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蝶翼上那根若有似無的銀藍色鎖鏈,她眉眼鬱鬱地自語著。


    金蝶像是委屈至極,停在了她指尖上,點了點頭頂的長觸。


    就在此刻,她身後,整座清冷宮殿中忽然燭火飛耀,頃刻恢亮了廣袤殿宇。


    雲搖回眸。


    金蝶在她屈起的指節上散作流光碎去。


    慕寒淵就站在殿內最高聳的那座燈台旁,如一席清冷至極的月色,燭火融不化他眉眼間如霜色似的清絕冷淡,隻能為他虛鍍上一筆暖光。


    “師尊,我回來了。”他低眉斂目,褪去外袍,側身對著斂衣的鬆木長架遲疑了下,最後隻將它疊落在屏風上。


    雲搖覺著哪裏古怪,又說不上來。


    最後她歸咎於這滿殿晃眼的燈台燭火,從窗下轉回來:“你是很喜歡司天宮麽?”


    “自然喜歡,”慕寒淵輕裘緩帶,走到窗畔,“隻是為何如此問。”


    “因為你現在每次回來,都要將滿殿的燭火全部點起,”雲搖輕歎,“你過來待片刻,燒燭怕是比我從前一年都多。”


    慕寒淵微微一怔。


    他似是隔著床幃輕紗望了過來,那一眼裏雲搖未能看清,跟著便聽他低聲笑了:“是我的錯,不該鋪張奢侈。”


    “…那也不至於。這點燭火,司天宮還是燒得起的。”


    “……”


    經了十數日的藥茶折磨,雲搖如今幾乎有些習以為常了,靠在窗邊垂著腿,等慕寒淵給她奉上那盞難喝得萬年如一日的藥茶。


    姿態瀟灑地一口飲盡,憋了三息,雲搖就再忍不住,朝慕寒淵嗯嗯唔唔地直招手。


    慕寒淵這才含笑遞上漱口的清茶。


    “……呸呸呸,太難喝了,”雲搖五官都快皺到一起去了,“這是青木煮的藥茶嗎?”


    慕寒淵頷首:“仙界中,青木神君最擅藥茶之道。”


    “可他煮出來的也最難喝,”雲搖揉了揉痛苦的臉,“你就不怕他給我下毒啊。”


    “師尊仙體,萬毒不侵。”


    “那倒是……不對,萬一這些年我不在仙庭,他研究出來什麽新的毒草也不是不可能,”雲搖說著就起身,神色嚴肅,“我得去青木神宮看看才行。”


    “師尊。”


    女子身影還未離開窗畔,就被慕寒淵抬手,輕握住了手腕,將她人留在了原地。


    雲搖回眸:“嗯?”


    “不必去,他不敢的。”


    “為何?”


    “青木神君如今聽我……”慕寒淵緩聲,改作淡然笑語,“與我關係甚篤,不會做謀害之事。”


    “……”


    雲搖望著他,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寂靜綿延了片刻。


    慕寒淵撩起眸,似不解地側向雲搖:“師尊為何不說話了?”


    雲搖輕聲:“我隻是在想……”


    你為何要騙我。


    又騙了我多少。


    “想什麽。”


    此間是殿中唯一的燭火寥落處,慕寒淵微微傾身過來,像是要聽清她的餘音。


    拉開的窗門外,拂江的風亦吹起他的長發。


    如柳絲撩動月影。


    雲搖望著俯低了些的,那張冷玉似的容顏,她止住話,忽隻笑了笑:“沒什麽。我隻是在想,今夜湖畔月色極佳,正是賞月賞景賞美人的好時候。”


    “……?”


    慕寒淵一停。


    似乎是想過諸多可能,也未料及她後麵跟著的是如此不正經的一句。


    “可惜,還是缺了點什麽。”


    慕寒淵回神,鬆開了雲搖的手腕:“缺什麽,我為師尊取來。”


    “你都不知道缺什麽,還敢妄言。”


    雲搖一麵打趣他,一麵走向這殿內另一側豎著格格框框的架前,“若我要你去取九重天之巔的天寒玄玉,你莫非也能為我拿來下酒?”


    “天寒玄玉?”


    “嗯,”雲搖到了那座檀木架前,從上麵取了兩隻木盒,抱著盒子往窗畔回,“那可是萬年不化、能冰封一整座小世界保其氣機不散的存在。”


    慕寒淵略作思索,不知在心底推衍過幾番,便舒展淩眉,頷首問:“師尊何時需要?我……”


    “你是傻子麽。”


    雲搖笑著在拉開的窗門前席地而坐,順手就把清冷怔然的慕寒淵一並拉下來。


    他毫無防備,被她拉得清正衣袍的襟領都歪斜幾分,露出淩厲漂亮的鎖骨來。


    而鎖骨下,那逸散著血霧而不愈的猙獰彎曲的長傷,也一並顯露出來。


    雲搖麵色陡變。


    慕寒淵微頓了下,無奈側過了身,將衣襟盡數理好,他才轉回,在雲搖身旁的軟墊上坐了下來。


    “師尊?”


    兩隻盒子被“哐當”一聲擱在地上。


    雲搖捏著手指,忍住了沒有去直接撕開他衣袍:“那是什麽。”


    “傷。”


    “——?”


    感覺到冬雪似的凜冽眼神掃過。


    慕寒淵似乎笑了下:“我並非飛仙,而是借神器之力蔽過天門,受些天罰,也是理所應當。”


    雲搖蹙眉。


    身為三聖之首,她自然聽說過天罰之力,那是對妄破天門、欺蔑天道的懲罰——像惡相那般,近乎滅世而強開天門的,必受天罰,隻是她未曾想到,連由往生輪帶至上界,照樣無法逃過。


    不過她隱約記著,天罰烙印都是在神魂之上,怎麽還會給軀體造成這樣厲害的傷?


    回想起那無法愈合的傷口與凝在之上的血霧,雲搖臉色愈發有些難看:“你去找青木神君取藥茶時,怎麽就不記得為自己也討一份傷藥?”


    “既是天罰,藥石無用。”


    慕寒淵截住了雲搖還欲出口的話:“師尊方才去取來的是什麽?”


    雲搖遲疑了下,還是拉開木盒,將其中自己封藏多年的酒壺拿了出來。


    “百花仙釀,”雲搖歎息,“這可是上一任百花神君下凡曆她的百世劫前給我準備的。如今隻剩最後兩壺了,原本想拿出來與你分享,可你的傷……”


    “無礙,”慕寒淵笑,“我陪師尊共飲。”


    雲搖微微歪頭,對上慕寒淵半遮在幔帳翳影裏的模糊眼神:“你確定?”


    “嗯。”


    “……”


    半個時辰後。


    “砰。”


    檀木長案被磕出一聲悶響。


    身影清正如君子自規的某人,倒下去時也是腰直背平的。


    雲搖抬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沒見反應,這才湊頭趴過去看——


    細長睫羽隨著他呼吸微微顫拂,修挺的鼻梁伏下翳影,冷玉似的側顏被酒意挑染上幾分穠豔的薄色。


    果真,這就醉過去了。


    “修為竄得比天高,可惜酒量是一點也不見長,你若是成了聖,怕是仙界要遭殃。”


    雲搖輕歎著起身,想了想,還是從榻上取來了薄衾,披在了他身上,“起始啊起始,下界一番你學壞了。故技重施,還屢試不爽,你怎麽忍心呢?”


    不過想起上回這一技用在何人身上,雲搖眼神不由黯了下。


    她微握緊了手,喚定心神,眸光定格在桌案前伏著的那人身上。


    “別怪我,我也不想這樣。誰叫你騙我在先,偏又騙得不夠用心,這樣總好過打一架吧?你睡一覺,我去去就回,若是沒出什麽大事,我們還來得及繼續演師慈徒孝的戲。”


    雲搖說完,便向著殿外翩然而去。


    臨踏出殿門前,她不由地回頭看了眼。


    司天宮中燈火冉冉,而燈火下還有一道熟睡的人影。這樣的畫麵,對她來說當真是陌生又留戀。


    雲搖想著,踏出殿宇,直朝著主宮大門而去。


    等到階前,她抬袖輕拂,撥得宮門外金鐵之聲震顫。


    “連自己在宮門內時都防備麽。”


    雲搖有些無奈,但事已至此,也隻能以外力強行破門——此刻再嚴,也比前幾回慕寒淵離開後她來試過時的封禁要鬆懈幾分——至少宮門外麵沒有加封上他的神魂之力,不至於破個門都要驚動九重天。


    費了好一番勁力之後,雲搖終於在沒有驚起殿內動靜的前提下,將宮門打開來。


    迎麵祥雲罩頂,霞光漫天,仙鶴長展於無垠天際,仙樂之聲靡靡九天之上,和樂得與萬年前的仙境一般。


    雲搖怔在門前。


    莫非是,她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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