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捕頭道:“蔣小姐小心,那是賴世文!”


    蔣銀蟾揮劍壓住矛尖,鬥不到二十回合,便奪過鐵矛刺死了賴世文。陳自烝氣得大叫,拍坐下馬,雙刀向蔣銀蟾砍來。蔣銀蟾迎上去,刀劍相交,叮叮當當亂響。申捕頭想幫她,插不上手,便和兩名公人圍住聞五七。


    不多時,裘堂主帶人趕到,土匪們一發不是對手,各自亂躥逃生,被西門和東門外的兩路人馬堵個正著。


    聞五七身中數刀,落馬身亡。陳自烝也受了傷,縱身翻過屋頂,落在馬廄裏,自密道遁走了。眾人搜遍了山寨找不到他,隻好作罷。北辰教找回貨物,清點一遍,不差什麽。申捕頭那邊裝了五車錢糧,救出十多個婦女,最大的三十來歲,最小的才十二歲,神情都有點呆滯麻木,毫無被救的歡喜。


    公人們割下土匪的腦袋,燒了寨子下山。這邊火光衝天,那邊刀光霍霍,映在佛像柔和的臉上,明滅不定。女子拔刀架住那向原晞腦袋揮落的一刀後,便和黑衣人鬥了起來。她的刀法剛中有柔,柔中有剛,看不出什麽路數。黑衣人蒙著臉,使著八卦掌的步法,滿室遊走,手中的鋼刀越砍越快。


    原晞神色緊張,衣帶被兩人的刀風震得飄起,道:“這洞窟裏的壁畫十分精美,打壞了不好修補,請兩位出去打罷。”


    女子橫他一眼,道:“老娘為了你打架,你不關心老娘,反倒關心這勞什子壁畫,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原晞道:“姑娘此言差矣,你明明是為了尊師被奪走的寶物,怎麽能說是為了我呢?”


    氣得女子想給他兩巴掌,隻恨騰不出手。鬥了一炷香的工夫,她刀法漸亂,自知不敵,麵上卻笑得嬌媚,道:“小哥,你與原公子有什麽仇,非要殺他不可?”


    黑衣人不語,女子錦袍飛旋,避開一刀,道:“該不會是蔣大小姐的相好派你來的罷?”


    回應她的是刷刷刷三刀,氣勢連綿不絕,渾然一體。原晞目光微動,這一招他看曲岩秀和蔣銀蟾切磋時使過,原來是曲岩秀派來的人,他還以為是文氏或者韋家,不禁鬆了口氣。


    女子肩胛疼痛,後背衣衫被血濡濕,心知再打下去必死無疑,縱身躍出洞窟。黑衣人沒有追,她回頭望了原晞一眼,心想這美人就要香消玉殞了,好生可惜!不忍多看,腳下一蹬,飄然遠去。


    原晞道:“是曲岩秀派你來殺我麽?”


    “你不該接近大小姐。”小廣再次舉起屠刀,向他揮落。


    這一刀沒有任何技巧,因為要殺的人不會武功,而且被點了穴道,小孩子都能殺死他。他的臉在刀光下白得好像魚肉,砧板上的魚肉。小廣的刀卻頓在半空,砍不下去,是心軟了嗎?當然不是。


    原晞的手鬼魅般抓住了他的手肘,一陣劇痛,手中一空,刀鋒逼上了他的脖頸。小廣滿眼驚駭,原晞卻收刀指地,左袖一揮,將他推出洞窟。


    小廣想他是放自己一馬的意思,大喜,生怕他改變主意,撒開腿衝上沙丘。刀光如虹,貫穿了他的身體,他低頭看見刀尖上滴落的血珠,向前撲倒,再也爬不起來。原晞緩步走上去,拿出一瓶化屍粉,倒了些在他的傷口上。


    屍體散發出難聞的氣味,很快化作一灘血水,滲入銀色的沙子裏。遠處山頭起火,原晞知道蔣銀蟾快回來了,一陣風似地跑回營帳,椅子還沒坐熱,便聽外麵的人大聲歡呼:“大小姐回來了!”


    原晞走出營帳,遠遠地瞧見蔣銀蟾騎在馬上,眾人前後簇擁著,真有大將軍的派頭,笑著迎上去,拱手道:“大小姐得勝歸來,可喜可賀!”


    蔣銀蟾擺了擺手,興致索然道:“一群小嘍囉,殺起來也沒什麽意思,隻有一個陳自烝武功還可以,膽子卻像老鼠,沒打幾下便溜了。”


    原晞道:“大小姐何等威風,武林盟主見了你都要讓道,他這樣的貨色焉能不怕?”


    蔣銀蟾一路聽人拍馬屁,總不及他的馬屁順耳,便笑了。申捕頭等人作辭而去,蔣銀蟾回營帳清洗一番,換了寢衣睡下。


    次日一早,來到縣衙,門人當即放他們進去,顯然是冷縣令事先吩咐過了。


    在花廳坐不多時,冷縣令來了,兩人起身行禮,冷縣令笑若春風道:“蔣小姐,昨晚真是辛苦你了。我正要叫人去請你們,你們便來了。”


    蔣銀蟾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冷縣令道:“蔣小姐太謙虛了,申予都對我說了,昨晚你一馬當先,銳不可當,他們二十個人殺的土匪加起來都不及你一個人多。他從未見過你這樣英勇的女子,見了之後,隻覺愧為男子。哈哈哈,聽得我真後悔,昨晚應該去一睹蔣小姐的風采。”


    原晞笑道:“大人千金之軀,豈能犯險?我們大小姐的風采,大人日後總有機會目睹的。”


    冷縣令點頭道:“不錯,假以時日,蔣小姐定會成為柳教主那樣叱吒風雲的大人物,我拭目以待。”


    蔣銀蟾笑得自信,道:“承大人吉言。”


    慢慢地說到山寨裏的財物,冷縣令抄著雙手,靠在椅背上,笑道:“昨晚我叫人折算過了,共計一萬五千三百七十五兩銀子,你們當真不要?”


    蔣銀蟾道:“我來剿匪,是為了被殺的弟兄,本教的顏麵,與錢無關。大人鼎力相助,我已感激不盡,這些錢,家母早有吩咐,統通送給大人算作本教的一點心意。”


    冷縣令笑得矜持,道:“這叫我怎麽好意思?”


    蔣銀蟾心道千裏做官隻為財,讓你拿著你就拿著,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推來推去,你不嫌煩,我還嫌煩呢。


    嘴上當然不好這麽說,正斟酌言辭,便聽原晞道:“白定軍頻繁來犯,大人有了這筆錢,便可以訓練民兵,做好充足的準備,日後若是擊退敵軍,使本地百姓幸免於難,也是這筆錢的功德,豈不比我們帶走的強?”


    這番話既給了冷縣令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收下錢,又說中了冷縣令的心事。


    他注視著原晞,流露出發自內心的歡喜,道:“老實說,我自從上任,無一日不為了防禦白定軍的事發愁,難得你們體諒,這筆錢我便收下了。”


    聊了半日,縣衙後院備下酒席,珍饈異品,極時之盛。飲酒間,冷縣令款留蔣銀蟾和原晞在縣衙寬住一二日,蔣銀蟾答應了。冷縣令便命人鋪設廂房,席散送他們過去,又坐了一會兒,吃了盞茶,冷縣令去了。


    桐月和杏月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打盹,蔣銀蟾拉著原晞歪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


    原晞望著帳頂,道:“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蔣銀蟾擺弄著他束腰的絲絛穗子,道:“夢見什麽了?”


    “曲公子拿著刀,在大街上砍了我十七刀,刀刀見骨,血流滿地,嚇得我醒來一身冷汗。”


    蔣銀蟾噗嗤笑了,睇他一眼,道:“曲師兄不是那樣的人,你莫要胡思亂想。”


    原晞撇了撇嘴,道:“可我就是怕他,你聽我的心這會兒還突突亂跳呢。”


    蔣銀蟾把耳朵貼上他的胸膛,是比自己的心跳得快些,抬起眼,柔聲道:“你別怕,有我護著你,他一根手指頭都不敢動你的。”


    原晞幽幽的目光伸進她的眼睛裏,道:“如果他動我了呢?”


    蔣銀蟾見他說得認真,便想了想,道:“那我一定替你討回公道。”


    原晞笑了,低下頭,軟綿綿的嘴唇印在她額上,道:“有你這話,我便放心了。你讓裘堂主先帶人回去,我們自自在在的,多玩兩日好不好?”


    第四十章 玉指碎銅拳


    簟席枕上聽美人軟語央求,別說蔣銀蟾自己也想玩,就是不想玩,也說不出個不字。她知道不能太慣著他,這樣下去很有寵麵首滅丈夫的嫌疑,但一如古往今來寵妾滅妻的男人們,她管不住自己。


    都怪他過分美貌,心眼又多,迷得人暈頭轉向,全不知倫理綱常為何物。


    裘堂主帶人回到絳霄峰,柳玉鏡見了他,問道:“怎麽銀蟾沒和你一道回來?”


    裘堂主道:“大小姐想在外麵多玩兩日,讓屬下帶著弟兄們先回來,屬下拗不過她,留了五名好手保護她,便先回來了。”


    柳玉鏡翻了個白眼,道:“真是除了家裏,哪裏都好玩。”


    曲岩秀在旁聽裘堂主的話,並沒有提到原晞遇害,心中疑惑:小廣是沒找到機會下手麽?蟾妹帶人去山寨剿匪的時候,應該有的是機會啊。


    思來想去,不太對勁,回到住處,叫來宣五和向喜兩名手下,道:“你們去涇州辦兩件事,一是找到小廣,二是殺了原晞。我懷疑小廣被這廝害了,你們動手時千萬小心,別讓大小姐發現。”


    兩人齊聲答應,向喜窺他一眼,道:“那姓原的小子莫非會武功?”


    曲岩秀道:“恐怕不止是會武功這麽簡單,擅長解毒的人往往也擅長下毒。”


    若是使毒的行家,種種手段防不勝防,就算武功不怎麽樣,也很難對付。宣五和向喜臉色凝重,說了聲明白,便退下了。


    芳袖拿著一束鮮花走進來,她穿著一條葡萄紫的縐紗裙,搖曳至曲岩秀身邊,將花插進桌上的邢窯白釉瓶裏,拿起剪子修剪花枝。哢嚓哢嚓,金剪子反射出的光芒在曲岩秀臉上晃動,帶著些挑逗的意味。


    曲岩秀看著一本《漢書》,目不斜視。芳袖歎了口氣,道:“殺了原晞,還會有別人,你何必白費功夫?”


    曲岩秀道:“一時的痛快也是痛快,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芳袖道:“當初你義父也是這樣,殺了一個,又來一個,他終於明白就算沒有蔣危闌,他的好師姐也看不上他。她寧願跟那些下流貨色同床雲雨,顛鸞倒鳳,你義父再傷心又有什麽用?真是可憐啊!”


    嘴上說著曲淩波,指的卻是眼前人。他微微失神,眼中浮現痛惜之色,芳袖伸手輕撫他的臉,道:“你是大小姐的未婚夫,將來好歹還能分一杯羹,比你義父好多啦。”


    曲岩秀揮開她的手,冷冷地說了一個滾字。


    芳袖手撞在櫃子角上,疼得蹙眉,歪著腦袋看他片刻,笑道:“生氣啦?我說的都是實話,你與其跟我置氣,不如聽你義父的話,殺了那丫頭,一了百了。”


    曲岩秀斜挑起眼角,睨她一眼,道:“你以為沒了她,我就會看上你?少做白日夢了。我還是那句話,要殺她,先殺我。”


    芳袖氣白了臉,道:“人家跟心愛的小廝濃情蜜意,你還巴巴地護著她,曲岩秀,你就是個賤種!”說罷,摔簾子出去了。


    搖蕩的簾子一下一下剪斷陽光,蔣銀蟾坐在炕上,吃著原晞剝好的葡萄,看看窗外,道:“丁姑娘怎麽還沒來?別不是忘了罷。桐月,你去紅線巷她家裏問問。”


    這是秦州一家客棧的上房,寬敞明亮,分內外兩間,桐月坐在碧紗櫥旁邊的小杌子上做針線,頭也不抬道:“那種地方不幹不淨的,我不去,讓杏月去罷。”


    紅線巷裏都是做風月生意的人家,蔣銀蟾等人三日前來到秦州,在酒樓吃飯時聽見丁姑娘的歌聲,蔣銀蟾如癡如醉,一連請她唱了三日,還不過癮。昨日說好今早來,這都快中午了。


    杏月對那種地方本來是無所謂的,但聽桐月這麽說,便不高興了,道:“合著不幹不淨的地方就該我去?我成什麽人了?要去一起去,你不去,我也不去。”


    桐月抬起頭道:“昨晚你說腰疼,衣服都是我洗的,你這麽快就忘記了?”


    杏月叉著腰道:“我為什麽腰疼?還不是前日幫你搬東西?”


    兩人就像一對老夫老妻,拌起嘴來有翻不完的舊賬,蔣銀蟾習以為常,也不勸和。


    原晞道:“好了好了,兩位姑娘別吵了,我去罷。”


    蔣銀蟾道:“不行!”


    杏月和桐月也道:“使不得!”


    三女一致反對,互相看看,嘩的一下都笑起來,杏月道:“原公子,就你這副模樣,去那種地方不等於羊入虎口麽?還是我去罷!”


    她剛出門,便看見丁姑娘步履蹣跚地來了,忙迎上去扶她,道:“姑娘臉色不大好,是病了麽?”


    丁姑娘擠出一絲笑,道:“早上起來不小心摔了一跤,躺了半日才能走動,讓你們久等了,抱歉。”


    杏月道:“我們也沒什麽急事,等一等不要緊的,看你這樣摔得不輕,打發個人來說一聲就是了,何必勉強自己呢?”


    丁姑娘道:“我媽媽做夢都在摟錢,我就躺了這半日,她便絮叨個不停,我還不如出來清靜。”


    杏月歎了口氣,扶她到屋裏。蔣銀蟾問怎麽這會兒才來?丁姑娘深深道個萬福,又解釋一遍,再三賠罪。蔣銀蟾見她不舒服,便不要她唱了,就坐著說說話,錢照給。丁姑娘過意不去,堅持要唱,一首《青玉案》唱到一半,哇的一口血吐出來。


    四人大驚,桐月和杏月忙將她扶到炕上躺著,原晞這現成的大夫給她診脈,眉頭微擰,道:“姑娘,你脾髒受了傷,是不是被人打了?”


    丁姑娘麵白如紙,嘴唇也是慘淡的,隻有兩個眼圈紅紅的,撲簌簌掉下淚來。


    蔣銀蟾拿帕子替她抹淚,道:“你別哭啊,我最看不得美人掉眼淚了,有什麽委屈你跟我說說,興許我能幫你呢。”


    丁姑娘道:“小姐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這樣的人再下賤不過,挨打是家常便飯,不值一提。”


    她不肯說,蔣銀蟾也無可奈何,原晞開了藥方,交給一名教眾去抓藥。丁姑娘吃了藥,又躺了一會兒便要回去。蔣銀蟾幫她雇了轎子,剩下的藥還夠吃四五日,都給她帶回去。


    次日一名小廝送來兩方銷金的汗巾,一雙鞋麵,道:“姐姐吃了藥,好多了,原想把藥錢送來,怕小姐不收,便送了這點薄禮,還望小姐笑納。”


    蔣銀蟾讓杏月收下東西,拿果子點心給他吃。那小廝坐在廊下吃,蔣銀蟾盤問他丁姑娘挨打的事。那小廝禁不住問,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打丁姑娘的人叫邊為光,是瀚海幫在秦州分舵的香主,出道也有二十多年,江湖人稱六臂銅拳,因為他的拳頭很硬,很快,就像生了六條手臂。他喜歡打人,尤其是打漂亮的女人,丁姑娘每次被他叫去,回來都是一身傷。


    女人生來便是要受委屈的,可是蔣銀蟾沒受過委屈,她也聽不得這樣的委屈。


    這日午後,邊有光和一位朋友騎馬出城辦事,走在偏僻的小道上,聽見身後兩匹馬趕上來,回頭一看,是一男一女,男的約有十八九歲,頭戴幅巾,穿著件玉色紗袍,貌若仙人。女的十五六歲,素衫紅裙,模樣俏麗。


    這樣一對濟楚的人物,無論出現在哪裏,都不免引人注目。


    邊有光和朋友呆了呆,就見那少年勒住馬,手指著邊有光,憤憤道:“娘子,日前就是這廝打的我!”


    邊有光一愣,誠然他打過的人比走過的橋還多,但他能肯定不曾見過這少年,更不曾打過他,罵道:“小兔崽子,放你娘的屁,老子什麽時候打過你?”


    原晞道:“你這潑皮無賴,三日前在城隍廟後頭,你趕著投胎似的撞倒了我,我頭上一根羊脂玉簪掉地下摔斷了。那玉簪是我和娘子的定情信物,無價之寶,我拉住你索賠,你惱了,將我打得吐血,你還想抵賴!”


    原來蔣銀蟾要教訓邊有光,原晞擔心邊有光疑心到丁姑娘頭上,日後報複丁姑娘,便提議自己扮作被打的丈夫,她扮作替丈夫出氣的妻子。蔣銀蟾也沒有多想,便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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