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皮/僵屍新娘》作者:穀飛塵


    簡介


    ☆飲虛山係列☆第一部 《桃花皮》(又名《僵屍新娘》)。


    定州首富千金方煙與捉鬼小道士吳空私奔至桃花塢,於義莊中發現道士師兄吳名——竟遭剖心而死。


    兩人滯留桃花塢,追查殺人真凶,意外發現教坊司廢墟中藏匿一女鬼和即將屍變的僵屍!他們是殺人的凶手嗎?他們為何在此相守?


    “僵屍新娘”請求方吳兩人為他們超度往生,卻遭遇超乎尋常的困難……


    十三年前教坊司失火、飲虛山秘籍失竊、方府水鬼等舊案秘聞被連根牽起,蛛絲馬跡交織出“僵屍新娘”的殘酷真相。


    第01章 桃花塢


    在門外等了許久,天色漸暗,小道士還沒出來。


    我心中惴惴,極擔心他們在裏麵談得結果如何,萬一……我隻說萬一,他師兄偏不許小道士帶我走,我該怎麽辦?


    原地歎了三五回氣,我還是決定小心地謹慎地將那布滿蛛網的木窗推開一指寬的縫。似乎已經腐朽多年的木頭立刻散發濃鬱的黴味。我屏氣凝神,盡量把右耳貼上去,企圖探聽到隻言片語。


    可是,什麽聲音都沒有。


    我眯起眼睛使勁朝窗縫裏瞧,可是木屋內部既無光源,較外界更昏暗烏黑,隻能隱約看見一團模糊的影子在視線下方似動未動。我無法理解所見之景象,自疑是眼花,便要朝另一扇窗戶走去。


    因為心神全放在屋內,天色又暗,我一時沒有留意腳下,左腳心突然傳來刺痛,似乎踩到了一顆模樣尖銳的石子。我“啊”出一聲還沒落地,身體已然滑倒。小石子被一腳踩飛,我雖看不清楚,卻能聽見它直磕上木門,發出“咚”的響聲。


    我從地上站起來的同時,同樣腐朽發黴的木門被緩緩拉開。


    小道士半低著頭,對我說:“方煙。”


    “小道士”三個字我正要脫口而出,再度被他打斷:“你不要害怕。”


    我盡數按捺心中的疑問,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他說:“現在……不要怕,跟我進來吧。”


    我與桃花塢大概是八字不合的。譬如,來此地第一晚,我就差點丟了自個兒的性命。


    我曾聽聞,桃花塢有兩大特產,桃花林裏的桃花和教坊司裏的美人。但我畢竟忘了,這是十多年前的說法了。直到昨夜我親自踏入桃花林,才知道,如今的桃花林,原來是沒有一朵桃花的。與其說是桃林,不如說是一片枯木。數個碩大的半截子枯樹根歪在那兒,不知被雷劈斷,還是火燒壞了。成群的烏鴉嘎嘎怪叫。


    我們一進林子天就暗了,瞧不見月亮。


    小道士皺起了眉毛,我第一次見他這般喪氣,於是湊上去,看見他手中羅盤指針轉個不停。


    他拿出黃籙,咬破自己手指,用冒出的血珠在上麵寫下我看不懂的咒語。


    “拿好這個,別丟了。”


    我點點頭,把護身符貼身放置後,頓時如在暖春中。


    小道士一手托羅盤,一手持桃木劍在前麵走著,任我跟在後麵。


    “今晚會遇見鬼嗎?我還從未見過鬼。”我故作輕鬆問道,“反正小吳道長在身邊,什麽鬼來也不怕,對不對?”


    “這林子陰森森的,好冷。”


    他隻是“嗯”了一聲,隻顧向前走,不理會我。小道士步子大,跟上他已覺得吃力,何況他步伐急促。我們之間漸漸拉開距離,我看見他一人,徑直走遠。稍不留神,衣裙被枯枝纏鉤,等我扯開阻礙,此時小道士行蹤全無。


    “小道士,小道士?你在哪裏!”


    忽然,背後吹來一陣陰風,瞬間叫我手腳冰涼,竟像是被凍僵。我心跳如鼓,試圖大喊,張開口卻始終無法發出聲音。寒意緊貼著後背延伸,接著是腰與肩膀感到冰涼,仿佛有人用四肢將我緊緊纏繞,然後是我的頸、我的臉。漸漸地,冰刃一般的寒氣緊緊貼著四肢皮膚聚攏,直逼心頭,身體猶如壓著千斤擔,難以呼吸。


    我以為自己就會這麽死去,甚至在心裏不斷告誡自己一定要早些找到黃泉幽冥之路,因為小道士曾說過,鬼若不能在幽冥地府投胎,就會變成孤魂野鬼,下場極為淒慘。


    好在小道士給的護身符及時救了我的性命。夢幻般的落日晚霞,最後的一抹餘溫,引領我從茫茫無際的寂然與虛空中,重回人世。


    噩夢初醒,我仿佛聽到一聲因痛苦而顫抖的女人低吟。可我睜開眼,卻是在小道士的懷裏。第一次,他的臉離我這麽近,近到能從他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和他眼白中飄蕩的幾條紅血絲。


    東方既白,晨光溫煦。我一時難以分辨,到底是因為這暖陽,這護身符引發的法術,還是他緊緊擁住我的雙臂,竟讓我的身體升騰起一種溫熱,又愜意的滋味。即使我的後背冷汗淋漓,剛剛於整夜夢魘中脫困。


    我就這麽默不作聲,呆呆望著小道士,反倒是他見我已然呼吸順暢,精神無恙,才趕緊鬆開了手,扶我站起來。這一起身,我的衣裙上立刻抖落許多灰燼和未燃完全的黃符。


    我疑惑地看向小道士,他才說道:“你醒了。方煙,昨晚你一直昏迷不醒,發癲般大喊‘走水,救命’。”他非常迅速地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嗓音沙啞,“你跟不上我,就應該早點告訴我才是。”


    我仍有一種大夢初醒的恍惚,可手臂上,小腿上綻開的細微傷口隱隱刺痛,有關昨晚的零星記憶忽而閃現,仿佛在提示我昨晚的一切真的都隻是做夢嗎?


    “對了,小道士,我想起來自己昨晚明明是在桃林迷路?現在怎麽到了這裏?”


    “這……我也不清楚。我在林子裏裏外外找了數個時辰,尋不見你。我猜你是不敢一個人去義莊的,於是回村子再找。一整晚,我來來回回地找,才意外發現這條從桃花村到義莊的近路。更意外的是,你竟然就倒在這堆廢墟中。”


    我順著小道士的目光看去,周圍盡是一片屋舍廢墟,其中最大一座約有二層高,外麵幾乎燒成焦黑色,搖搖欲塌。若不是被大火所毀,依我所見,曾經矗立在此地的小樓恐怕比我家老頭精心建造的宅院都更氣派奢靡。


    氣派奢靡?幾乎在一瞬間,我再次想起了桃花塢的傳聞。


    “桃花林的桃花凋零了,教坊司的美人一夜玉殞……原來是在這裏,因為一場大火?”


    小道士有些訝異:“想不到大小姐從不出門,倒是對這鄉下地方十分了解?”


    我想了想,解釋道:“雀兒你記得麽,我的小丫鬟,她的老家就在桃花塢。雀兒最喜歡講家鄉故事給我解悶。你可聽過這首兒歌——‘桃花塢,桃花舞,桃花莫如女嬌嫵;桃花酒,桃花香,桃花醉入溫柔鄉’說的就是桃花塢盛產桃花和美人。”


    小道士說:“這兒歌,現在大概沒法唱了。”他拿出羅盤,指針依舊亂轉個不停,說道:“這地方很邪門。你昨晚碰上鬼打牆和鬼壓床,估計與教坊司的陰氣鬼祟脫不了幹係。可現下時間緊迫,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啊,你還要再休息會兒嗎?”


    我知道他的意思,搖搖頭:“不了,我真沒什麽大礙。不過小道士,你得走慢點,別再丟下我。真也不知道這會兒去找師兄,還趕得上嗎?”


    小道士原本攙扶我的雙手,在聽到“師兄”兩個字時明顯顫了一下,接著立馬鬆開。我想,他和我一樣緊張不安。


    按照之前村民的指點,我們來到桃花塢西南處大槐樹下的小徑。走至盡頭處,果然看見一間孤零零,破敗的木屋,與桃花村遙遙相望。這就是,桃花塢義莊。


    我在義莊門外等了許久,而小道士再次開門出現時,臉色灰白,眼神木然而絕望。


    “現在……不要怕,跟我進來吧。”


    跟著小道士亦步亦趨,融入義莊的陰森漆黑,沒走幾步,我終於發現了師兄——小道士的師兄吳名,硬挺地躺在地上,麵無血色,因為他的胸膛被剖開,心被挖去,已死去多時。


    我來到桃花塢第一日,以自身差點死於非命起始,至親眼見到師兄的屍首而止。這是一種不詳的預兆,我早該發現的。


    不不,應該說死死籠罩在桃花塢上空的不詳氣息,或許從十多年前就開始了罷?


    第02章 私奔


    小道士叫吳空,師承飲虛山玄妙觀。


    飲虛山是霧州一座小山,而玄妙觀更小,統共也就一個符籙派老道長和兩個小徒兒。師兄弟兩個是被老道長從山下相繼收養來的孤兒,饑年時跟師父一起下過山討過飯,修行不專時也撅起屁股一同挨過打。長大些,師兄吳名做了趕屍道人,主要幫送“客人”回家。


    這活兒很累,為避免驚擾生人,他們須得夜行晝眠,還要受客棧老板們的白眼和驅趕,所以隻能吃自 帶的幹糧,找沿途的簡陋義莊歇腳。這也是為什麽小道士和我來到桃花塢後,便直奔當地義莊而去的原因——我們本想在師兄趕屍回山前,再見最後一麵。


    是的,小道士吳空和我從方府逃走,還卷帶了不少錢財(主要是我)。按話本故事裏的說法,一個未出閣的大小姐,沒有得到父親允許,就擅自和一個外邊的男人離開家,並且打算永不回來,這類行徑完全稱得上“私奔”。


    你一定以為我作為定州首富方老爺的唯一千金,必定是為小道士故意引誘,才會做下這等大逆不道的醜事。最後嘛,要麽落得個人財兩空,淒慘一生;要麽是我迷途知返,醒悟之後接受父親安排的良緣佳婿;又或者,父親心疼女兒,不得已隻好花大錢給小道士捐個官,置些田產,讓小夫妻過上好日子,有情人終成眷屬。


    等等,以上都是話本雜文裏的老掉牙的俗套故事。


    實際上,最先提出私奔計劃且慫恿小道士實行的人,是我。其實,我並不在乎和“哪一個”男人私奔,我隻是需要和“某一個”男人私奔。我太想離開方家了,但我才不會像話本中“天真”小姐那般愚蠢,以為外麵的世道如想象中美好。我非常清楚自己從出生起便困在這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不知道何處安全,何處可去,甚至連路都不認識,又能怎麽去?一個對外界一無所知,沒有依靠的女人在外麵是難以生存的。


    正當我苦思冥想如何逃離方宅的時候,小道士恰如其分地出現了。


    小道士比起師兄更擅長驅邪捉鬼,所以他並沒有成為趕屍道人,而是四處收服冤鬼,為孤魂超度,並以此為生。


    那天,他來到方府對看門房的下人說,宅內祟氣不斷,恐有陰魂不得安息。那下人原本是不在意的,誤以為又是來討錢的假道士,但小道士立刻掐指給出兩個方位,一個是我母親所葬之地,另一個是常年患病的趙姬住的院子。他還一臉嚴肅地說,這兩個地方陰魂怨氣最重。


    當日恰好父親不在,仆人們不知所措,便一個接一個把話傳到我這邊。我聽完心中竊喜,暗笑不已,若母親真能顯靈,可親手殺了姓趙的該有多好!


    我派人請小道士去母親墓前詳細查看,自己則站在廊上隔簾與他談話。母親死後,父親隻是在荒蕪的後院裏匆忙為她造了一座小小的墳塋。那麽小,那麽可憐。


    我問:“小道長,你能見到鬼嗎?”


    小道士:“我們每個人都能見到,隻要他們願意。”


    我愣了一下,“那我怎麽什麽都沒看不到?”難道是母親不願意與我相見嗎?不會的,不會的。


    小道士:“她的冤氣好重,還很虛弱。”


    小道士皺起眉,接著說道:“她可能是被某種東西給鎮壓住,才會無法顯形。她說不了話,逃不了,也不能投胎。很慘。”


    我緊握拳頭,團扇的細竹柄差點要被我折斷:“有什麽辦法能救母……她?”


    小道士圍著墳塋走了兩圈,搖了搖頭:“氣息太弱了,除非府上願意開棺,也許會找到原因。”


    “這……恐怕要得到家父的同意才行。但他此刻並不在家中。”我咬了咬牙,提出另一個主意,“但小道長,你之前不是說還有一處陰氣極重麽,我們可以去那邊看看。”


    全府上下都來阻撓,因為他們知道趙姬和我一向不和,多年來針鋒相對,就連我的貼身丫鬟雀兒都跪下來勸告。我不顧,帶著小道士幾乎是衝到趙姬房前。但趙姬提前得到風聲,將所有的門窗死死閂住,躲在裏麵對我破口大罵,就是不出來。


    在我準備架梯子翻牆硬闖時,父親回來了。他將小道士轟了出去,又罰我禁足半年。在禁足第四日,雀兒小心翼翼告訴我,趙姬因受我驚嚇,暈厥數次,醒後大哭大鬧,惹得老爺又心疼又生氣,立刻另請高人作法,在趙姬門外貼滿了符籙,她的病竟然好了許多。


    我問雀兒,隻給趙姬房間貼了符咒?


    雀兒喏喏不敢回,好久之後才小聲說,在夫人的墓上也貼了許多新符。


    我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雀兒瞪大了眼睛,奇怪極了,因為我這一次居然沒有摔東西,也沒有鬧脾氣。隻有我自己知道,在得知方咎願為那女人連母親的魂魄都不肯放過的時候,那一刻,我決心離開這個鬼地方,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於是,我便偷偷讓雀兒再去找小道士。沒想到他被趕走後,一直在方府附近遊蕩,未曾走遠。當他鼻青臉腫,渾身是傷也要趕來見我時,我忽然明白,這個男人或許能夠實現我的計劃。


    三個月後。我故意把鼓鼓囊囊的綢緞包袱扔在桌上,因為裹得鬆散,裏麵透出幾分閃閃金光,就像趙姬,喜歡用扇子遮臉,似露未露,最是誘人。


    我不耐煩說道:“小道士,就等你一句話,你不願意嗎?”


    小道士低著頭,翻來覆去撥弄手心裏的三枚銅錢,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猶豫道:“風險太大了。”


    “嫁妝本都偷出來了,總得試試。”


    “你……你真想好了?”


    我把包袱推給他,斬釘截鐵道:“不反悔。”


    “可能什麽也改變不了。”


    “到時候再說吧……誰知道以後呀。要不小道士你算一卦?”


    “不算,師父說算多了會折壽。”


    “為我折壽幾年怎麽了,你不樂意嗎?”我伸手去撓他的腰,知道他最怕癢,“嘿,不是說普度眾生嗎?”


    “和尚才說普度眾生吧……啊呀,哈哈哈哈,我可沒說過。”他咯咯笑起來,臉上表情終於沒那麽嚴肅。


    “可當今不太平,路上指不定會遇上什麽鬼怪妖魔。我問你最後一次,真的不害怕嗎?”


    “不怕,小吳道長不就是專門收鬼降妖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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