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鷓鴣粥嗎?這東西有什麽好稀奇?”


    “充儀慧眼如炬,這確是鷓鴣粥。”太醫令拾起一雙銀箸,從粥裏夾起一箸鷓鴣肉,展示給諸人看,“鷓鴣中便藏著半夏之毒。”話語擲地有聲,宛如晴空劈下的驚雷令嬪禦們駭然不已。


    太醫令繼續說道:“坊間有一鴣頂九雞之說。《食療本草》中記載,鷓鴣能補五髒,益心力,具有營養、滋補、保健功效。因此,王公貴胄常以此滋補身體,鷓鴣粥的做法簡便,隻需用鹽將鷓鴣醃製成鹹鷓鴣風幹保存,食用之際與粳米一起煮,香糯美味,齒頰留香。”詳盡介紹了鷓鴣的功效,他話鋒一轉,強調道:“但是,隻有經過專業炮製後的鷓鴣才可毒性全消,食之裨益良多。”


    “臣驗出淑妃所食之粥裏的鷓鴣含有生半夏浸泡過的殘餘汁液,鷓鴣本身喜食半夏和烏頭嫩苗兩樣含劇毒的植物。如果未經浸泡炮製,人再吃鷓鴣,又是被歹人特意浸過生半夏汁液的鷓鴣,毒素累積於體,隻消十餘日服用者便會中毒而亡。”


    話音一落,滿座皆驚。


    鄭昭媛倒抽了口涼氣,恨恨道:“好歹毒的心腸,到底是誰用這種陰毒法子害了淑妃姊姊!”


    南宮旭淡淡掃了一眼高澹,眼中深意不言而喻。


    高澹即刻會意,挽著拂塵唱喏:“傳采箐入殿!”


    金吾衛押著一名身穿宮人服飾的少女進殿麵聖,甫見到聖人的一霎采箐跪倒在地,未語淚先流,泣聲哽咽,“求聖人替我家主子查出真凶,慰她在天之靈啊!”


    “聽聞你是自幼服侍在淑妃身畔,之後又隨她進了宮,那這段時間以來你可曾察覺什麽異樣?淑妃又是從何時開始用鷓鴣粥的?”


    天子威嚴冷淡的聲音響起,采箐微微一頓,挺直脊背,仰起頭目視天顏。


    “稟聖人,自婢子隨淑妃入宮以來一切都毫無異樣,隻是打從十二日前主子的身體略感不適,白日裏有些頭昏。賢妃曾來探望過一回,並且攜了一盅鷓鴣粥給主子補身,主子用過後覺得頗有效用,所以便吩咐了廚下每日煮兩盅鷓鴣粥來吃,後麵的日子裏每次煮鷓鴣粥均是由婢子親自看守,不曾假手於人。”


    始終靜默不語的賢妃慕容湘,現下天降橫禍被牽扯進來,再也不能做到獨善其身,她略微慌張,眉目間有兩分急迫之色。


    “聖人明鑒,妾聞阿姊身體有恙,那日探望的時候便攜了鷓鴣粥,也想著畢竟是入口之物,為防止出差錯,妾特地走了一遭太醫署,尋了一位鄒醫官請他親自驗過毒後,記錄於卷,妾敢以性命起誓絕對不曾下毒謀害過阿姊。”


    慕容湘抬起手指天,信誓旦旦的賭咒發誓,麵上一派真誠鄭重,“人命關天,請聖人還妾一個清白。”


    聞言,一記重重地歎息自太醫令口中發出,“鄒醫官……”他欲言又止,惋惜地搖了搖首,像是感慨世間的殘酷,“鄒醫官前日突發心疾而亡,他所負責載錄的案卷,統統在他臨死前親手燒了個幹淨。”


    換言之,死無對證。


    “怎麽可能?”驚聞鄒醫官的噩耗,慕容湘不敢置信,怔愕地喃喃道:“定然是有人要陷害我,有人陷害我!”正說著,一把捉住了聖人的手臂,求著他明察秋毫。


    南宮旭眼瞳森冷,飛快揮掉慕容湘的手,眉間略顯厭色,窺了一眼容盈,發現她低著頭不知在思索什麽,不甚自在地撣了一撣被慕容湘碰過的地方。


    “哎喲,您冷靜點呀。”察覺到聖人的冷淡態度,高澹閃身橫在了慕容湘前麵,麵皮上虛虛浮起一抹笑,使了些力氣扯著她往椅子上一按,耷眼睨著丹荔沒好氣道:“還不給趕緊你家主子端盞茶勻勻氣兒。”


    丹荔連連稱是。


    就在這節骨眼兒上,長德殿的宮人跑來稟道:“聖人,太後知悉淑妃亡歿,人當即暈了過去,太醫署的醫官們全都去了。”


    太醫令一聽,腦仁兒鑽心的疼,太醫署是沒個消停時候了,直接向聖人自請去了長德殿問診。


    後宮中與此事相關者逐一盤問了一遍,南宮旭經過深思熟慮,做出了一個決定。


    “敕命大理寺卿與禦史中丞同刑部尚書、侍郎三司會審,如果兩日內找不出真凶,就叫三司長官提頭來見。”


    聖人的話音一落,在場之人無不膽戰心驚。


    自古以來凡有重大案件會進行三司會審,而在審理過程中那些叫人骨頭縫都發涼的刑訊手段才真正叫做慘絕人寰,生不如死,受刑者恨不得自己從未來過這世上一遭。


    更莫說,隻給了短短兩日時間,又將會有多少酷刑重見天日。


    “凡綾綺殿之人一律禁足於偏殿,無詔不得出入。”


    南宮旭離開之前,最後一眼望向萎靡無神的慕容湘,突然說道:“淑妃亡歿,做妹妹的定然難受,賢妃這兩日便好生在拾翠殿裏休養,盡量別走動。”


    這句話其實是變相禁了賢妃的足,她曾弄來了一盅鷓鴣粥,存在很大嫌疑。


    慕容湘仿佛是失魂一般,神情麻木的答道:“妾遵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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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6章 三司審


    三司會審第一日當晚, 大理寺的牢獄裏便有疑犯見了那些酷刑,經受不住精神壓力吐了口。


    疑犯被衙役單獨帶到了一間房內,打開房門便看見三司長官圍坐了一圈, 個個神情嚴肅,官威甚重, 角落裏還立著好幾名甲胄凜凜的金吾衛, 手裏的陌刀泛著月光的冷寒。


    那疑犯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 從未見過如此威嚴景象,活見了鬼似瞠圓眼, 心中畏懼難當,慘白著臉衝長官瘋狂叩首, 不待人發問, 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兒傾吐了出來。


    “小人蘇大莊是蘇記的掌櫃,一直以來宮內的食材調料全部由蘇記供給, 十多日前宮裏掌管采買的內侍程三文出宮尋到小人,說是要很多風幹好的鹹鷓鴣, 限兩日內交上來。”


    “這玩意兒雖說不是多金貴的,但坊間也有好些人要吃,一次性要這麽多, 難免緊俏了些。小人走了許多地方打聽都沒有,最後還是在一個城郊兜售動物的獵戶手裏找著了, 他說家裏老母的身體不大好,一直靠吃鷓鴣調理,所以每次上山打獵便弄來幾隻,吃不完的便製成鹹鷓鴣, 留待下次繼續吃。”


    “起初這獵戶不肯賣予小人, 小人是磨破了嘴皮子加了不少錢, 才從他手裏買了過來,按時交給了程三文。”


    蘇大莊往前膝行了兩步,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小人以全副身家以及老父老母、妻子稚兒起誓,絕對沒給鷓鴣下毒,絕對不知鷓鴣有毒,請諸位相公還小人一個清白啊!”


    聞言,大理寺卿岑銘向下屬招了招手,示意五個衙役將手裏的畫像展開,溫聲問道:“蘇大莊你且看看這五幅畫像中,哪個是賣給你鷓鴣的獵戶。”


    即便房間內光線模糊不清,距離得又比較遠,蘇大莊還是很快的辨認出來左數第二幅畫像裏的人是與自己交易的獵戶,指著那幅畫像,梗著脖子激動地說道:“就是他!他脖子下方有一顆很大的痣,我記得的!”


    緊接著,大理寺卿又朝下屬招了招手,旋即有兩個衙役出了門,不一會兒二人回來,中間還押著一個人,蘇大莊瞥去一眼,立時就哇哇大叫,恨得眼瞳充血,怒意盈心。


    “就是他賣給我鷓鴣,這個該遭天譴的醃臢貨!”


    如果不是衙役壓著他,隻怕會撲上去掐死那獵戶。


    獵戶冷冷抬起眼,銳利眼中充滿嗜血的殺氣,臉上布著幾條可怖血痕,襤褸的衣衫沁出深深血跡。


    那模樣根本不像一個平日以打獵為生的獵戶,倒不如說是一個渾身沾滿了血腥的殺手。


    蘇大莊是個正經商人,何曾接觸過這等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嚇得一激靈,趕忙垂首噤聲。


    “絕曇,十殺閣排行第五,江湖人稱‘第五曇’,可你不甘隻當一個第五名,所以用計殺了十殺閣中的所有人,自此以後便專幹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勾當。”


    大理寺卿晃了晃茶甌,吹了吹沫浡,就著茶香嫋嫋的霧氣,勉強給了獵戶也就是第五曇一個正眼,眼瞳中燃起濃濃興味。


    “本官聽說暗衛前去捉你的時候還折進去數人,還聽說你是個硬骨頭,在牢獄裏受了嚴刑拷打不肯開口,巧了……”


    岑銘懶洋洋地笑了笑:“本官最喜歡你這種抵死不開口的人。”


    他的眼裏透露著一股興致勃勃的亮光,仿佛是得到了一件有趣的玩意兒。


    禦史中丞同刑部尚書、侍郎瞥著岑銘病態的笑容,脖頸一陣陣發涼,身上都冒出了雞皮疙瘩。


    在座的哪個不知他有一個外號叫做‘活閻王’,再是難啃的骨頭經了他的手,也成了乖順的狸奴。


    “前幾日我叫人特地在大理寺後院搭了一個暖棚,育了幾十株竹筍。屆時綁了你的四肢躺在尚未冒芽的竹筍上,等到竹筍破土而出一天天的長大,它會緩緩刺進你的皮膚,穿透你的骨髓,長進你的身體裏麵,慢慢地長成挺拔蒼翠的竹子。光有竹子的話略顯單薄,再喂你服下幾粒花種,以你的軀體為營養培出一些花,綻放在你的身上。”


    “你放心,我會避開要害部位,不會讓你死的,之後我還要用匕首在你的軀體上剜下一塊塊的肉來,不會很多的,大約是小拇指般的大小,剜出一個個的小坑,塗滿蜂蜜。放入無數的螞蟻附著在你的皮膚上啃噬,或許無家可歸的螞蟻還會在你的身上做窩,建造出一個蟻巢,寄生在你的軀體中,日複一日生不如死的活著。”


    岑銘語調怡然,打量著第五曇的目光益發興奮,麵容上的神情透著幾分癲狂,“哦,還有!準備一些小蛇放在你的‘那處’,再拿幾隻餓了幾天的雞來,正所謂天敵相見分外眼紅,到時候小蛇一個驚慌失措尋求躲避,而雞圍追堵截要吃到小蛇,避免不了一些……失誤。”


    一側的禦史中丞同刑部尚書、侍郎已經聽得麵如菜色,反胃不已,偏偏岑銘越講越興奮。


    到了最後第五曇冷汗橫流直接跪了下來,聲音喑啞,吐露實情:“是一個叫丹荔的女人找到了我,給了一大筆錢,叫我想方設法殺了宮中的淑妃。她還曾說過事成之後她的主子會重重有賞,淑妃要吃鷓鴣的消息也是她告訴我的,因此我利用了生半夏有毒的汁液浸泡鷓鴣,毒殺了淑妃。”


    岑銘斂笑,給下屬遞了個眼色。


    衙役依次展開五幅畫軸,岑銘揚起下頜,對第五曇言道:“你看看這些人裏誰是丹荔?”


    第五曇認認真真看過去,搖了搖首,“都不是。”


    衙役重新拿了五幅畫軸展開給第五曇辨認,孰知他仍舊搖頭。


    當第三輪的五幅畫軸展開,第五曇眼神頓在中間的那幅畫像,觀察了很久,“就是她。”


    順沿他手指的方向,岑銘懶散地瞥去一眼,轉而盯著第五曇,波瀾不驚地又問了一遍:“可看清楚了?她便是丹荔,找你交易的人?”


    “是。”


    “帶下去罷。”


    犯人被押走,門扉緊緊闔上,兩名金吾衛挪走了矗立房間中央的二十四折山水屏風。


    三司長官望著聖人坐在案後一動不動,幾人上前拜了一拜,岑銘遞上第五曇所指認的那幅畫像,請聖人禦覽裁斷。


    幽昧燭火微微躍動,搖曳的光影參差映照於牆上,半明半暗,南宮旭坐的位置正處於明暗交界之地,一半麵容露在明,一半麵容隱在暗,麵上的神情誰也瞧不真切。


    是夜,闔宮嬪禦奉詔齊聚紫宸殿。


    容盈因是最後一個接到詔旨,抵達殿中的時候已然是姍姍來遲。


    殿內,三司長官和一個被金吾衛縛上枷鎖的囚犯立在正中央,見到皇後的時候,眾人皆行了一禮。


    南宮旭看都未看容盈一眼,直接令三司長官當著所有人的麵兒重新訊問了第五曇,又讓他當場指認丹荔。


    經過他逐一辨認,最終篤定的指出一人,在場者無不瞠目結舌。


    第五曇親口指認的竟是皇後身畔的寧畫,口口聲聲說當初來找自己的丹荔就是她!


    寧畫性子急,被人栽贓冤枉的第一時間就跳出來斥罵道:“你這賊子膽大包天,竟敢在聖人麵前胡言亂語故意栽贓,可知這是欺君大罪!”


    “嗬,犯了欺君大罪之人是你寧畫才對!”


    一道高亢尖銳的女聲響起,金吾衛護著采箐蹣跚地跨進殿門。


    甫見聖人,采箐便跪倒在地,捂著受了傷的手臂,眼眶裏的淚水一顆顆墜落。


    “適才有一個蒙麵賊人闖入綾綺殿中意圖殺婢子滅口,若非金吾衛全力保護,婢子怕是會死在賊人的刀下,在生死攸關之際婢子才明悟,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婢子要坦白……”


    她的右臂傷勢非常嚴重,血色浸透衣袖,滴滴答答淌到地麵,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卻還是執著地抬起手指著容盈,怒目圓睜,字字含恨。


    “是皇後指使婢子謀害淑妃,故意將矛頭引向賢妃,欲令賢妃背上殺害親姊之罪,好一舉扳倒不利於她後位之人。”


    此言一出,引起一片嘩然,嬪禦們驚恐、戲謔、冷漠的目光俱投在了皇後身上。


    證據全都指向皇後,這下子可真是百口莫辯了。


    容盈目光冷冷,抿唇不發一語,注視采箐的眼睛不含一絲溫度,冷到極點。


    麵對著這道注視,采箐指向她的手微僵,眼神有些閃躲,一時之間似是底氣不足,垂了腦袋,雙手在身上一通摸索。


    “每次皇後與婢子通信的信箋,婢子統統保留了下來,還請聖人認一認筆跡。”


    采箐自懷裏掏出信箋交給了高澹,高澹轉身呈到了聖人案前,伴著耳邊聲淚俱下的控告,南宮旭垂目閱覽過信箋,行筆端莊大氣,含著筆走遊龍之勢,的的確確是容盈的字跡。


    “皇後曾私下找到婢子,說隻要聽她的話,事成之後允婢子出宮回鄉,給一筆一輩子花不完的錢。她告訴婢子連煮十餘日鷓鴣粥,淑妃必死無疑,屆時把賢妃曾送鷓鴣粥一事講出來,一切懷疑方向引到賢妃身上,婢子便可以功成身退。”


    采箐滿懷恨意的眼神死死盯著容盈,神情有些癲狂,歇斯底裏地吼叫道:“可是她居然派人對婢子痛下殺手!那蒙麵賊人臨死前說過‘皇後不欲留禍患,勢必要斬草除根。’婢子才幡然悔悟,如今揭露真相,隻希望聖人能夠還枉死之人一個公道,婢子敢以死相證字句屬實,所言非虛。”


    金吾衛意識到情況不妙,立馬要出手阻攔,可惜阻止的時候為時已晚,采箐咬舌自盡,汩汩血跡順沿唇角淌下,流了一地,身體直直地倒了下去,麵朝皇後所在的方向,死不瞑目。


    諸人怔忪不已,嚇得花容失色,尖叫連連。


    采箐之死,容盈看在眼裏無動於衷,麵上波瀾不掀,隻定定望著禦座之上神情陰沉的南宮旭,淡然自若地開口:“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從未做過那些事,從未謀害過任何一人,第五曇和采箐之言皆為栽贓陷害。”


    這話猶如沸水掉進滾油,激起一片喧闐鼎沸之音,殿中幾乎所有的聲音都在落井下石,請求聖人依律懲治皇後,還淑妃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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