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不了終焉火種這個三界禍害,別說毛驢了,整個乾元界都剩不下幾個活物。


    “好吧,那還是先去見你們師祖。”


    見小沙彌長鬆了口氣的模樣,雲搖問:“不過你們總是師祖師祖地喊,你們師祖法號是什麽,怎麽從沒聽你們提過?就連梵天寺外,似乎也沒幾人知道他的存在。”


    小沙彌猶豫了下:“我等不是不提,實是不知。”


    “不知?”雲搖莫名看他。


    “是,隻知道自入寺時,師祖便已經在了,”小沙彌恭敬地合掌,“住持曾說過,師祖是守塔人,與我們都不同。”


    “守塔人……”


    雲搖記得紅塵佛子也曾提過,大和尚一生隻做一件事,便是守塔。


    如今看來,他所守的便是他說的輪回塔了。


    對這神秘的輪回塔,雲搖少有地起了好奇心——


    若真按大和尚所說,此塔能封禁終焉火種,那完全已經是仙界神器巔頂的存在了。


    這樣一件神器,又怎麽會落到乾元界的。


    說起來,乾元界明明是三千小世界之一,她在此間,卻是以仙格催動,也無法溝通仙界,難道這裏當真有什麽她還沒有發現的秘密麽?


    思慮之下,雲搖催著小沙彌,去到了大和尚居住的後山竹林裏。


    “……塔呢?”


    小沙彌告退後,雲搖打量著渾然沒有多出一物的身周,發出了虔誠的疑問。


    大和尚睜開眼:“輪回之塔無形有質,待月圓之時,自會顯影月下。”


    雲搖聽得蹙眉:“隻一刹那?”


    “是,隻一刹那。”大和尚重新合目,“但雲施主不必擔心,我既應許,自會送施主入塔。”


    既然大和尚做了保證,雲搖也不再費心。


    她在準備好的蒲團上坐下,正要學著大和尚的模樣,閉目入定,就忽見大和尚捏印的指節微彈起一道金光,徐徐降落到她麵前。


    從金色光團一瓣瓣綻開,竟然是一朵有形無質的燦金色蓮花。


    雲搖盯著它,眼皮一跳:“……佛前金蓮?”


    大和尚恍若未聞。


    雲搖卻不可能再裝看不見了,她下意識地捏緊指節,慣於耷拉著的眼皮繃緊了,睫尾微顫,眼神少有地肅起逼人的壓迫感:“佛前金蓮,隻生在西方佛陀界內,佛陀座前,聆聽佛法萬年也未必能化生一朵……這是仙界之物。”


    大和尚依然沒睜眼:“我聽不懂施主在說什麽。這隻是待施主離開輪回塔後,用來封存終焉火種的‘容器’。”


    雲搖:“…………”


    說好的出家人不打誑語呢,這梵天寺裏怎麽都是些這麽不正經的和尚??


    “之前你提起終焉,我還隻道是妖僧口不嚴,將終焉火種告知給你了,現在我才明白,”雲搖蹙眉,“你分明原本就知道終焉火種的存在,不然那一日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


    “施主是說哪一句?”


    “——”


    雲搖一頓。


    耳邊卻早已再次響起大和尚的那句警語。


    [他們,便是你與終焉的前車之鑒。]


    雲搖攥拳:“你到底是什麽人?是不是來自仙界?”


    大和尚終於睜開了眼:“這個問題,於施主而言,重要嗎?”


    “……”


    見雲搖不言,大和尚又道:“無論我來自哪裏,無論我說了什麽,施主都一定堅持入輪回塔吧?我所說的,能夠改變施主的想法嗎?”


    雲搖默然許久,搖頭:“我隻信我自己選的。”


    “那便是了,你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否則,我們也不會在這方乾元界相見了。”大和尚說著,竟是頭一回笑了,他望著雲搖的眼神裏,多上了一分看故人的悵惘,“距離輪回塔開啟已不足盞茶,請施主稍安。”


    “入塔後,你會失去與今生有關的全部記憶,曆經前世中,最慘烈沉痛的輪回之死。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方能將你眉心的終焉火種徹底剔除,封入這盞金蓮中。”


    雲搖下意識僵聲問:“……前世?”


    便是她飛升成小仙雲搖前,被仙沐之禮洗去的那段記憶嗎?


    不知為何。


    聽見這句,她竟從骨子裏生出一聲恐懼的栗然,仿佛那段失去的黑暗記憶裏藏著無比可怖的深淵巨口,會將她所希冀所寄予的一切全都吞噬。


    “不要……”


    素月流天,一座無形有質的金色光塔忽然從月下顯影。


    雲搖眼前清光大盛。


    來不及掙紮。


    她神魂一沉,轟地,便跌入了一片煙水茫茫裏。


    ——


    “嘩啦。”


    水聲間,雲搖倏地睜開了眼。


    身處似乎是一片山林間,目之所及滿是暖融融的溫泉水色,月流煙渚,霧氣浮在水麵之上,將她眼前的一切都模糊影綽。


    眉心疼得厲害,渾身經脈也脹痛,像是剛經曆了一番靈力的暴走。


    雲搖閉上眼,捏住眉心用力揉了揉。


    這是哪裏。


    她是誰……來著。


    記憶沉入神魂中,片刻,雲搖才全想起來了。


    她是雲搖,乾門如今的小師叔祖,剛結束了三百年的閉關,在前幾日出了關。


    出關那日,三百年前被她封禁在天山之巔、威懾眾仙盟的奈何劍,在全仙域掀起了一陣徹天裂地的清鳴,然後當著眾仙盟一眾仙門長老的麵,撕碎了三座封禁大陣,裂空而去。


    曳著數十丈長的金色尾光,一路招搖地回了乾門。


    約等於向整個仙魔兩域宣告——


    三百年前的修真界第一人,乾門雲搖,今日出關了。


    乾門上下興奮不已,整個仙域這幾日都在聊她當年一劍壓魔域的豐功偉績,各家仙門派來求見試探的長老弟子們也是絡繹不絕,快要磨平了乾門的山頭。


    然而眾人所不知的是,她此次出關,其實是眉心禁了三百年的惡鬼相本體再封印不住,她感應到己身生死大劫將至,於是強行破關。


    她要為乾門今後拔除禍患,近乎是一心求死而來。


    強召奈何劍是為震懾,還加重了她的內傷,於是強撐著堅持過整座乾門為她出關準備的迎沐大典,回到天懸峰時,已經是千鈞一發的危急狀態了。


    惡鬼相洶湧磅礴的靈力在她眉心間衝撞得識海欲裂,令她痛不欲生,終致走火入魔。


    而她走火入魔前的最後意識似乎是……


    洞府外的叩門聲。


    天懸峰是她屬峰,即便是掌門陳青木也不敢擅入,而那道聲音似乎喊了她一句。


    ……師尊?


    雲搖眼皮忽跳了下,心神不寧。


    對修仙之人,這種心血來潮可不是什麽普普通通的直覺,而更近乎於一種預警了。


    可是後麵發生了什麽?


    她為何全然不記得了?


    雲搖眉淩得像一柄剛開刃的薄劍,帶點戾氣地挑起幾分,她以手點眉心,施術想要尋回。


    然而費盡工夫,也隻找到了一點零碎的畫麵——


    她看見身前,什麽人修長漂亮的臂骨探出雪白袍袖,透著如玉的冷色。然而染著紅蔻的纖細手指驀地伸出,狠狠攥住了那人的腕骨。


    被遞來的茶盞打翻。


    濺髒了那襲雪白的,片塵不染的袍子。


    燭火搖曳。


    滾燙的水與溫涼的玉。


    掙紮與束縛。


    還有……


    “!”


    雲搖忽地睜開了眼。


    她麵色緋紅,眼眸如烏黑的琉璃珠,浸著圜轉的驚、惱、怒。


    雲搖起身,塗著紅寇的指尖一勾,掛在旁邊低壓下來的樹枝上的衣衫無風自動,薄薄一層,如蟬翼地覆過她月下的婀娜玉影。


    溫泉湖麵上的水霧,被她揮袖,頃刻流霧散盡。


    雲搖垂手便要飛身離開。


    隻是霧色散去的最後一息,麵前如畫卷徐徐展開。


    一覽無餘。


    不遠處的青石旁,靠著一道清孤身影。


    那人隻披了一件雪白的單衣,此刻也半鬆半解,被這片溫泉的水濕透,浸露著如冰如玉的肌骨。


    蓮花束冠解開了,束冠的簪羽還被雲搖捏在掌心。他鬆散的烏發長垂,如大片迤邐的墨,更襯得青年唇紅眸烏,眉目如畫,寫意風流。


    隻是此刻,漆黑睫下望著她的眼神,卻浸著冰霜似的冷。


    雲搖遲滯半晌,澀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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