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天她不曾半昏半醒、不曾看到的話。


    ——


    螣蛇龐大的身軀綿延數十丈,它垂死掙紮裏,不知將多少粗壯老樹折斷或拔起,多少弱小妖獸不及嗚呼便殞命。


    而那人獨坐琴後,垂眸撥弦,漠若神明。


    直到他修長手掌兀地按下,最後一聲琴音驟止,凶獸螣蛇的身軀砸地,不剩半點氣息。


    尚未消散的塵土與毒霧間,那道從來衣冠勝雪的身影像是第一次跌落紅塵裏。


    袍帶紛飛,衣袂染血,青絲淩亂。


    而他全不在意。


    血色濕潤漫過長睫,慕寒淵一動不動地按著琴弦。半晌,他竟慢慢笑了。


    那是陳見雪第一次在那張臉龐上,看到世人從未見過、也不能想象的神情。


    血劃過玉麵,薄唇,而他隻低聲,喃喃而笑:


    “‘奈何’……好久不見。”


    -


    雲搖跟烏天涯解釋了一路自己對慕寒淵並沒有“歹念”,依然無果,眼見著藏龍山那片濃瘴似的霧氣都進入視野,她終於麵無表情地接受了。


    “……行,師兄就當我非霸王硬上弓不可好了,”雲搖磨著最後一絲耐性,“你隻需告訴我,乾元界可有這樣的契約之術?”


    烏天涯給了她一個痛心疾首的眼神:“好罷。反正我也沒有欺瞞你,即便我有心幫你,也是確定的——仙域內絕無此種駭人聽聞的契約。”


    雲搖皺眉:“隻是操控而已,這很駭人聽聞嗎?”


    “操控之術,必是邪術,師妹說的還是被施法者全無反抗之力的極限術法——要知道,即便高階修者對上低階修者,想殺容易,想完全控製對方?除非以神魂奪舍,否則基本沒有可能。”


    烏天涯頓了下,陰陽怪氣的:“何況師妹還是想要無視修為差距,以低階控高階。”


    雲搖正思索著,撞見烏天涯回頭的目光:“……你這是什麽眼神?”


    “沒什麽,師兄就當你思慕心切,白日做夢了。”


    雲搖:“……”


    暫時原宥了烏天涯那個嫌棄的表情,雲搖這會也顧不上他——


    由烏天涯一句話提醒,雲搖回想起來,話本裏好像說過,後來成了魔尊的慕寒淵修為莫測、所擅秘術無數,而其中最為詭譎和駭人聽聞的,便是兩域對戰時,他竟能以琴音操控仙域修者,讓他們自相殘殺。


    無論修為高低,沒有任何修者能夠抵抗。


    這也是他成為乾元界空前絕後的無上魔尊的最可怖之處。


    難道……


    他竟是“忍辱負重”大半年後,跟雲搖這個好師尊學會,然後用來為禍蒼生了?


    “…………”


    雲搖頓時臉都綠了。


    ——你們師徒倆,能不能把這種絕頂天賦用在它該用的地方啊??


    不知是不是雲搖的眼神裏怨念太重,走在曆練隊伍最前方,慕寒淵的身影忽停了下來。


    他左手抬起,修長腕骨從廣袖下露出半截。


    作“禁聲”“禁行”之意。


    此行相較普通的曆練更危險莫測,各長老門下點選的弟子顯然都是下山曆練慣了,並非生手,盡是令行禁止——


    慕寒淵手勢一抬,所有弟子已經就地側身向外,互相背依,扶劍作防備狀。


    陳見雪與慕寒淵同行在前,稍落後半個身位。


    而那個看著破舊敗落的小村莊的村口,已經就在兩人身前十丈之外。


    “師兄,可是村中有異?”


    “……”


    慕寒淵微微側身,銀鍛之下,神色間溫靜無瀾,似乎在感知什麽。


    幾息後,他淩冽眉線微微一揚。


    “莊中,除西南一處草屋外,已無生人氣息。”


    陳見雪臉色一變。


    她身後緊跟的何鳳鳴聽見了,駭然出聲:“怎麽可能?天音宗兩日前來山門求援時,提及這村莊,還是百餘口人!其餘人呢,全死了嗎?”


    慕寒淵問:“觀主路,村中是否有倉皇之景?”


    何鳳鳴連忙進身,持劍淩空幾步,探望莊內,隨即回返,他臉色稍緩:“是,寒淵尊,村裏破亂,並無死屍,沿路有棄用物具,其餘村人應隻是逃了。”


    “……”


    何鳳鳴說完後,一行弟子全都鬆了緊張的神情,扶劍的手也都垂回去了。


    慕寒淵聞言後一語未發,似在沉思。


    他不發話,其餘人便不敢動,陳見雪見了,上前輕聲:“師兄,還有什麽不妥之處嗎?”


    慕寒淵袖下指骨扣起,一道淡金色符文從袍袖下落入地表,他頓了下,微回過身,聲線溫潤如舊:“進去吧,讓弟子們小心提防些。此處離覆山霧氣雖尚有距離,但那霧氣古怪,謹慎為先。”


    “是。”


    一行修者入了村莊。


    雲搖和烏天涯在隊伍的最後方,臨跨入莊門前,雲搖停步,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身後遠處的叢林。


    “師妹,看什麽呢?美人在前,可不在後。”烏天涯賤兮兮地湊過來,陪她看。


    雲搖看得是那個在他們走近村莊後就消失了的尾隨者,但這話自然不能說。


    就像慕寒淵沒說出口的話一樣,不確定的事情,說給一群解決不了的人,隻是徒增恐慌而已。


    “沒什麽。”雲搖剛回過身,就被一隻大葫蘆頂到了眼皮底下。


    紅衣少女一頓:“…這什麽東西。”


    她抬眼,睨向烏天涯:“你把我當妖收?”


    “這是酒,美酒!”烏天涯氣得撅開了酒葫蘆的塞子,“你聞聞,這等凡間少有的稀罕物,你竟然把它當收妖葫蘆!?”


    雲搖繞過他,往前跟上:“你到底是來曆練的,還是來遊山玩水的?”


    “兩不誤嘛。反正有寒淵尊在,而且他都說了沒事,那就是沒事唄。”


    “他可沒說過。”


    雲搖似笑非笑地瞥過去一眼。


    烏天涯笑容僵了下,小心伏低湊近:“怎麽個意思,師妹是覺著,這村莊裏有古怪?”


    “村莊裏沒什麽古怪。”


    “那你還——哦,知道了,你詐我是吧?”


    “……”


    不指望烏天涯自己悟了,雲搖趁前麵修者隊伍離著遠,不仔細探聽無人能聞,朝烏天涯勾了下手指。


    繞過地上的破爛燈籠,烏天涯湊過來。


    雲搖輕飄飄著聲:“這村子,少說也有幾百年了吧。既世代居於此,那你猜,這村裏有什麽東西,能讓整個村子的人跑得如此倉皇,幾乎一個不剩呢?”


    烏天涯:“………………”


    烏天涯鐵青著臉:“師妹,你,你可不要嚇師兄啊。”


    他定了定心神,四處打望,頓時覺得這滿目蕭瑟破敗的村莊裏處處詭異:“但神識探出,確實、確實沒什麽東西在啊……”


    雲搖眨眨眼,語氣無辜:“白天是沒有,夜裏可就不一定了哦。”


    烏天涯:“…………!!”


    走在前麵的乾門弟子們正警覺巡視。忽聽身後“嗷”的一聲慘叫,烏天涯甩著他的大酒葫蘆,不要命似的往前逃。


    眨眼就越過了慕寒淵和陳見雪。


    “嘖,逃命都能跑反,”雲搖同情地看著那道快消失在視線裏的背影,“真要出什麽事,你肯定是第一個。”


    “…師尊。”


    耳邊忽然響起一道輕淡而無奈的傳音。


    雲搖原地繃直,心虛得沒往隊首看一眼,沒聽到似的跟上去了。


    一行人來到村內西南角。


    也是慕寒淵神識探查之後,這村裏唯一還有活人氣息在的一處村屋。


    慕寒淵帶弟子們在屋外等候,隻遣了何鳳鳴和另一位男弟子進入其中,詢問情況。


    片刻後,何鳳鳴兩人就回來了:“寒淵尊,裏麵隻剩三位村裏老人了,都是有重病或者肢體殘缺,無法跟著其他村人一塊逃走,所以才留在這兒的。”


    慕寒淵問:“可有問為何離村?”


    “啊?”何鳳鳴不解,“他們沒提過啊,自然是怕瘴氣蔓延吧。”


    “……”


    慕寒淵也未追問。


    他略作思索,回身:“就近選兩處相鄰屋舍,稍作收拾,今日在此處過夜。”


    “啊??”最先出聲的卻是臉色刷白的烏天涯,他抱著胳膊四處看看,咽了下,“寒淵尊,我們真要……在這兒過夜啊?”


    何鳳鳴也跟聲問:“是啊寒淵尊,我們既然是來查探瘴氣的,這村裏沒人,我們那何不直接進山呢?”


    不待慕寒淵開口,陳見雪側身,柔聲道:“何師弟,我知你修為了得,劍術也厲害,同輩間少有低手,隻是我們畢竟初來此地,情況不明,還是謹慎為先,你覺著呢?”


    “…是,師姐。”


    何鳳鳴麵色赤紅,也不知道是因為陳見雪的話還是人,訥了兩聲退回去了。


    “師妹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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