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李春晝用嫣紅的嘴唇咬住發帶,輕輕垂眸的樣子格外認真。


    宓鴻寶一回神,又看見一聲不吭悄悄站在李春晝身後的李折旋,他心驚於自己竟然沒有發現還有第三人在場,惱羞成怒地低聲斥責道:“蠢東西,還不滾出去!”


    李春晝沒抬眼,隻是問:“幹嘛對他這麽大的敵意?”


    “……”宓鴻寶半晌沒吭聲,片刻後才吞吞吐吐地說:“不知道為什麽,我看見他跟你站在一起,我心裏就不舒服。”


    李春晝指尖一頓,扯扯宓鴻寶頭發,說:“別人都沒有意見,就你有,阿寶,別這麽善妒好不好?”


    盛京城的人隻知道宓鴻寶俊朗愛笑,脾氣不錯,但是在李春晝看來,這小子完全不像表麵上這麽友好。


    宓鴻寶整日吊兒郎當,看上去好像很好接觸,但畢竟是從小在金銀堆裏養大的,他對人沒什麽真心,追人的時候恨不得把人捧上天,玩膩了就又將人棄如敝履,五月的天兒似的,一會兒是風,一會兒又是雨,全憑他一時的心意。


    春華樓的姑娘們對這種無法無天的小少爺往往又愛又恨。


    李春晝垂下眼,心想男人總是這樣,自己想要的很多很多,卻希望對方眼裏隻有自己。


    但是不管心裏怎麽想,李春晝麵上一概不顯,她沉默地幫宓鴻寶束好發冠,然後拉起他的手,笑著說:“走吧,我們出去玩!”


    李春晝把帷帽戴在自己頭上,經過春華樓門口時,看到街上人影寥落。


    清晨才是屬於青樓的夜晚,此時周遭萬籟俱寂,所有人都沉浸在深深的睡夢中。


    即使清晨溫度還不算高,但是宓鴻寶早已脫得隻剩一件薄薄的春衫,盛京內的街道上禁止縱馬疾行,他便懶洋洋地騎在馬上,平康坊裏的姑娘們更是熱情,遠遠地就朝他招著手,喊著讓世子爺來樓上玩。


    李春晝帶著帷帽在他旁邊另騎一匹白馬,紗網遮掩住她的臉,從帷帽裏傳出來的聲音也有些含糊不清,但是宓鴻寶依然跟李春晝聊得津津有味。


    他注意到李春晝微微偏頭看向路邊畫糖人的小販,便主動問:“春娘,你吃糖人嗎?我給你買。”


    李春晝回過神,輕輕搖了搖頭,“不吃。”


    李春晝被賣給春華樓的時候也就五六歲,當時老鴇穿著李春晝家這輩子都沒穿過的絲綢衣服,路過李春晝家門前,一眼就看見了門前編柳條的李春晝。


    那時候李春晝還不叫李春晝。


    李媽媽買了個糖人給李春晝,笑得和藹可親地問她,家裏大人在家嗎?


    李春晝仰起頭呆呆地看著李媽媽,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打扮得這麽昂貴漂亮的女人。


    李春晝早就忘了自己當時回答的究竟是什麽了,那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吃糖人,隻記得那個糖人很甜很甜。


    她記得自己吃糖人時,母親跟那個好看的中年女人不知道在聊什麽,等李春晝抬起頭,就看到自己的母親眼含著熱淚,淚流滿麵地最後擁抱了她一下,然後將李春晝推向了老鴇。


    從此李春晝不再吃糖人。


    第14章


    但是這些事宓鴻寶一概不知,李春晝也不打算說給他聽,所以隻是搖了搖頭。


    齊樂遠神色莊重地站在馬背上,他還是第一次以雞的形態騎馬,從他這個視角看過去有些奇怪。


    宓鴻寶見她情緒不佳,便主動轉移話題,問:“春娘,你什麽時候學會騎馬了?”


    “之前學的,我很笨的……不過還好有阿寶在我身邊,我才敢放心騎馬啊。”李春晝帶著笑的聲音從帷帽裏傳出來,聽得宓鴻寶又是一陣歡欣雀躍,心裏像是養了隻撲騰的飛鳥,要帶著他整個人飛起來。


    兩個人騎馬走出平康坊,京城裏各大青樓為培養花魁花費的精力可以說是傾盡心血了,不僅要容貌上佳,知情識趣,還必須培養姑娘們的文化、各種技藝,以免接待貴客的時候不知道該說什麽。


    但是李春晝是個意外,她在春華樓什麽都不用學,單單憑一張臉殺出來,後來攀上了二皇子這棵大樹,就更沒有人敢逼著她學什麽東西了。


    被困在副本世界中裏這麽久,各種琴棋書畫,應該會的東西其實李春晝也會,隻是這些技藝所能帶來的成就感對她來說,在日複一日的重複裏已經變得越來越淡了。


    宓鴻寶將兩匹馬寄養在客棧裏,隨手甩給小廝一錠銀子,讓他看好馬,然後把李春晝拉到自己身邊,替她隔開路上人群。


    宓鴻寶的手臂搭在她肩膀上,正好把李春晝整個圍住,跟她並排走在路上,很自然地招搖過市。


    他稍一歪頭,看見李春晝懷裏抱著的土雞,有些疑惑地說:“春娘,為什麽不把它放在客棧裏?”


    “我怕麗麗被店家搞混了……而且客棧後麵在殺雞。”李春晝給齊樂遠順著毛說。


    齊樂遠點點頭,在心裏給李春晝點讚,心道好好好,哥真沒看錯你!


    一路上,李春晝聽著宓鴻寶給自己講他以前跟著母親回江南時的往事,他說起秋天的稻草堆,被太陽曬得軟踏踏的,跌進去會有哢嚓哢嚓的聲響,喇在皮膚上微微刺痛,還帶著太陽曬過稻草碎屑的味道,宓鴻寶小時候喜歡倒在稻草堆裏睡覺,直到母親叫人來找他,才會依依不舍地離開。


    走著走著,人煙漸少,宓鴻寶抬眼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不知不覺竟已經出城了,他好奇地問:“春娘,這是哪兒啊?我們到了嗎?”


    李春晝幹脆摘了帷帽,用袖子輕輕擦了擦額頭上細細的汗珠,“還沒有,還得繼續往山上走。”


    宓鴻寶低頭看了眼她有些虛浮的腳步,眼神頓了頓,然後邁了一大步,在李春晝麵前蹲下來,回過頭對她說:“上來,我背你。”


    李春晝又笑起來,毫不客氣地往他背上一趴,在他耳邊說:“阿寶你真好,有你這樣做事認真又勤快的人陪著我,春娘命真好……”


    看到宓鴻寶耳朵一下子變得通紅,李春晝愉悅地彎了彎眼睛。


    溜達在兩人身邊的齊樂遠看到宓鴻寶這幅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傻樣,幽幽地想,瞧瞧這沒出息的樣!


    他眼瞅著這小子被哄得都有點神誌不清了,倆人愛情的雙人自行車恐怕隻有宓鴻寶一個人在吭哧吭哧地蹬啊……都快蹬出火星子了,還忙著傻樂呢。


    一路上的氛圍可以說是其樂融融,但是剛一進山,齊樂遠就意識到了不對勁,不僅是氣氛一下子壓抑下來,而且還莫名有一種被窺視的感覺。


    齊樂遠猛地回頭,後麵什麽危險都沒有,隻有李折旋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後麵,齊樂遠心裏稍微放鬆了些,但仍舊忍不住腹誹:這啞巴小子又是什麽時候跟過來的?!怎麽每次都沒點兒動靜啊……


    齊樂遠的異動引起了宓鴻寶的注意,宓鴻寶皺眉看過來,看到後麵的李折旋時臉上有一瞬間疑惑,不滿地盯了李折旋一眼,但是很快又轉過頭,不再在意他。


    這點小插曲絲毫沒有影響到宓鴻寶的心情,他也沒有察覺到這座山上古怪的氣息,甚至不去思考為什麽李春晝要帶他來到這裏。


    “你不好奇嗎,阿寶?”李春晝用兩條白生生的胳膊環住宓鴻寶的脖頸,他向後瞥了她一眼,李春晝睫毛又黑又長,臉蛋因為剛剛的運動微微發紅,看起來熱乎乎的,很柔軟。


    宓鴻寶把人往上顛了顛,以防她掉下去,回答道:“不害怕,但是確實好奇,你要給我講講嗎?”


    “像這種深山老林裏,最適合做的事就是殺人埋屍了。”李春晝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著詭異的話。


    聊著聊著兩人就爬到了半山腰,眼前出現一戶人家,不大不小的院落看上去普普通通,宓鴻寶皺眉思索怎麽會有人住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


    李春晝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來,率先走向柴門,輕聲說:“走吧,今天要看的戲就在裏麵。”


    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宓鴻寶拉住她的手腕,問:“春娘,你確定嗎?我怎麽感覺這裏麵可能有危險……”


    還有後半句話他沒有說出口——這個地方太危險了,要是發生了什麽意外,我害怕我不能保護你。


    少年人的驕傲和愛麵子讓宓鴻寶張不開這張口。


    宓鴻寶自小習武,武功不算差,雖然年紀輕,但是畢竟是世家出身,對這方麵也有興趣,從小就跟著武學大家習武,稱得上造詣不淺。


    可是此時此刻站在柴門前,宓鴻寶感覺自己手臂上已經寒毛聳立,明明是大夏天,竟然渾身發寒。


    齊樂遠的情況則更為糟糕,心頭不安躁動的感覺擠壓得他幾乎無法呼吸,齊樂遠打開通訊頻道,想把這個地點發出去。


    剛在腦海裏按下發送鍵,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單方麵切斷了與外界的聯係,齊樂遠心裏一涼,明白自己已經“入場”了。


    李春晝回過頭,露出點笑模樣,但是在這種環境中,怎麽看怎麽詭異,甚至讓人感到毛骨悚然,她撇了一眼心神不定的齊樂遠,對宓鴻寶輕輕喚道:“阿寶,來吧。”


    隨著他們走進柴門,周圍天色愈加蕭索,好像瞬間從白天到了傍晚,天黑下來,又太靜,以至於呼嘯的風聲裏都帶點肅殺的味道。


    這戶農家院落裏散亂地站著五個人,中央一個被綁著手腳的姑娘躺在地上,她嘴裏被塞了布條,因此隻能發出咿咿呀呀的悶哼聲,那張寫滿了驚恐和後悔的臉,赫然是昨晚從春華樓逃跑的王紅豆。


    她的父親反倒一臉欣喜的笑意,向旁邊戴著圓眼鏡的山羊胡男人說:“錯不了,這丫頭的八字不也給先生您看了嗎,人你們隨時可以帶走,但是這錢……”


    “先給你定金。”山羊胡的中年男人點點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不知道是銀子還是金子的東西交給王紅豆的父親,王父打開袋子看了一眼,隨即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神色。


    眼前這幅賣女求榮的場景讓宓鴻寶看不下去,他伸手摸向自己腰間的短刀,嗬斥道:“天子腳下,竟敢公然違法販賣人口,真是無法無天了!”


    他聲音暴怒,吐字清晰,可是院子裏的幾人置若罔聞,王紅豆依舊在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她的家人則忙著數錢,山羊胡男人見王父對定金滿意,這才緩緩道:“既然滿意,就交貨吧……畢竟我要的可不是活人。”


    聽見他這話,王紅豆掙紮得更厲害了,甚至身體也在克製不住地顫抖,但是依舊被比她高壯很多的王耀祖拖行進屋子裏,她的手用力地抓撓著地麵,試圖攀住什麽東西,但是所經之地空無一物,反倒是扣著地麵的指甲蓋一個個外翻,滲出鮮血。


    宓鴻寶實在看不下去了,冷著臉抽刀上前,“夠了!我說放開她!!!”


    反倒是李春晝拉住他,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場慘絕人寰的鬧劇,她扭頭看向宓鴻寶,輕輕說:“別試了,都是假的。”


    宓鴻寶不相信,依舊上前,試圖抓住王耀祖扯著王紅豆頭發的手,但是他的指尖卻從王耀祖身體上穿透過去,宓鴻寶睜大了眼睛,好像有些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


    王紅豆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死死望著門口,恰好也就是李春晝和宓鴻寶所站的方向。


    地麵上摩擦的痕跡,好像一股不可阻擋的力量,把王紅豆一點一點、不容置喙地拖向死亡。


    宓鴻寶握緊了拳頭,咬緊牙關問:“為什麽抓不到他?我們就什麽都做不了嗎……?”


    齊樂遠心裏默默搖頭,無法理解宓鴻寶這時候居然還有心思考慮別人,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他們應該是進入了副本世界中的【子副本】,在【子副本】中,鬼怪的力量會被成倍地加強,若是再不及時找出破解之法,恐怕他們也要一起死在這裏!


    如果說春華樓是第一個子副本,那麽這裏應該就是第二個了,齊樂遠悄悄向著李春晝移動,試圖在她身邊尋找安全感,雖然花魁大選還沒有開始,但是他已經認定李春晝就是規則中提到的【花魁】。


    聽了宓鴻寶的話,李春晝扯起嘴角笑了笑,她牽起宓鴻寶的手,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道:“阿寶,我們進屋裏看看吧。”


    宓鴻寶發覺李春晝的手透著點冰涼,但是他沒有說出來,隻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李春晝。


    兩人並肩走進房間,奇怪的是,明明剛才兩個人都親眼看到王耀祖把紅豆拖進了屋裏……可是眼前的房間分明空無一人。


    第15章


    屋內的桌椅都透著一股腐敗的塵土氣息,像是荒蕪了許多年,窗戶大敞著,有冷風源源不斷地吹進來,此時明明正是盛夏時分,卻冷得像秋天一樣。


    齊樂遠一直在李春晝麵前刷存在感,終於被李春晝注意到,然後被她抱了起來。


    李春晝一邊漫不經心地看著周圍的環境,一邊隨手給懷裏有些炸毛的麗麗順毛。


    宓鴻寶感到自己後頸癢癢的,好像有人在拿什麽小刷子一下下輕輕掃著他的後頸一樣。


    他伸手向後摸了摸,什麽都沒有摸到,但是那股癢意依然明顯,宓鴻寶稍作停頓,抬頭向後上方望去,臉色頓時一變——哪裏有什麽刷子,隻有一雙懸在空中的腳,因為過堂風的吹拂一下下擺蕩在他腦後。


    就連那股癢意也是因為血紅繡鞋上的流蘇穗正一下下輕掃過他後頸處的皮膚。


    宓鴻寶忍不住開口罵了句髒話,飛快地拉著李春晝往後撤,用憤怒來抵抗懼意。


    齊樂遠也注意到了那股從屍體身上升騰起來的怨氣,吊在房梁上的屍體一身鮮豔紅嫁衣,綁在屍體脖子上,用來把人吊起來的綢緞也是紅色的,而原本應該是眼睛的地方卻隻剩下兩個血窟窿,黑紅色的血把衣服染得更紅。


    血跡之下的那張臉,依稀能辨認出來是紅豆的長相,剛才她還是一個活生生的,唇紅齒白的小姑娘,現在整張臉卻已經白得嚇人,暗沉而無生機,兩個黑洞洞的血窟窿正對著宓鴻寶,臉上神情麻木而沒有聲音,因此更是讓人難以呼吸。


    宓鴻寶用力眨了眨眼,屍體一下子從眼前消失,宓鴻寶拉著李春晝的手,額頭上浮起一層冷汗,急促地說:“春娘,我們快走!”


    那東西好像是消失了,但誰知道是不是隱身了,也許此刻就站在他們身後也說不定……


    宓鴻寶不敢細想,滿腦子隻剩下帶著李春晝趕快逃跑的想法。


    他大步一邁,想要推開木門逃出去,剛一走近,卻發現門被鎖死了,隨著他推門的動作,兩扇窗戶也“吱嘎”一聲重重關上,宓鴻寶不假思索抬腳就踹,但是看似破舊搖搖欲晃的木門此時此刻卻堅固得驚人。


    “該死的……”宓鴻寶低聲咒罵一句,繼續飛快思索逃出去的辦法。


    隨著窗戶也被合上,室內的光線很快也暗下來,透著一股風雨欲來前的詭異平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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