我跟他明天就要結婚一樣!我和談先生真的隻是朋友,姆媽你不許胡思亂想。”


    “儂還真當自己小呀,趕上最好的花季,這時候還有得選,再過個幾年,儂隻有被人挑的份了!對了,約了明天幾點?”


    “五點,約在大光明影院。”


    “不吃飯呀?”


    “看完了吃吧。”


    第二天傍晚朱丹掐點趕到電影院,談司珂已經買好票站在門口等她,朱丹走過去打招呼,道:“好久不見呀談先生,等很久了嗎?”


    談司珂道:“不知道等了多久,我沒看表。”


    他們並排往裏走,檢了票坐下,朱丹道:“你今天怎麽穿得這樣白!”


    談司珂解釋道:“為了顯眼,電影院門口人多,我怕你一時半會找不到我。”


    朱丹認可道:“效果很好,我一眼就看到你了。”


    兩人看了一場《海棠紅》,看得入迷,電影散場時,天都黑了,朱丹眼睛紅紅的,抱不平道:“海棠紅真慘,攤上陸懷任這樣一個賭鬼丈夫,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我還以為女人地位低下是因為掙不到錢的緣故,靠著男人養,難免忍氣吞聲,可海棠紅這樣的名伶,丈夫倒靠她養了,還是受氣!”


    “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樣的憤世嫉俗。”


    “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樣的憤世嫉俗。”


    “我是見不得壞人囂張,好人受委屈。”


    談司珂欲言又止道:“我還以為你是大善人活菩薩,不分善惡,普度眾生呢。”


    朱丹驚道:“談先生,你這話什麽意思?”


    談司珂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道,風一吹,話就飄走了。他有意帶著她往人少的小道走了一會,確認前後無人了方才緩緩啟齒道:“你還記得我給你拍的照片嗎?”


    朱丹道:“記得,你還背著我登了報,現在說起來我還是要生氣的。”


    談司珂道:“這件事是我魯莽,我向你道歉,我這人就是這點討厭,拍到了好的照片光自己欣賞還不夠,恨不得廣而告之,逼著人家去看一眼才罷休。”


    他說完忽然停住了腳步,正色道:“不過,我方才說的不是這一張照片。”


    朱丹不禁“啊”出了聲,紅潤的臉龐瞬間變得煞白,盯著他的皮鞋道:“櫥窗裏的那張?”


    “是。”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當我第二次從鏡頭裏看見你的時候。”


    第三十八章


    朱丹由衷佩服道:“二郎神也不過三隻眼睛,談先生你啊,有五隻眼!”


    “我如何就五隻眼了?”


    “諾,你的眼鏡,還有——”朱丹指了指他胸前的相機,接著道:“你這第五隻眼可真嚇人,照妖鏡似的,我下次是不敢再找你照相了,怕是我一肚子的彎彎腸子都要被你看光了,在你麵前,真是一點壞事都做不得!”


    談司珂真擔心她日後躲著不見他,急道:“你可千萬別這麽想,你做你的壞事,我就算照出來你是隻千年老妖也還是會替你瞞著的,你盡管在人間興風作浪。”


    朱丹眸子閃了閃,難以置信道:“當真緘默不言?“


    “你要是想讓我言我則言,你要讓我閉嘴,我是一個標點符號都不往外說的。朱丹,我……我隻是替你委屈,我也是見不得好人受委屈。”


    朱丹感動道:“談先生,你是很好的朋友,我真高興認識你。”


    談司珂也同樣受了感動,生出許多推心置腹的話要說,剛要開口,巷子裏突然鑽出幾個腿高的孩子拿著半塊肉包追著趕著逗一個小乞丐,跟在後頭的一個小不點剛學會走路似的,跌跌撞撞跟在他們後麵。


    小乞丐也是個孩子,灰頭土臉的追著包子,他們讓他學狗叫,叫一聲喂他一口。


    談司珂見朱丹一雙眼追著那些孩子看,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講道:“那點大的孩子,沒大人看著,走兩步就要摔的。”


    談司珂見朱丹一雙眼追著那些孩子看,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講道:“那點大的孩子,沒大人看著,走兩步就要摔的。”


    話音剛落,那孩子被一個小石子絆倒,迎麵摔了下去,張著嘴哇哇大哭。


    朱丹沒好氣道:“你這嘴呀,怕是開過光!”說完連忙跑去扶起孩子,用帕子擦著她臉上的灰,兩下一抹,白帕子變成了黑帕子,臉也還是個花臉。


    談司珂見狀趕緊貢獻出自己的手帕,蹲下來替小女孩子擦著胳膊上的沙土,“呀,這裏都摔破了。”


    小女孩哭著喊:“嗚嗚,哥哥,哥哥。”


    他哥哥在前頭逗小乞丐,聽到哭聲跑了過來,害怕道:“完了,阿爸非要打死我不可。”又伸出黑黢黢的小髒手抓著談司珂蔥白的衣袖,哭喪著臉道:“叔叔,你救救我,我阿爸打人可痛了。”


    朱丹問道:“你爸媽呢?”


    小男孩皺著八字眉指了指後街的一條裏弄,委屈巴巴道:“剛吃完飯,在家打牌呢。”


    談司珂原本是想教育小男孩,現在反倒覺得更有必要教育教育他的父母。


    小男孩忽然湊到妹妹的傷口處,吹了吹氣,哄道:“小霞不哭,呼呼就不痛了。”


    朱丹頓時覺得一顆心都化了,拉住談司珂的另外一隻蔥白的衣袖哀求道:“給孩子處理一下傷口再送回去吧。我姆媽也愛打牌,我知道,人一旦上了牌桌可是六親不認的。”


    談司珂一把抱起小霞道:“看看附近有沒有藥房,買點藥水擦一下。”


    小男孩激動道:“叔叔,我知道哪裏有,我帶你們去。”


    朱丹路上問他:“你妹妹叫小霞,你叫什麽名字呢?”


    小男孩忽然靦腆道:“我叫——”


    小霞在懷裏奶聲奶氣搶答道:“狗子哥。”


    朱丹噗嗤笑了出來,狗子的臉刷的紅成了猴屁股,報複性地去拽小霞的鞋子。


    談司珂製止道:“你是哥哥,不可以欺負妹妹。”


    小霞臉上的淚已經幹了,拍著手喊:“狗子哥。”


    狗子突然像個小大人似的解釋道:“大房東的兒子跟我一樣大,叫劉備,我阿爸不服大房東,就給我起名曹操,但是劉備前兩年病死了,我阿爸說可能是名字太硬了人壓不住,賤名才好養活,當晚就給我改叫曹狗了。”


    朱丹震驚道:“好像是有這種說法,但也用不著貓啊狗啊的。”


    狗子嘿嘿一笑道:“我爸管我叫狗子,把我名給了我家那條大黃狗,我有的時候都分不清我阿爸是在喊我還是在喊狗。”


    走著走著兩人發現又走回了電影院這邊,這一晚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藥房的櫃台員正在嗑瓜子,見來了客人,當下拍了拍手裏的瓜子屑道:“先生太太需要買點什麽?”


    談司珂孤寡久了,對這樣的誤會也覺得是幸福的,將錯就錯道:“孩子跌跤了,你看,手肘這裏都破皮流血了。”


    櫃台員熟練地在貨架上取出一瓶紫藥水,結賬道:“兩塊錢,小孩子磕磕絆絆是很常有的事情,抹抹紫藥水啊,傷口兩天就結痂了。來,我給她稍微清潔一下。”


    談司珂道:“好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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