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亂局17


    病房外,江為倚靠著牆壁嘴裏叼著未點燃的煙,見程之逸出來,有些忿然地說:“程哥,咱倆都認識這麽久了,也沒給我個聯係方式啊!”


    “沒必要。”程之逸自顧自地往走廊盡頭走著。


    “他今天應該是要去找桑瑞,我覺得你們可以試著跟一跟。”江為把煙別在耳朵上,顯得格外違和,沒了戲謔,他認真地和程之逸這樣說。


    對方在電梯口終於扭頭看著忽然正經的小朋友。


    江為衝他笑著解釋:“自從桑瑞出事後,董承華雖然表麵還保持著吊兒郎當的樣子,但精英班的人和我說,他已經借了好幾次學霸們的筆記了,每天晚自習之後借走,第二天早飯時候歸還。”


    倆人進了電梯,江為又主動按下樓層:“他浪蕩了十幾年,我不信他最後這幾個月打算放下屠刀,回頭是岸了。”


    “所以你覺得他是為了桑瑞?”


    “嗯,今天放學那會兒他的書包塞滿了筆記本和試卷,那些試卷都是他的,他空白著一道題也不做,留下幹什麽?當廁所手紙啊?”剛說完,電梯正好到了一層,將為出去前,分明看到程之逸嘴角的笑容。


    “嗯,我知道了,這個信息很有用。”程之逸和他道別,“不過,後續你還是不要過多參與,包括他所有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走到醫院門口,江為忽然湊近他,低聲說:“我知道嘛,保密原則。”還沒等程之逸後退一步,他主動拉開距離,“不過在學校,總歸是我方便觀察一點,我隻是為了你,也不是什麽正義作祟,你放心,我有分寸。”


    這些話像個大人,程之逸失笑著:“那謝謝你。”


    雖然語氣聽不出半點感激,可這個笑容絕對是最好的感恩。


    董承華在病房的窗戶前看著程之逸離開,才收拾好東西出院。和桑瑞約好是中午到,現在已經下午了。


    程之逸沒有去派人跟著他,董承華很聰明,派人明目張膽地跟著太過引人注意了。他此刻跟著江為走在泥濘的小巷裏,對方皺著眉頭,滿臉嫌棄:“程哥,如果不是為了你,我絕不可能踏足這種地方。”


    “回去給你買雙新鞋補償。”程之逸看著這個舊式的平房區,桑瑞沒搬家之前就住在這裏。


    “真的?你男朋友不生氣吧?”江為停了下來,驚喜地轉身問程之逸。


    對方無奈地解釋:“是你非要把他當情敵,而我隻把你當朋友,他為什麽要生氣?”


    江為的驚喜凝結在嘴角,他撇撇嘴轉身繼續走著:“行吧,忽然覺得你也沒多好。”


    “嗯,我本來就很糟糕。”程之逸覺得這個小孩兒終於說了句實話,他的確不好。


    這片平房區並不大,就是一條條的巷子像棋盤一般複雜,江為還故意走的很慢,拖延和程之逸在一起的時候。


    “我除了來這裏,還有別的事。”程之逸提醒著,顯然察覺到了對方的心思。


    江為立刻加快了腳步,尷尬地笑著:“我,我也不是很熟悉這裏。”


    “嗯。”


    江為頓時覺得這個人太悶了,他開始佩服起時鳴來,對方得多有忍耐力才能受得了程之逸這麽悶的人。


    “程哥,我能冒犯地問一句,你和時鳴警官,誰在上麵啊?”江為故意逗著他。


    誰知對方麵不改色地回答:“他。”


    江為意興闌珊地說,“那你可真辛苦,我要是有你這麽好看的男朋友,我一定不讓你那麽辛苦。”


    程之逸聽著這句話想笑,他主動問:“隻是因為我好看?”


    “對啊!”江為立刻否認,“呃,也不全是,你性格很好,又優秀又有能力,在你之前從來沒把誰放在眼裏過。”


    “第一眼的心動,不是喜歡,那隻是荷爾蒙作祟罷了。在歐洲讀書的時候,我因為這張過於柔美的臉,被高年級的男生堵在廁所欺負嘲笑,後來我想去學散打,父親卻覺得與我家族優雅的氣質不符,我也想過留胡子,這樣看起來凶悍一點也沒人欺負我,大學回到了國內,因為讀的是偵查係,男生很多,剛入校分宿舍的時候,很多男生搶著和我一個宿舍,那時候我以為他們都是想和我做朋友,直到半夜突然有人爬上我的床,壓在我身上開始脫我的睡衣,我才知道這是他們的惡作劇。所以我很排斥別人的靠近。”


    江為的腳步又慢下來,和程之逸並肩走著,安靜地傾聽,對方的聲音越是平靜,他的心裏越是難受。


    “後來,我去學了散打,跆拳道。拳頭砸向那些靠近我的人,心懷不軌的人,那是第一次我意識到安全感這件事,隻能自己給自己。”


    “那,那你的男朋友?”江為聞著淡淡的冷香,鼻子有些酸。


    “他?”程之逸微笑著,“他和這些人都不太一樣,他剛見了我,覺得我很矯情,假正經,我是他的老師,在我第一節課上,他大鬧課堂,後來處處和我作對。全校師生都知道他討厭我,但我好像喜歡他。”


    “為?為什麽?”


    “因為從來沒有人把我當過他下意識裏的第一選擇。”程之逸回憶著那個樓梯處的擁抱,“雖然他本性如此,換成是誰他都會那麽做,但這並不影響,我對他的喜歡。再後來,我們慢慢和解,他開始追求我,我突然發現,這個人能給我久違的安心。”


    “然後,你們就在一起了?”


    “然後我們就分開了。”


    江為愣了,連忙追問:“那是,是不是他也和之前那些人一樣傷害你啊?”


    程之逸搖搖頭:“不,他對我沒有那種想法,他哪怕抱著我擁吻,也隻是因為想親我,別無其他。是他太好了,我配不上。”他把倆人六年的糾葛總結成這一句話。


    “所以,喜歡其實是一個很沉重的事情,我不希望你這麽小就麵對它的沉重,但我希望未來你遇到真正喜歡的人時,能生出無數共擔風雨的勇氣。”程之逸站在巷子口,看著江為認真地說完這段話。


    對方撇撇嘴:“知道了,程哥,那我可以作為朋友喜歡你嘛,你別灰心,喜歡和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祝福,多一個人喜歡你,你就多一份底氣,我說我喜歡你,其實是在祝福你永遠開心。”他露出那個標誌性的虎牙,衝著程之逸笑。


    隨後他指著右邊:“這裏,拐過去,就到了。”


    程之逸在心底道著感謝,謝謝這個可愛的祝福。


    江為掏出提前準備好的鑰匙開門:“有錢什麽都能辦到,怕你們查他原來住的地方,我直接重新租了下來,還特意吩咐房東,別動桑瑞原來的東西。”


    程之逸剛要邁進門的腳步一頓,側目看著對方,第一次生出些讚許的目光。


    江為替他打開門:“進去吧,還要我抱你進啊?”他學著時鳴那句話。


    程之逸沒和他計較,進了這間空曠的院落。江為讓保留原貌絕對有意義。


    一推開門,裏麵還有很多雜物沒來得及搬走,他開始在桑瑞留下的一堆東西裏一一翻看。


    “程哥,你要找什麽線索?我幫你找找看?”江為進門時還在扇著撲麵而來的黴味兒,現在看程之逸彎腰翻找,自己這樣似乎有些做作了。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


    房屋並不大,這裏的租金應該不貴,是桑瑞單親家庭可以負擔得起的,留下的東西除了些不值錢的物什,還有買來得及搬走的床褥,破舊的自行車,甚至是老式的收音機。


    江為站在門口評價:“果然是學霸,書都一本不剩?要我搬家,再破的自行車都得搬走,把書全留下。”


    程之逸就這樣一直翻找到傍晚,就在他打算放棄的時候,櫥櫃裏的空玻璃罐吸引了他的注意。因為全部陳舊積灰的瓶瓶罐罐裏,隻有這一個格外得新。


    他拿起細看,瓶身貼著標簽:新輝蜂蜜。


    “新輝蜂蜜?”程之逸默念著這個熟悉的名字。


    見程之逸待在廚房久久不動,江為跑進來忙問:“怎麽了?哥!”他的目光聚焦到程之逸手裏的空瓶。


    “這不是董承華他們家的蜂蜜嗎?”


    程之逸看著他。


    “剛開沒多久我還問過董承華,為什麽他老爹一個開高檔會所的老板居然去開養蜂場,他和他爸關係不好,罵了句神經病就走了。”江為指著這個瓶子,“這就是他們家生產的蜜。”


    程之逸低頭看著這四個字,若有所思。


    從桑瑞家出來之後,唐燼已經開著車等在了附近,江為很開心這一下午和程之逸獨處的時光,他站在岔路口和他告別:“程哥,記得你說的,要給我買新鞋啊!”


    “好。”程之逸看著他,認真地答應。


    江為心滿意足地奔跑在黃昏裏,他覺得這破地方的空氣都格外的甜。


    程之逸已經坐在了保姆車裏,盯著屏幕上移動的紅點微微蹙眉,董承華沒有回家,也沒有在市區任何地方逍遙,而是去了郊區的鄉鎮。


    唐燼看著屏幕,肯定地說:“他去找桑瑞了!”


    “嗯。”程之逸忽然覺得自己都暴露給了對方,居然還要去找桑瑞,那一定是現在非說不可的事。


    董承華站在門口,看著這扇樓門貼滿花花綠綠小廣告的門,深呼了一口氣,做好心理建設之後,終於敲開了門。


    隻是半個月沒見,桑瑞的臉更駭人了,臉上的紗布浸滿黃色的膿水,另一側的臉連著露在外麵的脖頸,已經布滿了像鱷魚皮一樣綠褐色的鱗斑。


    桑瑞平靜地說:“進來吧!”因為麵部腫脹,他的視線有些模糊,走路很慢才能走回那張床。一進臥室,董承華看到空空如也的書桌,問:“書呢?”他慌張地房間地張望。


    “我燒了。”床緊靠著窗戶,桑瑞蜷縮回角落裏,一動不動。


    “為什麽?”


    “念不下去了。”


    董承華發瘋似得把人從床上撈起來。


    長期臥床和精神折磨,桑瑞已經瘦了隻剩下皮包骨頭。董承華抱著他時,像抱著一堆枯柴。


    他把他抱在書桌上,直接拉開的自己的書包,把裏麵的東西倒了出來:“書燒了是吧,那用我的書,讀不下去,我明天開始請假,天天來看著你讀。”


    忽然間,一堆課本和筆記倒出來之後,是一隻球鞋。董承華愣了,桑瑞看到後,忽然笑了起來,他拿起鞋子看了看鞋底已經幹了的泥巴,笑著問:“你都知道了?”


    董承華受不了他這樣的平靜,就像是死刑執行前那種絕望的安靜,令他足夠恐懼。他瞪著眼睛,像要把桑瑞盯穿一般:“所以,真的是你?”


    第63章 亂局18


    桑瑞沒有回答,隻是感覺臉上的膿水越來越多,他難受地想去清理,卻被董承華扼住肩膀:“真的是你!你瘋了嗎?那是丁暖啊,是你同學。”隨後他像想到了什麽,“不對,你和她沒有什麽仇怨,你是為了血漿?桑瑞,我不是給一直給你……”


    桑瑞冷笑著,拉過董承華的手臂,把衣袖卷起,上麵密密麻麻的針眼清晰可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血漿是哪裏來的嗎?”


    他的猜測得到了確認,桑瑞鬆開他的手臂,從桌上跳了下來:“我不值得你這樣,也不想這樣成為你的負累。”


    他拉著桑瑞的手腕,恐懼又難過地說:“不管怎麽樣,你都不該殺人,你在犯罪,一旦警察找到你,你後半輩子就會在監獄裏……”


    “你真可笑,你不也在犯罪嗎?”桑瑞回頭看著神情悲涼的人苦笑,“你能,為什麽我不行?”


    “那不一樣,我的人生早就爛了,你沒有。”董承華眼底閃過一絲光亮,隨後和桑瑞說,“你把這雙鞋給我,我去自首,我不報仇了,桑瑞,你從來沒有見過丁暖,那晚是我跟蹤之後殺了她。這幾天江為一直都跟那個警察走得很近,我可以賣個破綻給他。你不能進去,安阿姨隻有你了,你進去她更沒了希望。我不一樣,我就算死了,董輝也不會為我流一滴淚。”


    “但我會。”桑瑞逼回眼淚,直接抱緊了眼前的人,他不能哭,眼淚會讓臉爛得更快。他隻能伏在董承華的肩膀,讓淚水都打濕在他的衣服上。


    “我想回學校,想坐在教室,想和學生一起備考,可這到底是為什麽?我為什麽忽然變成了野獸,身上到處潰爛,離不開血,離不開牢籠。我想過死,可我放不下媽媽和你。我多希望,那天晚上是我殺了丁暖,這樣我可以永遠待在籠子裏,不用再連累你。”


    董承華眼底的淚還沒來得及收回,他詫異地問:“丁暖,不是你殺的?”


    懷裏人搖搖頭:“不是,但我是目擊者,那天你拿走我的鞋,去寒山公園比對花紋,我都知道,我的確出現在了那裏,但人不是我殺的,我也不知道她怎麽死的,那天我瞞著你進城,是因為聽說市三院有血液病的專家坐診,所以我去看病,結果我排了一天的隊,到晚上專家離開,我還是沒有等到,等我從醫院出來就下起了雨,醫院對麵的就是寒山公園,我打算找個沒人的涼亭避避雨再打車回來,然後和丁暖還有一個陌生的男人到了一個涼亭。”


    “是,是那個男人?”


    “嗯。”桑瑞情緒緩和下來,坐在床邊抱著膝蓋,慢慢回憶,“當時光線雖然很暗,但我還是看清了那個人的臉,和我一樣的臉。”


    董承華驚訝地說不出話:“和你一樣?”


    “對,我和丁暖中間隔著他,丁暖一定也看到了,受到了驚嚇,所以才慌忙淋著雨跑開。她走沒幾步,那個男人也跟著走了上去,我當時其實是想找到他,問問他知不知道這是什麽病,結果就看到他追到了丁暖,一口咬了下去。”桑瑞哽咽了一聲,“她一定不知道當時她的朋友就在一旁看著,卻什麽都沒有做。”


    董承華握上他的手:“這不是你的錯,桑瑞,找個機會去公安局把這些真相說出來,一是可以洗清你的嫌疑,二是可以找到那個人,或許我們能從他身上知道病灶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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