塤聲戛然停止,展灼華很悵惘,麒麟族不若白澤族與鳳凰族善音律,能以一把琴、一支簫、一管笛退敵和撫慰心神。


    族內主修的刀劍戟鞭舞起來虎虎生威,殺傷力大,見效快。


    麒麟大抵亦是天生缺一根習樂理的筋,吹奏彈撥出的音律非常可怖,是以族內無人願修習樂器自爆短處,而他本人也不善樂器,勉強會吹塤,還是幼崽時期跟白澤族的表弟所習。


    等再度清醒後已是日月交替,天際拂曉,晨熹初露,清淺雲海映出薄薄的火紅,紫瑜眼瞳睖睜,活絡了一身筋骨。


    “曆一遭死劫,重活一遍的感覺如何?”


    展灼華守了紫瑜整夜,眼見著她臉頰白裏透紅,神采奕奕,心尖大石踏實落地。


    “不怎麽樣。”紫瑜對他愛搭不理,靠著池壁調整了姿勢背對他泡溫泉,聲音沉沉:“在最後關頭尊主肯出手救一介凡女,爺感激不盡,恩情同兔肉菌湯兩兩相抵罷。”


    才費心巴力救回她的性命,老底便被揭穿,展灼華琢磨究竟是幾時露的餡,“吾自信不露破綻,汝怎知?”


    “爺擁有一雙異於常人的眼,一早即知展灼華與華灼乃同一人,後來為你搽燙傷膏的時候,擱了一種肉眼難以察覺的暗蹤粉。”


    於不動聲色間謀算,她倒是學聰明了。


    他讚許道:“表麵是粗枝大葉,可女兒家該有的細膩心思半點不缺,汝此來一招,著實讓吾措手不及,所以接下來……”乜著眼,眼角閃現淡淡笑意,“回府!”


    “那怪物呢?”紫瑜乍問,繃緊麵容。


    “已死透,世間唯二的傲因俱折進吾手裏。”


    餘存的驚悸漸消,她放下心,抿著嘴,攥緊濕透的衣服,抬眼盯著他,“給爺弄幹。”


    直接發號施令,派頭十足。


    首回碰上一位高高在上來求人的大爺,展灼華摸著鼻尖,哂笑道:“這位惜字如金的爺,煩請添上敬語多講幾個字。”


    “給爺十分金貴的衣服請上岸,並恭恭敬敬地弄幹。”話音一撂,拔出削鐵如泥的金錯刀在池壁上磨起來,她頭也不抬的甩出一句。


    “幹不幹,直言。”


    救下頭白眼狼……


    展灼華氣結:“不幹。”


    ‘噌’——


    金錯刀削落池壁上的一塊石頭,他頸項一寒,陰風鑽進衣襟,冒出細汗,橫眉瞪眼,“汝威脅吾!”


    “手誤。”


    紫瑜氣定神閑,換另一塊石頭繼續磨。


    展灼華咬牙,掐訣烘幹了衣服,“秦小爺,請高抬貴腳移駕回府。”氣衝衝行至洞口,兀然止步,不耐地踅身,瞪向幹杵著的她,“您老人家需要小的攙嗎?”


    “泡的太久,腳軟。”她垂下眼簾,“走不動。”


    她莫不是在撒嬌?


    罷了……


    展灼華昂著下顎,摟來她,臂膀微微發力打橫抱起,繃著一張陰鬱的臉,像是被欠了錢。


    “吾平生第一次抱人,乃汝之幸也。”


    若非天定姻緣一說,他堂堂尊主才不會一次又一次為一介凡女破例。


    嗯,才不是因為心疼她重傷初愈。


    他如是想。


    聞言,紫瑜選擇裝聾作啞。


    洞外,展灼華腳步微頓,眉目一沉,眼鋒慢慢掃視周圍,挑了眉。


    “一群煩人的渣滓總愛背地窺伺。”


    說時遲那時快,一輛輦輿橫空出現,珠絡佩環,綺縠繞軾。


    輦前車輅是由三匹巨狼牽挽,鐵鏈栓頸,墨瞳凶光畢露,與秀美山林格格不入,在側的輦從精壯魁梧,衣不蔽體,披散著發,麵黥狼首圖案,眼瞳泛著幽幽碧光。


    輦中人長發綰束,偏首用指尖逗弄著立上肩側的烏鴉,菱唇噙笑。


    錦紗玄衣的襟領微鬆袒出一片細白胸膛,頸間掛著枚玉製狼牙,身下的豹皮幾案擺滿美酒佳肴,頂著一張雌雄莫辨的漂亮臉蛋,好看的丹鳳眼遞來邪氣目光。


    “自上次一別,尊主可安好?”


    “托汝之福,安然無恙。”


    紫瑜讓展灼華放下自己,悄聲問道:“害你受傷化成狸奴的罪魁是他?”


    “嗯。”


    “那你打架的水平忒差勁。”


    展灼華無語。


    都什麽時候還說風涼話?


    “你顯然沒領悟打架的精髓,打架不光靠武力,也要動腦子,對方一看即是吝嗇摳門的主兒。自己穿著錦衣華服,一個個下屬蓬頭垢麵形同乞丐,適當許以好處爭取他們加入你的陣營!”


    紫瑜向他傳授經驗,“利誘不管用,便以言語挑撥離間,使他們疑心生暗鬼,自亂陣腳,拿出誆騙爺的勁頭去騙得他們團團轉,再一舉攻克!”


    “如果都無動於衷,加之敵眾我寡,直接裝腔作勢,施以恫嚇!尋隙逃之夭夭,事後覓個冠冕堂皇的由頭拉著幫手上門堵人,揍得他滿地找牙!”


    這是紫瑜打架打出的心得,平素不與人言,之所以對展灼華傾囊傳授,原因是她很看不慣輦中那個不男不女的娘娘腔,冷冷續道。


    “這死娘娘腔特意來堵門,必是要再欺負你。莫怕,爺正巧要活絡筋骨,便拿他們練一練。”


    “死娘娘腔?”輦中人咀嚼,眉間一冷,“今日初見尊主的紅顏知己原是徒有臉蛋,光能逞口舌之快的草包。”


    紫瑜謙虛道:“草包也比娘娘腔好,至少不會在上茅房的時候糾結去哪邊,更不糾結是站或蹲。”


    罵人不帶髒字,僅憑一句話噎得輦中人臉色鐵青。


    展灼華護在紫瑜的身前,“岑杌,有話直言。”


    “我誠邀尊主去族中小住幾日。”岑杌單手支頤,乜著邪戾橫生的眼,皮笑肉不笑:“小娘子也一道去領會一番我族的風土人情罷。”


    “不搞偷襲,反而學偽君子的作派來請君入甕。”


    聞雙方磨磨唧唧的對話,紫瑜隻想翻白眼,廢話恁地多最終還不是要打,索性加快進度,忽而間大驚失色指著岑杌肩頭的烏鴉。


    “它拉屎了!”


    岑杌一僵,麵色難看地扭頭。


    烏鴉:“……”


    與此同時,趁眾人分散精力,展灼華與她心有靈犀,同時祭出武器。


    卸下腰際長鞭,抖鞭一甩,擊倒了兩個輦從。


    餘光中,一柄劍飛逼麵門,岑杌自知上當,抬手掐訣布出抵禦法障,挑高眉峰,豔若桃李的麵孔含笑,邪佞的目光恣意打量紫瑜。


    “有趣的小東西。”


    滿含侮辱性的形容詞,勾起紫瑜強烈的憤惱,“死娘娘腔狗嘴吐不出人話,姑奶奶今兒就教訓教訓你這長得別致的小東西,叫你更別致!”


    “且慢。”展灼華斬殺了一個輦從,揚臂一擋,“吾親自處置他,一解仇怨。”


    挽出記響亮鞭花,長鞭宛如遊蛇精準勒上一名輦從的脖子,紫瑜握鞭一笑:“好!爺曾熬鷹馴豹,唯獨沒馴過狼,今兒要大展身手!”


    借著輦從同她互較的勁兒,就勢繞至其脊背摸出銀針插入大穴,持刀割斷了兩顆獠牙,又抖開鞭子甩出一記橫掃千軍,抽飛數人。


    足尖碾著浸血的獠牙,她大笑:“拔了牙的狼才像狗一樣乖巧易馴。”衝著麵目猙獰的輦從勾了勾指,“叫兩聲聽聽。”


    輦從們瞳眸猩紅,口中狼嚎陣陣,高仰的頸子迸出拇指粗的青筋,從臉上開始冒出根根絨毛,輾轉蔓延全身,襤褸衣衫破碎成屑。


    眨眼間佝僂著身子變成了一匹匹惡狼,大張著利齒血口,墨瞳閃爍著仇視的光,鋒銳巨爪撓扒的石頭碎作齏粉。


    群狼環伺、身陷險境,形容眼下境況再合適不過。


    岑杌召出狼群,操控群狼對戰展灼華,覆手撫弄烏鴉,騰出了空閑理會紫瑜,“小娘子跪下求求我,興許還能活命。”


    紫瑜啐他一口唾沫:“等爺殺盡惡狼,下一個宰的就是你個死娘娘腔!”猶覺打嘴仗不過癮,目光一閃,怒喝:“攻他天靈蓋!”


    設法擺脫狼群圍攻,展灼華眼神與她一交匯,讀懂了潛藏的含義,握劍直刺天靈蓋。


    岑杌眯著眼,“找死。”震袖射出一團黑霧,裹纏住劍尖,一時竟占了上風。


    他得意地撇過頭,“多謝小娘子把人送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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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鴉:“打架就打架,你幹嘛說我拉屎!”


    第104章 來清算


    意外發生於彈指間。


    岑杌猝然捂住眼發出悲痛哀叫,汩汩血跡滲出指縫淌了滿臉,形容分外可怖。


    展灼華棄了劍,緊隨而上拍出一記殺招,麵色卻遽爾大變,中途急急撤身收掌,怒聲質問:“怎是汝!”


    “阿樊?”


    紫瑜愕然,不可思議地看著消失已久的人出現護住岑杌,厲聲道:“你當真要與那匹陰毒的狼為伍,助紂為虐嗎?當真不顧善惡黑白,不念總角之好與我為敵?”


    “何樊!殺了他們!”


    烏鴉躲開老遠瑟縮成一團,岑杌幾近瘋狂,捂著眼嘶吼,恨不能生啖了使飛針刺盲他雙目的紫瑜。


    “殺了那個賤人……不,不,這樣太便宜她,要剜出她的眼珠,剖出五髒六腑喂烏鴉,一刀刀剁碎喂豺彘,把人綁過來!綁過來!”


    聽著一句句喝令,何樊突地伸手按向岑杌流血的眼,隻聞得慘叫連連:“啊,瘋了嗎!放手!卑賤的廢物!”


    “父親不會允許一個瞎子接替狼族首領的位置。”


    何樊撕開冷淡的神情,輕笑著出聲,鬆了手,轉而掐住岑杌的脖頸。


    “沒錯,你是從漳漓夫人的肚皮裏爬出,生來高人一等,厭惡打壓唾罵刑罰我都可以忍受,但你千不該萬不該動我阿娘。”


    事到如今,岑杌也看出了何樊來此並不是相助於他,冷笑著吐出惡言:“如螻蟻的低賤凡女不配被提及。”


    何樊摜著岑杌的腦袋扣進幾案上的佳肴裏,冷眼觀他徒勞的狼狽掙紮,眼中蔓延一片幽邃。


    “隻因我阿娘是凡女,便活該被蹂躪致死,隻因我有一半凡人血脈,便理所應當被踐踏仇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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