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明明還未飛仙,為何會出現在這——”


    雲搖驀地一頓,想起自己在天隕淵黑洞下,為攔他赴死而將他推入往生輪金瓣中的那一幕。


    “……是往生輪將你卷上仙庭的?”


    “我以為師尊故意為之。”


    慕寒淵眉眼微瀾:“原來師尊隻想一人回仙庭,並不打算帶上我?”


    “仙界正值多事之秋,這個時候帶你上來對你有弊無利。”


    雲搖說著,忽想起昔日她踏進魔域前,慕九天在遙城與她所說的那番話——


    [若是來日,你能帶一人飛仙,乾元界這萬萬人中,你選哪個?]


    雲搖:“……”


    機緣巧合,她絕無此意。


    隻是來不及對尚在下界的師兄心虛,雲搖就又想起了慕九天那時候的下一個問題。


    [那我再問你,若飛仙不成,身葬乾元,選一人與你同棺長眠,你腦海裏現在想到的是誰?]


    “……”


    [同我一起死吧,好不好,我們一起死……師尊。]


    [我本便罪無可恕。]


    [師尊仙骨,當與天同壽,萬世長存。]


    “…………”


    燈火搖曳,昏暗翳影裏像是藏著將那道身影吞沒的黑洞。


    雲搖神色再次黯了下來。


    “師尊?”


    耳畔低聲再次勾回了雲搖的神思。


    她強自鎮定下來,抬眸問道:“仙界現如今如何了?”


    “嗯?”慕寒淵似乎未解其意,眸色清寂望回。


    “往生輪雖能改乾元一方小世界,但不會對仙界有所更易,他離開仙庭前……鬧得那樣大,是如何收場?”


    雲搖說著,微微蹙眉。


    “往生輪複位,應當也動靜不小,仙界各方神宮可有什麽反應?”


    “師尊多慮了。”


    慕寒淵淡聲答,溫顏安撫:“往生輪大約是耗損過度,回到仙庭便已陷入沉眠了。並未引起什麽動靜。”


    原本已經下了榻,提上長靴的雲搖遲疑地坐直身:“當真?”


    “師尊連我也不信了麽。”


    “……”


    在慕寒淵映著燭火,如星辰熠熠的眼眸裏,雲搖訕然避開了眼眸:“不是,我——”


    “師尊莫非,已經將我當作他了?”


    “…………你夠了。”


    雲搖微微磨牙。


    慕寒淵果真從善如流,適可而止,方才那點拿捏得恰到好處的怨意頃刻就散了幹淨。


    他垂眸瞥過雲搖提上的長靴,便從榻外起身,折膝下去。


    像是隨意又自然地,慕寒淵輕握住雲搖的足踝,抬起。


    “?”


    正思索的雲搖一驚,本能就要將腿縮回。


    隻是腳踝處被那人兩三根指骨握住了,她竟是沒能掙脫,隻能眼睜睜看著慕寒淵親手為她長靴脫下。


    “你做什麽,我還要出去——”


    “正如師尊所言,若得知起始歸來,仙界接下來必是多事之秋,”慕寒淵折膝在她身前,淡然自若地抬眸仰她,“如今你神魂傷損,仙力有虧,還是再在起始神宮中靜養些時日,再出去料理三界之事不遲。”


    “……”


    被慕寒淵親手服侍著脫靴解襪,雲搖不自在地攔了幾次,隻是阻攔未成,最後也半推半就了。


    此番下界所曆,繁如煙海,她確實是身心俱疲。


    隻是……


    雲搖將慕寒淵為她蓋上的薄衾扒拉下來幾寸:“仙庭內當真無事需要我先處置?”


    “沒有。”


    慕寒淵似乎有些無奈,不忘將金盞端來:“先將這碗藥茶喝了,清心靜神。”


    雲搖遲疑了下,接過,在碗邊嗅了嗅。


    那味道讓她立刻就皺了鼻子:“我不太想……”


    還未說完,卻被慕寒淵淡聲截斷了:“傳聞中三聖之首,起始神君澤披三界,風華絕然,聖明無雙,不會連一碗藥茶都飲不下吧?”


    雲搖:“……聖明無雙的起始神君是不會受什麽激將法的。”


    慕寒淵低低一歎:“師尊當真要逼我?”


    “……”


    雲搖警覺:“你不會也要給我強灌吧?”


    “我與他不同,我怎麽舍得?”慕寒淵似乎不甚明顯地笑了下,依然是一派冷月無瑕清絕出塵的模樣。


    他淡淡望著雲搖,舉盞:“師尊當真不願?”


    “我不——”


    “師尊若不願,”那人微蹙了眉,“那我隻好親口喂師尊了。”


    雲搖:“…………?”


    奪了金盞一飲而盡,雲搖甩手就蒙上被衾,將自己團遮得嚴嚴實實:“我要休養生息了。”


    慕寒淵將空了的金盞收起,為雲搖熄去滿殿燭火,便孤影無聲地向外走去。


    殿門打開。


    他踏出。


    厚重的宮門又在他身後關合。


    而在宮門關上的那一瞬,層疊的金色鎖鏈如藤蔓一般,攀上古樸厚重的宮門,將整座起始神宮層層落鎖,直至最後一道。


    “哢噠。”


    金鐵之聲落定。


    早已斂去了一切神色的慕寒淵抬眸,望向麵前仙山如林的無盡仙庭——


    本該祥雲繞頂、霞光萬丈、片塵不染的仙庭中,此刻竟被如墨的夜色吞噬、籠罩。


    那是代表著絕望與毀滅的終焉之力——


    自終焉惡相逆轉時空、下乾元界起,他所留下的覆籠了整座起始仙山的終焉之火,便徹底失控,向著仙界內六合八荒無盡地蔓延著。


    直至今日。


    若被終焉之力徹底吞噬,那仙庭便將迎來永夜,萬仙皆戮,永墜無間。


    而今唯一的淨土,隻餘下了……


    慕寒淵仰眸,望見了那座高高在上的、還未被沾染的九重天。


    九重天上有座禦令仙山,仙山神宮中住著三聖中的一位,掌罪與罰。


    “這原來才是你所真正畏懼的滅世之禍麽,劫。”


    終於想明白了這一切最初的起因,慕寒淵仰著蒼穹之上的神明,眼神嘲弄而冰冷。


    ——


    彼端。


    九重天上,禦令仙山。


    負責在接引台旁輪值的兩位仙君,正愁眉不展又有所恐慌地望著仙山下如墨翻湧的“夜”。


    “終焉魔尊當真是天大的膽子,竟敢趁初聖歸位之隙,出手偷襲,如今還將祂囚禁在司天宮內!”


    “是啊,猖狂至極。”


    另一位仙君應道,隨之皺眉,“隻是我實在想不明白,終焉之力不可度化,如今仙界八荒盡數淪陷,數不清的仙人們都淪為終焉傀儡,魔尊大可高枕無憂了,為何還要這費勁地囚禁初聖呢?”


    “還能為何?你沒聽劫聖說嗎,終焉魔尊與起始神君,那是混沌天劫下的宿命之敵!唯有徹底滅殺起始神君,終焉才能登臨聖位——”


    輪值的仙君又畏懼又同情地望了眼仙山下。


    “終焉魔尊暴虐無道,殘忍嗜殺!要我說,他此刻一定是在起始神宮中,想方設法地淩辱虐待起始神君,威逼祂交出聖位呢!”


    第102章 回頭萬裏,故人長絕(二)


    司天宮主宮內,萬年不易的幽靜孤寂。窗外嵌著一方連天的夜色江水,正是不知多少年前,雲搖作為起始神君偶曆人間,隨手擷得的一方景色。


    彼時每每了卻仙庭俗務,她回到殿中,溫一壺酒靠窗而坐,見江水畔樹梢輕拂,望連綿遠山裏藏在夜色中的昏黃燈火,就如照看那三千星燈中的人間安樂。


    最清寥孤寂的起始神宮,也最眷凡塵煙火。


    “所以啊,你才會被信任了數萬年之人知悉,利用得那麽徹底。”


    雲搖仍是靠在那落到榻下的長窗旁,指間飛舞著一隻金色光蝶,在夜色中格外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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