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腕被慕寒淵一把擒住,猛地拉了回去。


    慕寒淵將人鉗製住後,這才慢條斯理地拿起那塊被酒打濕的帕子。


    他垂低了眼,目不轉睛地望著,然後一分一寸地拿帕子擦掉了雲搖指尖上沾著的,方才那名舞姬身上的脂粉。


    “你最會沾花惹草、憐香惜玉了……”


    慕寒淵捏著她手腕的指骨,緩緩收緊。


    終於擦淨最後一點,他卻未放手,而是拗著雲搖的反抗,也愣生生將她的手連帶人一同拽到了眼皮子底下。


    慕寒淵俯低了身,像是在嗅她指尖的酒香。


    她指尖被迫貼覆上他冰冷的麵具。


    卻像被烙下一枚炙燙的吻。


    雲搖欲抽回手而不得,近在耳旁,隻餘下慕寒淵清冷又壓抑到沉啞的聲線:“這位鳳凰族族主,可見過你如此任人欺淩的模樣?”


    第80章 曾是驚鴻照影來(二)


    那夜酒香靡靡,迎鳳樓內歌舞升平,燈火輝映,滿城流光華彩。


    雲搖生平醉飲三千回,乾門上下三輩就沒有不被她禍害上幾回的,這卻是頭一遭,要換她來照顧一個“喝”醉了的人。


    何況這個人還是往昔最聖人持儀言行無咎的慕寒淵。


    想想雲搖都覺得恍如夢中。


    “你們魔頭,不應該都是千杯不醉的嗎……!”


    夜黑風高。


    朱雀城城主府專住貴客的後院,雲搖正把背後比她高了一頭半的逆徒艱難負著,步履蹣跚,東繞西晃地往屋裏拖,一邊拖一邊惱火——


    “好好的沉泉甘澧,千年一釀,你拿來擦手!”


    “還以為你千杯不醉,結果聞一聞就倒?啊?那你還蘸什麽酒啊?!”


    “……”


    背上那人氣息清沉,平穩,對雲搖的話沒有任何回應,似乎已經醉睡得很沉了。


    雲搖懷疑,她這會就算是將他偷偷打包了賣到什麽地方去,慕寒淵大概也察覺不了。


    這魔域裏群狼環伺下,也算是心大極了。


    這般腹誹著,雲搖終於將慕寒淵帶到了寢屋內的長榻前。


    雲搖點上房中燭火後,扶慕寒淵躺進榻內。她方直起身,就聽得院落裏傳來一聲鳥雀似的清唳。


    雲搖為慕寒淵拉上被衾的手一停,頓了下,她回眸望了眼窗外夜色。


    遲疑過後,雲搖還是拉下幔帳,走出屋舍。


    循著方才那聲啼鳴,雲搖徑直來到了屋後的竹林裏。


    月下拓著一道羽衣斑斕的身影。


    ……鳳凰族大概是永遠改不到這個可怕的審美了。


    雲搖腹誹著上前:“朱雀主城中人多眼雜,我們還是不要私下見麵比較好。”


    “你也知道這裏人多眼雜,”鳳清漣語氣都硬邦邦的,轉過來後,果然見他麵帶薄怒,“明知如此,你卻還要和那個慕寒淵在眾人麵前拉拉扯扯,是生怕你乾門小師叔祖的傳奇故事不夠驚世駭俗嗎?”


    雲搖也不知道這雜毛鳥一天天哪裏那麽多怒氣:“隻要你莫管閑事,魔域裏便無人知曉他的身份來曆。至於我,如今我不過是白虎城城主身邊的一個侍衛,連慕寒淵都無法確知,旁人更無從得曉——我在這兒做什麽、如何做,與乾門雲搖毫無幹係,你少拿乾門名號壓我。”


    “你為了他倒真是狠得下心。”


    鳳清漣惱火至極,“怎麽,兩儀城那場引蛇出洞的反間大戲還不夠你看清楚——你這位曾經的聖人徒弟是個多麽心思深沉、手段狠絕的存在?枉你們都當他是什麽無為聖人,你看他如今野心勃勃,那天照鏡所卜,分明就是將來之禍!”


    “兩儀城之事,確是有人在背後推動,”雲搖沉了神色,“但我信那不是慕寒淵本心所為。所以我更需要時間留在他身邊,查清楚到底是什麽隱患使得他時而行事悖倫,隻有找出它,然後將之徹底抹除,才能保乾元界——”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何須什麽隱患?慕寒淵本身便是乾元界最大的禍世魔頭!”


    鳳清漣終於怒不可遏。


    “我回到朱雀城時就已經查清,當日定下這佯敗計策,要將最易守難攻的玄武衛引蛇出洞,盡數剿滅於天隕淵下的,正是慕寒淵親身、親言、親令!”


    雲搖微微咬牙:“你所言並非我們親眼所見,但他下令降者不殺,卻是我親耳聽見的。”


    “那又如何!玄武衛不還是死了三萬餘人?真相已經如此血腥淋漓地擺在你麵前了,你究竟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


    雲搖少有如此氣極而無可奈何的時候。


    她隻能將劍身攥得更緊:“我是無法向你證明什麽,但至少在我們兩個人之間,我選相信他。”


    “你的相信,難道要用整個仙域蒼生的性命去賭?”


    “不,我用我的性命去賭。”


    雲搖抬眸,那枚在她額心隱沒已久的蝶形仙格神紋,終於再一次熠爍在夜色裏。


    盡管隻有一閃而逝,來自更高界域的威壓卻叫鳳清漣神魂神識都隨之一凜。


    他麵色一變:“剛剛那是什麽。”


    “你就當它是一道保命符好了。”


    鳳清漣微微凝眸:“保誰的命?”


    “當然是要保乾元眾生。”


    雲搖鬆開了手,“我說過,若來日慕寒淵當真成了要覆滅蒼生的禍世魔頭……我既曾是他師尊,也自然該由我親手送他歸滅。”


    鳳清漣聽罷片刻,卻猶追問:“來日是何日?”


    雲搖皺眉看他。


    “你不必用這副被我寒了心的眼神望我,”鳳清漣轉開頭,“縱使我對你……對乾門情義深重,也不可能為了你一句話,便將我全族乃至仙魔兩域的蒼生性命係於旦夕。”


    鳳清漣一頓,又道:“即便我願意,你師兄與那位蕭穀主恐怕也不會同意。”


    “……慕九天傳信給你了?”


    “嗯。”


    雲搖微微撇嘴,頗有些“眾叛親離”的淒慘感:“連他都不信我而信你了。”


    “誰叫你對你昔日這位徒弟如此傾其所有,連寒蟬替死這種不要命的天譴術法都敢妄用?”


    鳳清漣夾槍帶棒地說完,冷哼了聲,背過身去,“此間情況我已經一五一十地向你師兄說清楚了。他們的態度很明確,兩域因魔域內鬥而相安無事三百年,仙域絕對不會對魔域一統、魔尊殿重現於世的事坐視不理、放任自流。”


    “魔尊殿不可能重現於世,”雲搖皺眉道,“……這就是你們要定的‘來日’嗎?”


    “是。他若一統魔域、重啟魔尊殿,仙域必將與他刀劍相向,絕不容他喘息之機。”


    “……好。我答應便是。”


    雲搖握劍,轉身,沒入夜色裏。


    月下唯餘她聲色冷然,回蕩在竹林中:“將來,若真有慕寒淵登臨魔尊殿、成就不世魔尊之日,那便是我將他血祭天下之時。”


    “……”


    雲搖回到屋內時,榻旁燭火仍盈盈亮著。


    她原本想過去將燭火熄掉,隻是一抬眼,不期然就在燈火裏撞入了一雙漆黑的眸底。


    雲搖微僵了下。


    對著不知何時和衣坐起、長發垂瀑地靜靜望著她進門的慕寒淵,她有些莫名的心虛。


    尤其是那雙濕漉黑眸既安靜又帶著點哀怨地望她,就更叫雲搖感覺自己仿佛是那個放著大美人獨守空閨、自己卻半夜跑出去私會小情人的負心漢了。


    直到被這眼神無聲地審判了數息,雲搖終於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她走過去,抬手,在慕寒淵黑漆漆的眼眸前輕晃了晃爪子。


    “慕寒淵?”


    “……”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


    大約是被她晃得煩了,慕寒淵終於有了反應。


    他微微皺揚起眉,抬手,驀地攥住了雲搖的手。五指交疊而過,他扣住了她的手背,合攏——


    然後慢慢將她拉到了額頭下,抵住了。


    “看來今夜我又想起你了……師尊……”


    慕寒淵低聲,像歎息或自語。


    在他下意識地拿額頭蹭過她手背的親昵裏,雲搖怔了不知多久,才猛回過神。


    “慕寒淵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誰——”雲搖試圖把自己的手拽回來,然而卻被慕寒淵握在掌心,分寸都未鬆開。


    而那人在她話聲後,微微狹起長眸,於搖曳的燈火明昧間眯眼望了她好幾息。


    然後慕寒淵勾了下唇,低頭,湊過去在她手指尖上吻了下。


    “…是師尊。”


    他聲音低低啞啞的,聽得出醉意裏也是藏不住的滿足愉意。


    雲搖:“…………”


    她再不信慕九天這個狗了。


    什麽隻有神魂交融才能察覺出來的全容丹,他絕對是偷偷賣給了她假丹藥!


    -


    次日中午,雲搖是被一片片密集又吵鬧的鳥雀急鳴,給從睡夢裏喚醒的。


    雲搖懵然扶額坐起來,房中已然空無一人。


    她竟有些想不起,自己昨夜明明是在照顧慕寒淵,又是怎麽睡過去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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