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了“貼身禦劍”這套,慕寒淵直接召來了一條仙舟。


    有了出發前那道插曲,仙舟向西南行的這一路上,同行弟子一個比一個安分守己。即便個別興奮難抑,也都是三兩個聚首,不敢叫旁人聽見。


    雲搖坐在仙舟最尾巴的位置,搭著木欄,眺著仙舟後合攏的雲海。


    不過她的目光時而往上,時而向下,就好像在雲海間找什麽東西似的。


    “你都看一路了師妹,不就是一堆看不出來區別的雲霧嗎?有這麽好看?”烏天涯湊了過來。


    雲搖懶洋洋地托著腮,“不好看。”


    她神識仍虛綴在仙舟後,那道隱匿身形的氣息上。


    烏天涯:“不好看你還看?”


    “那看什麽,你也不好看啊。”雲搖隨口道,眸色微涼。


    ……會是什麽人呢。


    出了乾門地界不久就直接跟上來了,不像是臨時起意,更像有備而來。


    是宗門內有問題?還是,在這隊弟子裏?


    “當然是看美人如畫了。”烏天涯翻過身,肩背靠在木欄上,笑嘻嘻地壓著話聲,“你看最前麵。”


    “?”


    神識不動,雲搖側過身,瞥向仙舟前方。


    陳見雪不知正在向慕寒淵請教什麽,微微躬身,蛾首側傾向他,指尖在半空擬作術法的模樣,無形有質的靈力氣機在二人之間你來我往。


    兩人相距最近,同在仙舟上,和其餘人倒是像分離兩地。


    烏天涯問:“如何,美嗎?”


    雲搖懶洋洋道:“郎才女……不,女才郎貌,賞心悅目。”


    烏天涯道:“美也不是你的,要學會放手啊師妹。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雲搖帶笑輕哼。


    大約是察覺了雲搖這邊的目光,仙舟中段,之前與她口角的幾名弟子前後將鄙夷或嘲諷的眼神落了過來。


    雲搖頓時不蔫了,她坐直了身,歪了歪頭,抬手彎了彎手指——指間金鈴晃響裏,她朝他們笑得明媚燦爛。


    “…………”


    幾人頓時像是吞了蒼蠅,一個比一個快地扭過頭去。


    烏天涯自然也看見了,忍笑:


    “來,讓我來給你介紹一下你新結的幾個冤家哈。”


    “為首那位,穿青色長袍的,是長老閣三代長老盧長安最寵愛的十三弟子,何鳳鳴。他算是乾門內陳見雪的頭號擁躉,估計是為掌門多了你這麽個私生女,替陳見雪打抱不平,這才遷怒你。哦,別看他道貌岸然,長得也人模狗樣的,但這人酒品極差,估計因為‘鳳鳴’這名不好,他一喝醉就喜歡跑他們峰頂學鵝叫,盧長老門下不堪其擾……”


    “他對麵那個紫色衣裙的,丁筱,唐音長老門下的關門弟子,雖然她個子小,但肉身強悍,力能扛鼎。封了靈氣,一個人打何鳳鳴十個不成問題。上回何鳳鳴學鵝叫,就是被她揍下峰頭的……”


    “還有丁筱旁邊那個…………”


    聽烏天涯絮絮叨叨講了一炷香,仙舟後那道氣息依舊是不遠不近地綴著。


    雲搖越聽越眼神奇異:“你還真是乾門百曉生啊。”


    “那當然,師兄說的,還能有假?”


    “嗯,師兄既然什麽都知道,那是否了解修真界的契約方麵?”


    “契約?”


    烏天涯扭頭,“具體說說?”


    “比如,有沒有一種師徒…嗯,雙人契約,能不論修為高低,讓一個人完全掌控另一個人,”雲搖勾手,“想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任憑擺弄、完全不能反抗的那種?”


    數息的沉默後。


    烏天涯語重心長:“師妹啊,別的瓜強扭也就扭了,師兄不介意給你架架梯子。但你惦記這瓜,那可是未來的乾元道子——師妹你也不想被全眾仙盟追殺吧?”


    雲搖:“……”


    雲搖:“?”


    作者有話要說:


    烏天涯:我師妹是個勇士,她竟然想對寒淵尊霸王硬上弓。


    白慕:……


    黑慕:雲幺九是我師妹,不是你的,你是流浪在外四海認親才沒有自己師妹的嗎?


    烏天涯:。


    第6章 曾見桃花照玉鞍(三)


    仙舟飛進了天音宗南邊的地界,藏龍山便算是遙遙在望了。


    舟首,陳見雪收起請慕寒淵指教的符咒術法,做好抵達前的準備。


    慕寒淵起身,立於舟前,抬袖。金色的符文出現在他橫抬的掌骨前,數個花紋繁複、靈力流動的符文依次出現,縱向排布,隨他一指點下。


    “嗡——”


    空中靈力無聲震動,符文被無形之力壓向正中,驟然相合。


    舟首長身玉立,蓮花冠巋然,雪白衣袍被氣機拂動——舟上隨之籠起一層半透明的光罩。


    仙舟造影漸淡,若是隔著遠看,大約都要與雲霧混作一片。


    陳見雪明顯感知到仙舟行速見緩。她仰頭,望著身前一丈外的身影。


    此次隨行的弟子們不清楚,她卻很了解:偌大仙舟,操控絕非易事,通常至少要三位元嬰境以上修者齊力而為,還要分神在行舟前後,緊密看護。故而以往縱使宗內長老帶隊,也時常是各自禦劍,不行仙舟。


    但在師兄手裏,這仙舟就仿若世間凡人孩童的玩物,隨手可控——來路上他為她答疑解惑,亦全不耽誤。


    對這樣好似無所不能的慕寒淵,陳見雪是早已習慣了的。


    自幼年她便見他如此,事事無失,從無瑕疵,於是小時候她就相信,慕寒淵師兄確是天上下來的謫仙人物,不然怎麽會一點凡人的喜好或失誤都不曾有過呢?


    是“從未”。


    直到幾日前,那處天玄秘境中。


    陳見雪望著藏在那墨雲似的長發間雪白的銀鍛,眼神不由恍惚。


    凶獸螣蛇,對於其他同境修者或許是不可撼動的龐然之物,但陳見雪跟隨師兄這麽多年,她自然懂對他來說抵禦那樣一隻凶獸該有多輕易。


    可是她錯了,在他那從無瑕疵的百年修行裏的第一筆謬失之前——


    那是一聲驚動仙域八荒所有高境修者的劍鳴。


    劍鳴聲後,那道淩空撫琴的身影兀地一停,如弦崩殺的琴音驟止。


    螣蛇狡詐,豎眸中冷芒獵動,趁機甩尾如電,跟著毒霧就從它玄黑的蛇信子後噴射而出。


    琴音未續,光罩轟然碎裂,如漫天金光落下。


    “……寒淵尊!!”


    在耳邊成片的驚呼聲中,陳見雪抬頭,隻來得及看清那道身影受擊跪地。


    他身前螣蛇口如血盆,刀匕似的四根利齒上泛著森綠的毒芒,她幾乎嗅到死屍般的腥氣。


    眾人慌亂回避。


    隻有陳見雪尚能力撐,於是也隻有她看見了——


    在那命懸一線的血腥巨口前,慕寒淵抬頸,望的卻不是身前要命的凶獸。


    他向著東南方回眸。


    彼時那人長眸垂闔,睫羽如墨,冰玉琢成的側臉上已有兩道螣蛇毒霧重創後的血淚滴落。


    他那一刻明明已經看不見了、卻還是要去看的——


    “見雪?”


    慕寒淵的清聲打斷了陳見雪的思緒。


    她驟然回神,起身:“師兄。”


    “何故氣息翻湧如淵?”慕寒淵回身,雪白銀鍛跟著他動作,輕慢繞過肩側。


    “…抱歉,師兄。”


    陳見雪凝神收氣,停了幾息,才抬頭問:“師兄的傷,可好些了?”


    慕寒淵袍袖微舉,似乎是想碰一下眼前的白綢,但不知為何又落回去了。


    聲音倒是聽不出什麽:“無礙。”


    離著藏龍山已不遠,陳見雪略遲疑後,還是趁著這最後的獨處時間開口問了:“師兄那日歸山,見到小師叔祖了嗎?”


    慕寒淵未動:“何來此問。”


    陳見雪遲疑住。


    而這幾息間,仙舟已在慕寒淵的操控下,平穩地從雲間緩落,穿過霧氣籠罩的叢林,停在一處林間的山穀中。


    隨行弟子們紛紛下了仙舟,慕寒淵也似乎忘記了她的回答或疑問。他指骨淩空點畫,仍是幾道繁複異常的符文後,仙舟迅速縮小,最後化作一個桃核大小的光點,飛入慕寒淵袖中。


    長袍垂回,慕寒淵道:“藏龍山山腳下最近的村落就在一裏外,休整片刻後,我們便出發。”


    眾人行劍禮:“弟子遵命。”


    “……”


    陳見雪失神看著。


    眾乾門弟子中間,是那位幾百年間從未變過的溫潤如玉的寒淵尊。


    目盲亦不掩風華。


    她也一直以為,世人所見,這就是唯一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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