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搖帶著得勝笑容轉回身,卻見烏天涯就站在她身後,也正望著她笑。


    雲搖被他笑得古怪:“你笑成這樣做什麽?”


    烏天涯:“隻是覺著,你我確實一丘之貉。”


    雲搖:“怎麽說?”


    烏天涯:“譬如,我們的修行信條大概是一樣的。”


    雲搖:“哪一樣?”


    烏天涯搖著扇子,語氣飄飄然:“做人嘛,讓自己愉快哪有讓別人不愉快來得愉快?”


    雲搖:“……不愧是師兄。”


    烏天涯笑得更得意:“師妹不必自謙,你我同道中人呐。”


    雲搖頓了下,忽想起什麽:“我既記在小師叔門下,稱慕寒淵作師兄,便算乾門二代弟子,那按輩分,師兄你至少該喊我一聲師叔吧?”


    “……”


    少女聲不高。


    但明德殿外偌大廣場,連帶著方才鴨子群似的幾個弟子,霎時全啞巴了。


    他們忽然反應過來一個問題。


    ——“受害”的可不止是烏天涯。


    寒淵尊生性淵懿,從不計較,即便輩分奇高,弟子們私下也不少以師兄相稱。


    但事實是,若真從小師叔祖那輩分論起,雲搖門下親傳弟子都該跟掌門平輩,算乾門第二代,連長老閣不少三代長老見著雲幺九,都該乖乖行個禮,問一聲師叔好才行。


    至於內門外門這些弟子,最小的一輩能數到十代以外,跪下隻磕一個頭都得算她恩寬了。


    “………………”


    死寂數息。


    “咳咳咳——”


    “昨日師弟你問我的那套劍招叫什麽來著?”


    “哦哦是那個什麽……”


    “哇今天的太陽可真大啊……”


    雲搖身邊十丈內,幹淨利落地清了場。


    而唯一被她拎著腰間玉帶,想跑都跑不掉的烏天涯默默舉起扇子——遮住了她望自己的眼。他哼著小調,假裝無事發生地把臉扭開。


    好好的一支民間調子,被烏天涯唱得哼哼呀呀的,聽得雲搖頭大。


    在被她“滅口”前,烏天涯忽停了。


    扇子壓下,他戳了戳她:“師妹,寒淵尊這——莫不是受著什麽刺激了?”


    “?”


    雲搖順著烏天涯扇子一撇的方向,回眸望去。


    慕寒淵與陳見雪一同來的。


    依然是那位衣不染塵,寬袍緩帶的寒淵尊,也依然是那頂濯濯如雪的銀絲蓮花冠。


    唯有一處不同:今日多出一條白綢覆目,遮了他眉眼。銀白絲帶就係於蓮花冠下,正隨風而拂,沒進了他烏絲如墨的長發間。極致的黑與白勾纏掩映,給他原本霽月清輝似的仙氣之上,又添了一筆勾人的駘蕩。


    雲搖:“……”


    怎麽、好像、更禍害了?


    雲搖暗覺不妙,扭頭看向廣場另一邊。


    乾門的弟子們該是見慣了慕寒淵的清濯出塵,而即便是他們,此刻也都或矚目凝視,或竊竊私語。


    竊竊私語也就算了、你們男弟子怎麽還臉紅起來了?


    烏天涯在旁邊嘖嘖有聲:“難怪一到山外,就聽四大仙門的弟子們三天兩頭地拈酸,什麽‘天下明月落乾門,日日相思不得見’——不愧是小師叔祖,按臉收徒。”


    “?不要汙蔑好嗎,小師叔祖帶他回來的時候,也不知道他日後是這般禍害模樣啊。”


    “別天真了,小師叔祖最喜歡好看的了,”烏天涯低頭笑,“師妹以為,之前那些被她追求過的青年才俊們,是被她看上什麽了?”


    雲搖:“…臉?”


    “是啊。”


    “……”


    慕寒淵被原主禍害的原因竟然如此簡單?


    不過這會兒雲搖顧不上心疼慕寒淵——不必等下山,她已經知道自己昨天送慕寒淵綢帶想壓壓他禍水勁兒的行為,有多麽適得其反了。


    好在還有他的“小師妹”。


    與慕寒淵並肩行來,陳見雪一身雪白薄紗長裙,領間以銀絲隱紋鳳鳥,一條淺綠色長帶束腰,同樣是衣袂飄飄,飄逸脫俗的模樣。


    尤其是走在慕寒淵身旁,一雙冰雕玉琢,神仙眷侶,相得益彰——


    夠擋下一山的桃花了。


    雲搖鬆了口氣。


    等慕寒淵與陳見雪近前,點過人數。


    行過禮問過好的弟子們當中,之前與雲搖略有口角的那名女弟子忽然隔空瞥來一眼。


    “寒淵尊,”女弟子陰陽怪氣道,“您師妹雲幺九也到了,她方才對我們說,路上一定要纏著你,要你日夜陪伴、貼身照顧她呢。”


    “……”


    雲搖:????


    就算要告狀也不能添油加醋吧——她什麽時候說過要慕寒淵貼、身、照、顧了?!


    雲搖覺得自己距離原地走火入魔隻差一步了。


    尤其是那人未言,蓮花冠下發帶輕緩,覆著遮目白綢朝她偏過身來。


    雲搖:“…………沒錯,是我說的。”


    這句話落,連慕寒淵身旁的陳見雪也有些訝異地朝她望了過來。


    其餘人紛紛露出了等著看笑話的表情。


    羞恥到極致後,雲搖反而坦蕩了,她眨眨眼,幹脆迎著那些人看熱鬧的目光,步子輕快連蹦帶跳地走到慕寒淵身旁:“師兄兄——”


    雲搖拂上了慕寒淵的長袍廣袖,但隻拽了一點袖子布料,攥在了掌心裏晃了晃:“人家沒劍呀,還不能飛呢,難道你忍心不貼身照顧我嗎?”


    眾弟子:“——”


    “????”


    慕寒淵似乎是頓住了。


    雲搖又貼近幾分,笑靨上紅蝶如焰,出口卻是隻有兩人聽得懂的“威脅”:“你若不管我,那便算同門鬩牆,師父她老人家會傷心的呢。”


    “你、你太無恥了雲幺九!竟利用小師叔祖名義威逼師兄,簡直是乾門蒙羞!!”


    主動發難的那名女弟子臉色漲紅,盯著雲搖緊纏著慕寒淵的手,她氣急了,抬手攥上劍柄:“我在此向你發起門內挑戰!今日,一定要讓你給寒淵尊跪下道歉!”


    話聲未落,女弟子一道劍光便拂上來,要將雲搖從慕寒淵身旁逼退。


    “嘩。”


    除了雲搖,大概沒人看清楚那一瞬發生了什麽。


    隻是雪白的袍袖揚起又垂落,慕寒淵身影幻動,不知哪一刹那出現在雲搖背後,將拔劍上前的女弟子的劍柄怫然送回了劍鞘之中。


    他麵如溫玉,聲色卻如覆薄霜:“不得無禮。”


    “寒淵尊!是她對你輕辱在先!連眾仙盟都不敢——”


    “禁聲。”


    慕寒淵音沉。


    那女弟子霍然反應過來,漲紅了麵,氣得身體發顫,卻再不敢違逆地低下頭去。


    雲搖正低著眸,看手心裏方才忽然就滑過溜走的衣袖,想著這徒弟大概是世間第一沾不得。


    碰一下都惹他嫌。


    不過也對,瞧她隨便說了兩句氣人話,就把一幫弟子們惹得目帶怒火,恨不得將她吃下去的模樣——可見慕寒淵在他們心中的地位之高、之不容玷汙。


    世人捧作山巔之雪、天上明月的高潔,哪容許旁人伸手汙上半分。


    可他們怎麽就不懂,越是這樣的存在,越叫那些壞透了的人想拽下來。


    比如她……的前身?


    雲搖背過攥起的手,帶笑轉回來。


    正聽見慕寒淵下了最後的定言:“斥上不遜,同門相鬥,有違門規。你不必隨行下山了,回峰自省。我自會修書與冉長老說明事由。”


    “是……弟子遵命。”


    女弟子紅著眼圈作劍禮告退,而慕寒淵亦回身。


    覆目白綢隨風輕起,雲搖仰他,仍是那副不以為意惹人惱的明媚笑靨。


    似乎在等著看他要怎麽懲戒她。


    “雲幺九,”慕寒淵低聲,一頓,似無奈規訓,“…不可自汙。”


    “……”


    少女笑意微滯。


    ——她汙的明明是他,他卻教她不可自汙。


    雲搖發現她錯了,這世上竟真有人如高山雪,片塵不染,本性高潔。他鐵了心作明月時,旁人便是使盡渾身解數,也都拽不下來。


    -


    乾門雖已沒落,如今勉強算個四大仙門之五,但畢竟祖上是風光過的。如今又有慕寒淵這位未來道子繼任者坐鎮,真論地位,與四大仙門也是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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