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一擁而上,蔣銀蟾把紙袋往原晞手中一塞,拔劍迎敵。月光明朗,她劍招變幻,宛如玉龍飛舞,劍氣寒徹四方。九霞幫的人雖然武功不如她,但勝在人多,且都很拚命。這般打法,就算蔣銀蟾贏了,也要負傷。


    鬥了一炷香的工夫,陰客生腹中微痛,竟有個解手之情,憋了一會兒,腹痛愈發厲害。蔣銀蟾左掌震飛一人,右手長劍急刺他小腹。陰客生翻身後躍,褲襠登時一片濕熱。


    他臉色難看,未免自己腹瀉當場,名聲掃地,隻好下令道:“撤!”


    兩名幫眾肚子也正鬧騰,聞言如蒙大赦。


    蔣銀蟾莫名其妙,道:“怎麽不打了?”


    陰客生夾著腚,急於找地方解手,哪有心思搭理她。九霞幫眾人走遠,一隻暗紅色的小蟲落在原晞手背上,鑽入衣袖。


    原晞道:“大小姐的劍法如此厲害,他們定是不敢打了。”


    蔣銀蟾想了想,也隻能是這個緣故,敗興道:“一幫膽小鬼,真沒意思。”


    兩人騎馬返回禪院,那邊陰客生和兩名幫眾在野地裏拉到虛脫,頭暈眼花,都以為是吃壞了肚子。


    夜深,窗欞輕輕一響,原晞便醒了。一道纖細的黑影從打開的窗戶翻進來,走到床邊停下。是個女人,比蔣銀蟾高一點,豐滿一點。她低頭端詳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臉。原晞眯著的眼睜開,張嘴便要喊,被女人的手緊緊捂住了。


    “不許叫,不然我便殺了你。”她壓著眉頭,眼神冰冷。


    原晞點點頭,她鬆開手,坐下道:“我叫巫閑夢,是薇露宮的人,你叫什麽名字?是不是魔教的人?”聲音卻又柔和了幾分。


    原晞道:“我是大小姐的隨從,賤名恐汙尊耳,不說也罷。敢問姑娘夤夜造訪,有何貴幹?”


    巫閑夢之前躲在暗處,看蔣銀蟾被九霞幫的人圍攻,這美少年一直沒出手,便斷定他不會武功,緩緩道:“我想請你幫忙,殺了蔣銀蟾。”


    原晞瞪圓了眼睛,駭然道:“啊,這……我……我哪有這個本事?”


    巫閑夢勾起唇角,道:“你們關係親近,你給她下毒,她一定不設防的。事成之後,薇露宮必有重謝。”


    原晞道:“薇露宮為何要殺蔣大小姐?”


    巫閑夢道:“你是魔教的人,怎麽不知道薇露宮和魔教的恩怨?”


    原晞道:“我上個月剛入教。”


    巫閑夢哦了一聲,道:“難怪你不會武功,我們宮主與沈大俠交好,沈大俠自從敗給蔣危闌,意誌消沉,沒多久便病逝了。我們宮主傷心至極,立誓要魔教為沈大俠的死付出代價。”


    原晞不理解,道:“沈大俠病逝,怎麽能怪北辰教呢?江山代有才人出,誰也不可能做一輩子的天下第一,沈大俠遲早要退位的,沒有蔣教主,也會有別人擊敗他。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自家想不明白,你們宮主也不明白麽?”


    宮主是薇露宮眾女弟子眼中的聖人,她神通廣大,英明睿智,武功深不可測,從來沒有人質疑她的想法對不對。


    原晞這番道理把巫閑夢聽懵了,她覺得不對,又不知道如何反駁,呆了片刻,惡狠狠道:“胡言亂語,我不跟你掰扯,你到底幫不幫忙?”


    原晞歎了口氣,道:“我幫就是了。”


    巫閑夢從懷中拿出一個紙包,道:“這裏麵的毒藥叫楚雲散,無色無味,你明日下到蔣銀蟾的飯菜裏,她不會發覺的。明晚她若還活著,你便替她受死罷。”


    原晞打開紙包看了看,又聞了聞,道:“知道了。”


    巫閑夢凝望他美玉般的臉龐,春心蕩漾,抬手解開頸間的扣子,媚聲道:“我可以先付你一點酬勞。”


    原晞忙搖手道:“不用不用!”


    巫閑夢眼波一轉,風情萬種,鼓鼓的胸脯往他身上挨,道:“怎麽,你覺得我不如蔣銀蟾麽?她那樣的大小姐不會伺候男人,我一定讓你……”腰間一痛,穴道被點住了。


    原晞雙手攏在袖中,似乎不曾伸出來過,他神色歉然,道:“姑娘,得罪了。”


    巫閑夢驚愕極了,道:“你會武功?那蔣銀蟾被九霞幫的人圍攻時,你怎麽不出手?”


    原晞沒有回答,又點了她的啞穴,下床穿上衣服,將她扛在肩上,悄悄出了門,走到廚房後麵的草垛旁放下她,抱起兩堆幹草蓋住她,回房睡下。


    次日蔣銀蟾在原晞的勸說下,終於同意動身去蘇州。原晞拿著她給的銀子,去碼頭雇好了船,回到禪院,撥開巫閑夢身上的草。巫閑夢滿眼驚恐,看見是他,眼中湧出一股恨意。


    原晞道:“姑娘,你的穴道再過兩個時辰便解了,我勸你別再想著殺蔣大小姐,你殺不了她的。沈大俠的死不怪蔣教主,更不怪她。你們宮主頭腦糊塗,讓你們來送死,不是明主。良禽擇木而棲,你還是改投其他門派罷。”說完,又把草蓋上走了。


    蔣銀蟾收拾好行李,等他來了,一起向住持告辭,騎馬到碼頭。一個麵黃肌瘦的中年婦人提著竹籃走過來,籃子裏各色花朵,沾著露水,香氣沁脾。


    “姑娘,公子,買枝花戴罷!”婦人滿臉堆笑,散不開的愁苦夾在皺紋裏。


    蔣銀蟾正要伸手挑花,原晞搶先拿了一枝淡黃色的茶花,道:“這枝好,配小姐今日的衣裳。”


    蔣銀蟾點點頭,原晞又挑了兩枝花,摸出錢遞給婦人,上船替蔣銀蟾簪在鬢邊。待他們的船駛出一箭之地,那賣花的婦人也上了一隻民座船,申亮正坐在船艙裏,原來賣花的婦人就是申青改扮的。


    她喜孜孜道:“那小子拿了三枝花,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了他。”


    花上有毒,叫夜來幽夢,中了毒的人不出三個時辰,便會昏昏欲睡,死於夢中。


    申亮道:“好極了,等到天黑,我們便去割了他的腦袋交差。”


    傍晚刮起大風,江水翻湧,岸上的樹木嘩嘩作響,似要被連根拔起,船家靠岸泊船,等風停了再走。次日清晨,風勢小了許多,蔣銀蟾還沒起,原晞獨自上岸散步。申亮跟著他進了樹林,心中疑惑,他理該是個死人,為何好端端地走在前麵?


    莫非夜來幽夢被他解了?師父精心配製的奇毒,一個外人怎麽解得了?


    申亮感到不可思議,軟霧如紗,那朦朦朧朧的身影越看越邪門,他硬著頭皮上前,叫了聲公子。原晞停下腳步,回頭打量,見是個穿著醬色緞長袍的年輕男子,便問他有什麽事。


    申亮躬身拱手,道:“在下申亮,是申家莊的弟子,師妹申青中了公子的毒,在下才疏學淺,無力救治,還望公子賜藥。”


    原晞淡淡道:“我不認識你師妹,也不會下毒,你找錯人了。”


    申亮頭更低下去,道:“昨日上午在銅陵縣碼頭,師妹扮成賣花的婦人,公子買了她三枝花。花上有毒,公子卻沒有中毒的跡象,想必已經解了我們的毒。師妹昨晚腹痛難忍,吐了一口黑血,昏迷不醒,是中了公子的招罷。”


    原晞道:“無憑無據,你少來誣陷我,讓蔣大小姐知道,叫你吃不了兜著走呢。”


    申亮苦笑,他是毒王申渚仁最得意的弟子,自以為在毒術上已鮮有人及,卻對申青中的毒束手無策,方信江湖之大,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我們與公子無冤無仇,對公子用毒,隻因受人之托。公子手段高明,在下自愧弗如,隻要公子肯賜解藥,就算叫在下赴湯蹈火,也絕不推辭。”


    原晞以為他們是衝蔣銀蟾來的,聞言擰起眉頭,道:“你們受何人之托?”


    “姑蘇畢家的三公子,畢明川。”


    申亮不是畢家的人,申青的性命在他心裏遠比畢明川重要,於是毫不猶豫地把他出賣了。


    第十六章 道破連環計


    原晞頗感意外,思忖道:我和畢明川素不相識,也沒結過什麽梁子,他為何要殺我?是文氏的人和畢家聯手了麽?畢家和韋家是姻親,會不會是韋家和文氏的人聯手,畢家隻是聽命於韋家?


    “畢明川可有告訴你們,我是誰?”


    申亮搖了搖頭,道:“他隻給了我們公子的畫像,說你擅長使毒,現在池州的一座破廟裏,動手時不要鬧出大動靜。我們趕到破廟,隻看見中了毒的伍氏雙雄,是他們告訴我們你去了銅陵縣。”


    原晞看著一棵被風吹斷的樹,沉默良久,豎起三根手指,道:“解藥三千兩,不還價。”


    申亮一愣,這人使毒的本事出神入化,又長得瓊枝玉樹,不沾一點銅臭味,還以為他會提什麽不同凡響的條件,沒想到是再簡單,再俗氣不過的給錢。申亮對他有些失望,又有些好笑,解下腰間的玉佩,塞進荷包裏遞給他。


    玉佩是上好的藍田玉,荷包裏還有三十多片金葉子,兩張五百兩的銀票,加起來差不多有三千兩銀子。原晞點清楚,丟給他一粒紅色的藥丸,囑咐用黃酒送服。


    申亮千恩萬謝,又道:“家師與畢老爺交情不差,公子與畢明川若不是有什麽深仇大恨,在下可以請師父從中調和。行走江湖,冤家宜解不宜結,你說是不是?”


    原晞道:“多謝申公子的好意,我想畢明川與我是有些誤會,我還是去找他,當麵解開為好。”


    申亮點點頭,道:“畢明川這個人還算講理,公子若能與他化幹戈為玉帛,便再好不過了。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敢問公子尊姓大名?尊師是哪一位高人?”


    他很有談興,原晞卻擔心蔣銀蟾找過來,不好解釋,道:“我得上船了,就此別過,有緣再見。”


    蔣銀蟾站在船頭張望,見他從樹林裏出來,道:“我還以為你被狼叼走了,正要去找你呢。”


    原晞道:“這裏沒有狼,倒是有隻老虎。”


    蔣銀蟾驚奇道:“你看見了?”


    原晞嗯了一聲,踏上船頭,道:“還是隻母老虎。”


    蔣銀蟾道:“你怎麽知道是母的?”


    原晞噗嗤笑了,看著她道:“因為她喜歡打男人。”


    蔣銀蟾才明白過來,他是取笑自己呢!心頭微惱,扭住他的手腕,用力反擰,道:“我看你是皮癢了!”


    原晞叫道:“哎唷,痛死了,手要斷了!”


    蔣銀蟾揚起唇角,道:“你不是大夫麽,斷了就給自己接上。”


    原晞道:“一隻手接不好啊,是我錯了,不該取笑大小姐,饒了我罷!”


    蔣銀蟾鬆開手,原晞撫摸著通紅的手腕,心中罵了十幾句母老虎,小潑婦。


    吃過早飯,船家揚起滿帆,舟如箭發,次日到了蘇州,已有申牌時分,兩人還在碎錦街的慶雲客棧住下。蔣銀蟾提筆蘸墨,要給畢明川寫請帖,那墨都快幹了,她還不知道怎麽寫。


    原晞看著好笑,道:“我替你寫罷。”


    蔣銀蟾巴不得這一聲,原晞寫好了請帖,交給夥計送去岫園。半個時辰後,畢明川派人送來回帖和一隻朱漆箱子,比常見的衣箱還大些。他帖子上說明日中午一定準時赴約,箱子裏的人任由她處置。


    箱子打開,裏麵一個五花大綁的漢子,滿臉橫肉,神色驚惶。蔣銀蟾感覺有點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


    畢家人道:“蔣大小姐不認識他了?他是您在寒山寺遇見的湯普啊。”


    蔣銀蟾道:“哦,湯竹杠,那日他說我偷了他的錢袋,被我打碎了兩顆門牙。”


    畢家人道:“沒錯,他找您的麻煩其實是受人指使。”


    蔣銀蟾道:“受何人指使?”


    畢家人轉過臉,冷冷道:“湯普,回答蔣大小姐的話。”


    湯普不知道蔣銀蟾的身份,見她換了女裝,也不敢多看,唯唯諾諾道:“是,是,就在姑娘打我的前一日晚上,有個蒙著臉的男人找到我,給了我十兩銀子和姑娘的畫像,讓我一早在寒山寺裏等著,見了姑娘便找個由頭動手。隻要姑娘出手,我的差事便算完了,他再給我五十兩。”


    他沒有門牙,說話漏風,眼中流露出可憐的神色,道:“姑娘,您看您也沒吃虧,我還挨了打,您就行行好,把我當個屁放了罷。我要那六十兩銀子,也是為了還債,我不還債,債主就要剁我的手啊。”


    畢家人嫌他話語粗俗,喝道:“當著蔣大小姐的麵,你嘴巴放幹淨點!”


    蔣銀蟾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你們回去罷,替我多謝三公子。”說著拿出銀子要賞他們。


    畢家人拱一拱手,道:“蔣大小姐客氣了,公子說是他交友不慎,連累了大小姐,明日當麵向大小姐賠罪。”固辭了賞錢回去。


    原晞這才從裏間走出來,看了看箱子裏的湯普,道:“這個畢明川倒是很會討好你。”


    蔣銀蟾道:“如此看來,畢三公子不是凶手,那個蒙麵男人指使這無賴和我動手,是想叫畢三公子和梁遠看見。他知道隻要他們看見我出手,便會過來結識。可是他怎麽確保畢三公子和梁遠會在那時經過那裏呢?”


    原晞道:“當時他們身邊還有誰?”


    蔣銀蟾道:“還有胡勝。”


    原晞道:“這個胡勝多半就是指使這無賴的蒙麵男子,他待在畢明川和梁遠身邊,引他們往你那邊走,自然就能確保他們看見你出手。”


    蔣銀蟾點著頭道:“不錯,梁遠被殺的那晚,胡勝也在岫園吃酒,或許他就是凶手。”


    原晞道:“畢明川應該知道胡勝就是凶手,才會說是他交友不慎,連累了你。明日與他見麵,你直接問他胡勝的事就好。”


    次日中午,畢明川乘車來到暖煙樓,蔣銀蟾坐在樓上的閣子裏,俯瞰下車的他穿著一件藍地織錦緞袍,上麵金菊紋環繞著寶相花,真個錦中有花,花中有錦,映著日光,一團燦爛。


    須臾,夥計搴起竹簾,畢明川走進來,含笑拱手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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