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之間,血腥氣衝天而起。


    天穹之下山高林密間,無論乾門或是浮玉宮,眾人皆是僵滯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腳邊須臾就漫延開的血,連成了溪河般,染紅了地皮,順著高處淌向低處。


    所過之地,蔓延開一片窒息般的死寂。


    龍吟劍一聲清鳴,回到了慕寒淵身側。


    那人垂首,冷瞥過這柄陽奉陰違的劍:“愚人豢養的劍,也是一樣冥頑至愚。”


    龍吟劍不滿地嗡鳴。


    慕寒淵懶得與死物計較,他掃過那些僵直地仰頭看著他的乾門中人,漠然垂眸:“也罷,餘下的,日後再殺。”


    連碧霄都難以置信,望著下麵頃刻屍體鋪了滿山的弟子,他僵硬著抬頭,喉嚨間擠出嗬嗬的嘶聲:“你……你竟敢……”


    “殺人而已。何必像你們這般虛張聲勢,費時費力。”


    慕寒淵撫琴抬眸,一縷青絲垂過他眼尾,遮去了那點小痣,他勾唇,眼底笑意冰冷妖異——


    “現在,輪到你了。”


    -


    東海,鳳凰仙山,禁地。


    虛空之中響徹的那一聲劫雷後,整座海上仙山都隨之動蕩搖晃了片刻。


    盤膝將靈力灌入上古仙陣中央的雲搖驀地睜眼,隨那一瞬不安的心血來潮,她臉色驟白。


    “…不要。”


    陣基長石旁,鳳凰一族的老族主更是驚醒,他下意識地回頭望向了海的西方:“這是……又有人要晉渡劫境了?”


    雲搖神色數變。


    這裏是鳳凰一族禁地,訊息斷絕,本就無法與外界溝通,偏偏此刻她還困在這上古仙陣中,為了慕九天的性命不能有片刻脫身。


    一旦靈力未續,前功盡棄不說,就連陣中行浴火重生術之人,也一定是十死無生。


    ……乾門必然是已經陷入了最嚴重的境地,否則慕寒淵不會強行破境,她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更何況,似乎還有什麽更可怖的、連她也難一料及的事情即將發生。


    雲搖閉目,咬牙,滔滔靈力被她從靈府中不顧安危地向外抽出,瘋狂灌入陣法內。


    這裏每早結束一息,她就多一絲阻攔那個不可知的惡果的希望!


    駭然可怖的靈力衝撞過雲搖的髒腑,聲勢浩大猶如江海直下,惹得陣法中其他鳳凰族族人都不由地詫異望向此處。


    而陣法外,鳳凰族老族主也變了臉色:“小雲搖,你何苦——”


    “乾門乃我生身之所、師父他千年心血所在!你說我何苦!”


    雲搖恨聲,唇角血色溢出。


    她扭頭,冷冷瞪著老族主:“今日之事,我便當作是鳳凰族為救我師兄性命索走的代價——今日之後,我乾門與鳳凰族生死兩絕!黃泉碧落、再無瓜葛!”


    “……”


    老族主麵色灰敗:“是我對不起你們,更對不起老友太一,我……”


    “不愧是乾門小師叔祖,都到玩命的工夫了,還有時間放狠話。”


    一個冷冰冰的嘲弄聲音兀地響起。


    鳳凰族禁地地底,陣法裏外,眾人神色皆是微變。


    雲搖回眸,看向了聲音來處。


    黑暗中緩緩走出了一道影子。


    金羽,彩翎,鳳冠。還有那滿身光彩耀目、曾經也最受她詬病風騷的羽衣。


    ——鳳凰一族的現任族主,鳳清漣。


    看清了那張堪稱美到妖豔的臉,雲搖緊懸的心略微一鬆。


    “清漣?”老族主一見黑暗中走出來的人,卻比雲搖反應還大,老者顫巍巍地扶著長石起身,“你不是正在閉第九重關嗎?怎麽,怎麽忽然出關了……”


    “這劫雷之劇,就算是躺在棺材裏,死透了的都能叫它劈活過來,讓我如何不醒?”


    鳳清漣懨懨支起眼,一掃陣中——


    “我看我若再不出關,鳳凰仙山都要讓你們這群老家夥掀翻了。”


    上古仙陣內,除了雲搖所在的八卦方位之一,其餘七處,鳳凰族各位耆老全都低下頭或撇開臉去,避過鳳清漣的眼神,竟似是不敢說話。


    偌大禁地內,一時死寂。


    “……哼。”


    鳳清漣冷冷地哼了聲笑,眼神卻冰冷如舊:“有膽賭上我鳳凰一族未來、罔顧道義做下如此滔天禍事,卻沒膽與我對上一眼?各位耆老的幾千年壽數,莫非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


    一句話把禁地內除了雲搖與慕九天外的鳳凰族族人罵了個遍,連這起浴火重生術的仙陣內,七個方位的靈力都跟著波動不穩了幾息。


    雲搖倒是習慣了鳳凰這張毒過鴆鳥的嘴。


    隻是同在陣內,受這一陣靈力濤動影響,險些反噬,她臉色不由得一黑:“你若不是來幫忙的,就別搗亂。”


    “幫你?憑什麽?”


    鳳清漣冷笑著走上前,“是你乾門小師叔貌若天仙,還是臉大得蓋得過整個乾元界?”


    雲搖:“…………”


    這鳳凰空生了一張傾國傾城的禍害臉,卻能單身三千年,絕不是沒有原因的。


    盡管這樣說著,鳳清漣還是上前,金翎虛影下,一息後他便出現在了雲搖身後。


    那一身彩羽似的錦衣抬起,他指骨隔著兩寸,虛扶在雲搖身後,鳳凰一族的先天靈力便朝她體內灌入。


    原本波蕩如濤的陣法慢慢平複下來,比方才磅礴了許多的靈力朝著陣心灌入。


    “清漣……”鳳凰族老族主遲疑著出聲,“這是真龍之令,我鳳凰一族萬年前便歸屬聽命於它的海妖族領地,你若是……”


    “死了上萬年的真龍,要聽你們這些老家夥就下黃泉碧落去聽!”


    鳳清漣冷聲嗬斷。


    “老族主,我敬你年長,壽數無多,沒有同你計較今日之果。但你最好不要得寸進尺,是還想逼我清算你們一脈近些年與東海人族勾結的‘功績’嗎?!”


    “……”


    雲搖所踏方位下,與鳳清漣兩人的靈力此消彼長,漸漸由鳳清漣完全取代過去。


    雲搖終於得以從陣中脫身。


    早已焦急難耐的奈何劍淩空而來,自動禦至她足尖下,帶起她翩然紅衣,向著禁地之外暴射而去。


    餘波幾乎掀得禁地內山石林木間獵獵成風。


    隻一瞬息,女子身影便消失在天際。


    空餘禁地內聲音回蕩——


    “我師兄就交給你了。看在他差點成了你妹夫的份上,看護好他性命。”


    “……快滾吧。”


    鳳清漣沒好氣地轉回陣心。


    -


    乾門山門向西北數千裏,天穹之下,遍染血色。


    浮玉宮修者眾,碧霄帶著他的跟隨者們逃了一道,慕寒淵便殺了一道。


    屍體鋪成了他腳下的來路。


    所過之處,血色淋漓得青空都豔麗斑駁。


    碧霄從未逃得如此狼狽過,他身後也隻剩下了聞不言在內的幾個合道境強者。


    合道以下的修者,盡數死在了身後追上來的那惡鬼修羅的劍下。


    眾人怕得要死,卻一個字都不敢唾罵,生怕下一劍便插入自己的靈府,攪碎他們的神魂——就像他們身後,那些死前猶在哀鳴的長老弟子們一樣。


    他們沒命地逃,逃向西北之地——


    那是四大仙門之一,懸劍宗的地盤。


    那座龐大城池的輪廓已經顯影在每一個人的眼底,猶如地平線上升起的太陽,是他們保命的唯一希望。


    “烏——!”


    尖銳的示警號角在那座城池內囂響。


    以渡劫境逃在最前的碧霄狼狽地從劍上翻滾下來,落入城中,那一身血色襤褸,驚得百姓們慌忙避開了一大圈。


    緊隨其後,餘下的幾個合道境修者也耗竭了靈力,一個個從劍上踉蹌落下地來。


    “何方修者!為何禦劍擅闖懸劍宗地界!”


    數名懸劍宗弟子身影一閃,瞬息便將幾人圍在正中。


    “有……有魔頭來襲!”碧霄扶地起身,顫著濺滿了血的胡子指向身後東南方向,“快!快開陣!那魔頭瘋了!他殺光了我浮玉宮所有長老弟子!快開陣!”


    事實上不必碧霄佐證,懸劍宗弟子們也望著東南方向變了臉色——


    滔天血氣猶如猩紅的雲,隨著一陣淩冽無匹的殺意,朝著此處城池遁來。


    “閉城!開陣!示警!”


    為首弟子數聲令下。


    這座城池四方便各有一道靈柱衝天而起,瞬間便合攏在整座城池上方,交匯於一點,繼而攏下四道光幕,合作光罩,將整座城池籠罩其中。


    三息之後,一道身影瞬至,那人停在城池之上,如君臨天穹。


    原本雪白得片塵不染的寬袍,如今已經被染作層疊的血色,猶如開得璀璨糜爛的黃泉之花,令滿城驚恐仰首的修者與百姓們不敢直視。


    隻是隨那人而至的,停在他身側的那張古琴,連琴音都叫天下人莫不熟知——


    “寒淵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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