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晞想了想,道:“梁固一定是掌握了證據,又知道梁遠死前確實與你見過麵,才會堅信你是凶手。”


    蔣銀蟾道:“可我沒有殺梁遠,他哪來的證據?”


    原晞道:“自然是凶手留下,嫁禍你的。蔣小姐,你的隨從裏應該有奸細,他將你的行蹤透露給凶手,所以凶手知道你和梁遠見過麵。甚至那晚你去岫園,就是他們設計好的。”


    蔣銀蟾咬著一片青筍,呆住了,她是武術上的強者,心術上的弱者。想了好久,才轉過彎來,道:“可我去岫園,是畢三公子邀請我,難道他是凶手?”


    原晞道:“未必,你可以回蘇州,約他出來見一麵,他若敢孤身赴約,多半就不是他了。”


    蔣銀蟾道:“這主意不錯,他若不是凶手,我還能問問他凶手的事。他是個聰明人,查到了什麽也未可知。”


    原晞道:“我陪你一道去罷,路上也有個照應。”


    蔣銀蟾眼珠子從他臉上轉到酒杯裏,唇角微翹,道:“你自己要跟著我,倘若遭遇不測,可別怪我。”


    原晞心想她果然是怕連累我,柔聲道:“我不怪你。客店人多眼雜,不能住了,我來時看見一座禪院,是個幽靜之處,我們過去借宿罷。”


    蔣銀蟾收拾了一下,用一塊白綢汗巾蒙住臉,與他離開天涯客棧。兩人隻有一匹馬,原晞先騎上去,她翻身坐在後麵,雙臂環住他的腰。


    街道兩邊的房屋疾速倒退,夜風中飛花片片掠過身畔,她凝望他的後腦勺,怒火和怨氣平息,失而複得的歡喜才從心底噴湧出來。


    行了十幾裏路,似乎隻是一霎。


    小小的禪院裏透出燈光,原晞勒住馬,蔣銀蟾還緊緊地抱著他,臉頰貼在他堅硬的背上,舍不得撒手。


    原晞有點尷尬,又無奈道:“蔣小姐,到了。”


    蔣銀蟾在他小腹上摸了兩把,跳下馬,笑嘻嘻地仰著臉看他,一副占了便宜的無賴樣。原晞不好意思與她對視,倒像是自己理虧,下了馬,將馬拴在一棵樹上,走到門前敲門。


    一名年輕僧人打開門,原晞雙手合十,道:“師傅,打擾了,我們兄妹途經寶刹,舍妹身體不適,想借宿一宿,不知能否行個方便?”


    僧人麵露難色,蔣銀蟾攤開手,一錠五兩的銀子點亮了僧人的眼,他便古道熱腸起來,收下銀子,樂嗬嗬地領兩人到廂房,掇出一盤茶來吃了,讓兩人好生歇息。


    卻說畢明川發現韋老爺要抓的那名刺客是使毒高手,便想到了毒王申渚仁。申家莊離蘇州不遠,與畢家素有往來,畢明川讓父親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到申家莊,請申渚仁派兩個得力弟子幫忙對付那名刺客。


    申亮和申青騎馬奔馳在池州郊外的官道上,天色漸明,前方的樹林煙霧繚繞,樹林旁有一座不起眼的破廟。兩人拴住馬,走進破廟,見地上躺著兩個人,一個穿藍布袍,一個穿綠布袍,長得一模一樣。


    申青咦了一聲,道:“你們是孿生兄弟?”


    藍袍人和綠袍人吃了那美少年給的藥丸,毒不僅沒解,還擴散至全身,現在好像兩塊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他們望著這對陌生男女,眼中流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


    藍袍人道:“我兄弟二人中了毒,動不了,兩位行行好,幫我們請個大夫罷。”


    綠袍人道:“等我們解了毒,定有厚報。”


    申亮挑眉道:“中毒?誰給你們下的毒?”


    藍袍人恨恨道:“是個陰險卑鄙的小畜生,我們也不認識他,狗娘養的,說好了給我們解藥,我們吃了他的藥,屁用都沒有!”


    申青道:“他長什麽樣?”


    藍袍人道:“瘦瘦的,比這位公子還要高點,他戴著鬥笠,看不清臉,應該是個標致的小白臉。”


    申青高興道:“師兄,就是他了!”


    藍袍人和綠袍人心中一驚,暗道他們莫不是一夥的?


    申亮道:“他為什麽給你們下毒?”


    綠袍人道:“他想知道魔教大小姐的下落。”


    “魔教大小姐?”申亮和申青詫異地對視一眼,申青道:“魔教大小姐在哪裏?”


    綠袍人道:“在銅陵縣的天涯客棧。”


    申青道:“難怪九霞幫,薇露宮的人都往這邊趕,師兄,你說點子自身難保,怎麽還去蹚別人的渾水?”


    申亮道:“不知道,你先替他們解毒罷。”


    申青拿出金針,在兩人手上紮了幾針,便有紫黑色的血流出來。


    “一個時辰後,你們便能動啦。”


    兩人喜動顏色,藍袍人道:“沒想到姑娘精通醫術,真是我二人的造化!敢問二位尊姓大名?”


    申亮道:“你們不必知道,告辭了。”


    走出破廟,騎上馬,行了一段路,申青才想起來,道:“師兄,那對孿生兄弟是不是伍氏雙雄?”


    伍氏雙雄常在淮南一帶行走,幹的都是殺人劫貨的大買賣,他們武功本就高強,更兼孿生兄弟,心意相通,打架時配合默契,便好像一個人生了四隻手四隻腳,很難對付,官府通緝多年也沒能拿住。


    申亮道:“就是他們,他們一定也是衝著蔣大小姐來的,卻栽在了那名少年手裏。他們這樣的江洋大盜,經驗極豐,能讓他們中招,那少年確實有點本事。”


    到了天涯客棧,一行人迎麵走出來,其中一人麵似烏金,兩道板眉,鼻子大的出奇,肉乎乎的,像個瘤子掛在嘴巴上,正是九霞幫的二當家陰客生。


    九霞幫原本是長江水道上勢力最大的幫派,十五年前惹怒了北辰教,一場血戰後,元氣大傷,又被其他幫派趁火打劫,從此一蹶不振,對北辰教恨之入骨。


    陰客生一邊走,一邊罵道:“媽的小娼婦,讓老子白跑一趟,等老子抓住你,剁成肉餡送給你娘。”


    申亮申青聽見這話,便知道蔣銀蟾不在這裏了,那少年想必也不在了。商議一番,決定先在客棧住下,再出去打探消息。


    第十四章 偏向虎山行


    五更天時,蔣銀蟾便醒了,梳洗一番,去隔壁看美人。手一推門,拴上了,她也不叫原晞開門,直接運力一震,隔著門把門栓震斷了,一點聲音沒有發出。


    原晞還睡著,她走到床邊,見他齊胸蓋著被子,一雙手臂露在外麵,伸出袖口的小臂上昨日抽出來的紅痕已經青紫了。他膚白異於常人,一道道傷便顯得觸目驚心,她手指輕撫,被這種破碎的美迷住了。


    原晞睜開眼,麵色驚慌,把手臂收回被子裏,裹緊了被子,道:“大小姐,你怎麽進來的?”


    蔣銀蟾抬起右手一翻,道:“隔座分香,我爹的成名絕技,你聽說過麽?”


    原晞點點頭,道:“當年蔣教主駕臨少林寺,就是用這一招在大雄寶殿外震碎了殿內的香爐,他離去後,如空大師說十年內,他必將成為中原武林第一人。”


    蔣銀蟾笑道:“大和尚還是小看我爹了,他隻用了五年,便擊敗了中原第一高手沈過雁。”


    原晞目光掃過斷裂的門栓,心想你爹若是知道你用他的絕技做這種事,隻怕要從棺材裏跳出來抽你一頓,口中道:“蔣教主實在是曠世難逢的大才,隻恨我遲生了數十年,不然就能親眼目睹他老人家的風采了。”


    蔣銀蟾道:“你若是早生數十年,我們便遇不上啦。”


    原晞一笑,道:“說的也是。”


    他下床梳洗,蔣銀蟾坐在床沿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一舉一動都優雅斯文,且隨意自然,毫不做作,與她常見的江湖漢子氣質迥異,與施琴鶴那種斯文又不一樣,究竟哪裏不一樣,她說不出來。


    僧人端了早飯來,兩人吃過,去拜見此間的住持。蔣銀蟾施了十兩銀子,住持便極力挽留他們多住幾日,又說鳳凰山就在附近,山上風景絕好,不看後悔終生。


    蔣銀蟾便要去,原晞道:“大小姐,現在整個銅陵縣到處都是找你的人,我們還是盡早去蘇州罷。查清了奸細的事,你和北辰教的人會合,我便放心了。”


    蔣銀蟾道:“我既然出來,就不怕有人找我麻煩。找不到我,是他們的福氣,找到我,是他們的劫數。”


    好狂妄的口氣,但她的確有狂妄的資本。原晞再次意識到,她是個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女孩子,笑道:“好罷,我們去鳳凰山看看。”


    兩人騎馬上山,行至半山腰,樹林參天,路徑回環陡峭,馬不能騎了,兩人便牽著馬步行。風盈袖,花沾衣,時不時地遇見牧童樵叟,挑著擔子,唱著歌漸入白雲深處。


    蔣銀蟾心中一動,指著周圍的花草樹木,問原晞認不認識。原晞不僅說得出名字,還知道主治什麽病,各種藥方想都不想,便從口中吐出來,顯然是熟記於心了。


    蔣銀蟾道:“你還真像個名醫的弟子。”


    原晞道:“我本來就是。”


    走到一河灣邊,水麵開闊,潭深魚多,有兩三個牧童坐在岸邊垂釣。蔣銀蟾從他們手裏買了兩尾剛釣上來的魚,拿出匕首刮鱗剖腹,原晞去撿柴禾,順便摘了些去腥的香草。


    生起火,魚烤得香氣四溢,一人一條吃得幹幹淨淨。


    沿岸走了一會兒,見柳蔭下泊著一隻竹筏,蔣銀蟾拉著原晞跨上去,拿起竹篙撐了幾下,竹筏隻是打轉。


    原晞笑道:“你不會,我來罷。”接過竹篙,一篙撐開了。


    天在河灣底,人在雲中行,身後的追兵,紅塵的煩惱都遠去了,原晞感覺身心舒暢,自從來了江南,便沒有這樣輕鬆過。


    蔣銀蟾脫了鞋襪,挽起褲腳戲水,原晞知道漢家女子的腳是不能隨便瞧的,但她一雙腳生得玲瓏纖妙,映著碧水,像翡翠座上的白玉筍,實在好看。


    倘若娶她為妻,便能時常把玩這雙腳了。原晞被這個念頭嚇到了,心道我是嫌命太長麽?居然想和這潑婦做夫妻。萬一得罪了她,就算不死在她手上,也要死在她娘手上。這哪裏是娶媳婦,分明是請了尊邪神回家。


    當下搖了搖頭,收起這要命的念頭,把目光從她腳上挪開。


    蔣銀蟾躺下,頭枕著雙臂,看他青衣飄揚,襟帶臨風而動,活脫脫一個畫上走出來的仙郎。她拍了拍身側,道:“過來陪我躺會兒。”


    原晞道:“男女不同席,我怕汙了小姐的清名。”


    蔣銀蟾眯起眼,拔出匕首轉了個圈,笑道:“那我給你除了根,便不致我清名有玷了。”


    原晞立馬躺下了,蔣銀蟾收起匕首,在他臉上擰了一把,道:“你這人,就喜歡吃罰酒。”


    原晞閉上眼,任由她摸來摸去。陽光暖融融的,曬得人發困,蔣銀蟾把臉埋在他臂彎裏睡著了。一覺醒來,斜陽凝紫,漫天霞光,仿佛還在夢中。怔了一會兒,她坐起身,原晞臂間一空,便有涼意襲來,戀戀不舍地站起身。


    蔣銀蟾穿上鞋襪,道:“回去罷。”


    原晞持篙將竹筏撐到岸邊,上了岸,兩人牽著馬下山。樵叟牧童也都負薪趕牛歸家,到了能騎馬的地方,原晞不肯再坐前麵,蔣銀蟾想他是怕被占便宜,反正今日便宜也占夠了,便很大度地讓他坐在後麵。


    原晞摟著她細細的腰,無聲笑了。行了五六裏路,禪院就在眼前,蔣銀蟾卻不停,縱馬過了禪院。原晞問她去哪兒,她說要去酒樓吃飯。


    酒樓?原晞睜大眼,她是生怕別人找不到她麽?


    “大小姐,你若是嫌禪院的飯菜不可口,我去酒樓買了帶回去吃,好不好?”


    “不好,帶回去就涼了。難得來一趟江南,我可不要將就,若被一群鼠輩逼得不敢露麵,我還有什麽資格接任教主?”


    她勒住馬,側過臉來斜眼睨著他,道:“你若是害怕,便先回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原晞頭一回在一個女孩子身上看到這樣的氣魄,眼波流動,笑道:“我不怕,隻要你想去,我便舍命陪佳人。”


    蔣銀蟾哈哈笑了,道:“好,是條漢子!”雙腿一夾馬腹,又奔出兩三裏,到了一家酒樓門首。


    下了馬,把韁繩交給迎上來的夥計,兩人進門,大堂裏有七八桌客人,都在飲酒吃飯。其中兩名漢子是九霞幫的,看見臉上蒙著白綢的蔣銀蟾走進來,下死眼把她盯了兩眼。


    蔣銀蟾和原晞上樓,在一間閣子裏坐下,點了幾道拿手菜,一斤金華酒。閣子有竹簾擋著,外麵的人看不見裏麵。


    一名九霞幫的漢子等夥計上完菜,在樓梯口攔住他,拿出一幅畫像,問道:“那間閣子裏的姑娘,是不是這畫上的樣子?”


    夥計仔細看了看,點頭道:“沒錯,就是她。”


    漢子大喜,跑回九霞幫落腳的客店報信,另一人留在酒樓盯梢。


    第十五章 花枝葉底猶藏刺


    暮色垂落,街上還有許多行人,原晞牽著馬,陪蔣銀蟾站在一個煙熏火燎的攤子前,等鍋裏的油炸麵果。這種點心,剛出鍋的時候最好吃。攤主用漏勺撈起那些圓滾滾的麵果,瀝幹了油,裝進紙袋裏。


    蔣銀蟾接過紙袋,邊走邊吃,一個挑著擔子的人經過她身邊,驀地從擔子裏抽出一把鋼刀。幾乎同時,前麵一名步履蹣跚的老嫗舉起拐杖,直刺蔣銀蟾胸口。劍光一閃,兩隻斷手掉在地上,行人停下腳步,驚呼聲和慘叫聲一齊響起。


    蔣銀蟾拈起一顆麵果,送入口中,她如何出劍,如何收劍,隻有身旁的原晞看清了。


    走過長街,十幾個人從暗處跳出來,手持兵刃,將他們倆圍在中間。為首的陰客生盯著蔣銀蟾,厲聲道:“妖女,我們九霞幫被你們魔教害得好慘,今日我非宰了你不可!”說罷,揮刀猛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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