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有光聽他說得煞有其事,自己卻毫無印象,感到莫名其妙,更奇怪的是哪有男人挨了打,讓媳婦來出頭的?況且他這媳婦也並非孔武有力的女子,小胳膊小腿,毛還沒長齊呢,看起來殺隻雞都困難,怎麽替他出頭?


    真是怪事年年有,邊有光道:“小子,別說夢話了,老子今日心情好,不跟你計較,帶著你媳婦麻利地滾回家去罷!”


    蔣銀蟾道:“邊有光,你打了我丈夫,還不認賬,算什麽英雄好漢?今後你也別叫六臂銅拳了,就叫臭不要臉罷!”


    這丈夫二字聽得原晞心甜意洽,不禁牽動嘴角。那麽多借口,為何偏挑這一個,不就是為了假扮夫妻,聽她叫一聲丈夫麽?


    蔣銀蟾說完,方才發覺抬舉他了,對麵的邊有光大怒,從馬背上騰身而起,醋壇大小的拳頭朝蔣銀蟾揮過來。太慢了,慢到她還能分出眼角餘光,瞥見原晞臉上的笑意,像隻偷吃了秋梨的狐狸。


    中計了,他是故意讓自己叫他丈夫的。蔣銀蟾有些懊惱,一拳打在邊有光鼻梁上。這一拳的速度和角度都超出了邊有光的認知,他的拳頭離蔣銀蟾的臉還有兩寸,人便倒飛了出去,撞在樹幹上,鼻血長流。


    他的朋友是個身材瘦小的漢子,黃黃的臉上留著兩撇胡須,似乎嚇傻了,完全沒有出手幫邊有光的意思。


    原晞喝采道:“娘子,打得好!”


    蔣銀蟾睞他一眼,下了馬,走向邊有光,如閑庭信步,不緊不慢,那種氣勢卻逼得邊有光渾身汗毛直豎。他抹了把鼻血,站起身,右臂倏地擊出,拳頭搗向蔣銀蟾的胸口。蔣銀蟾不躲不讓,素手迎上去,手勢優美,仿佛閨中婦人繡花。


    邊有光的拳風驟然消失,健壯有力的右臂垂落,指骨臂骨寸寸碎裂,他叫得比那些被他打的女人還慘。


    他的朋友向蔣銀蟾一揖倒地,道:“在下孟武,敢問姑娘可是北辰教的蔣大小姐?”


    第四十一章 仙仗過崆峒


    蔣銀蟾斜眼睨著他,道:“是我,怎麽了?”


    孟武道:“在下多年前有幸見過柳教主的春閨指,今日見蔣大小姐使出,確有她老人家的風範。在下不才,常在道上走動,幫人打聽消息。日前得到一則消息,關乎貴教柯長老的安危,在下情願奉上,但求蔣大小姐高抬貴手,放邊兄一條生路。”


    蔣銀蟾走到他身邊,聽他低語了幾句,臉色微變,狐疑地盯著他,道:“這消息可信麽?”


    孟武道:“在下以身家性命擔保,千真萬確。”


    蔣銀蟾目光一轉,又落在邊有光身上,道:“可是這廝打了我的……丈夫,就憑你一則不知真假的消息,我便放過他,別人知道了還以為我的丈夫是可以隨便打的呢。”


    邊有光得知她是魔教大小姐,恐懼更甚,磕頭道:“蔣大小姐,我對天發誓,我若打過這位公子,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蔣銀蟾眯了眯眼,道:“你的意思是我丈夫汙蔑你?”


    邊有光不禁打了個寒顫,孟武瘋狂朝他使眼色,他終於明白了,他打沒打過那名少年並不重要,蔣銀蟾說他打了,他就是打了,在巨大的實力差距前,他沒有資格和她理論。


    他轉身麵向原晞,頭重重磕在地上,卑微匍匐的姿態像極了那些挨打不過,哭泣求饒的女人。


    “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公子,萬望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罷!”


    原晞揚起下巴,冷哼了一聲,心已在蔣銀蟾一聲又一聲的丈夫中飄飄然了,似乎自己真成了她的丈夫,她真在為自己出頭。


    邊有光額頭滴落的血在地上匯聚成一窪,蔣銀蟾的聲音才在他頭頂響起:“好了,今後把你的脾氣收一收,別動不動就打人。”


    邊有光連聲答應,左肩頭被她輕輕一拍,三十多年的苦功盡廢。蔣銀蟾騎上馬,含笑問原晞:“怎麽樣?解不解氣?”


    原晞嗯了一聲,和她撥轉馬頭回城。孟武望著他們的背影,想自己在江湖中摸打滾爬,受氣無數,從來沒有一個女人為自己出過氣,油然生出一股羨慕,暗歎:吃軟飯雖不光彩,但真香啊。


    行了一段,蔣銀蟾提起馬鞭,抽在原晞身上,原晞叫起來,道:“你打我做什麽?”


    蔣銀蟾翻他一眼,道:“少跟我裝蒜,扮什麽不好,偏要扮夫妻,不就是想讓我叫你夫君麽!”


    原晞答應一聲,氣得她又抽了一鞭子,道:“小狐狸精,再跟我耍心眼,我揭了你的狐狸皮!”


    原晞看著她,輕輕一笑,目光變得淡淡的,道:“我曉得,我不配做你這千金大小姐的丈夫,聽一聽,過把癮也不行麽?”


    說得蔣銀蟾心酸,將馬鞭扭來扭去,半晌道:“我沒覺得你不配,隻是我娘看著曲師兄長大的,早就當他是半個兒子,讓你取代他做我的丈夫,我娘必然不同意。在我心裏,你一點都不比他差。”


    原晞睇她一眼,道:“孟武跟你說什麽了?”


    蔣銀蟾麵露憂色,道:“他說柯長老約了白駒島的蓬島主七月初五在金州郊外舍身崖上比武,蓬島主的兒子將這消息賣給了崆峒派掌門翁猿聲。崆峒派是本教的死對頭,翁猿聲準備和瀚海幫的幫主向金鱗,凝夜宗的宗主藺秋聯手,七月初五於舍身崖擊殺柯長老。”


    原晞想了想,道:“你知道柯長老現在何處麽?”


    蔣銀蟾搖頭,道:“柯長老常年在外,巡視各個分舵,他就是我娘的眼睛,他的行蹤隻有我娘知道。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但現在回去告訴我娘,也來不及了。”


    瀚海幫和凝夜宗不是什麽大門派,原晞沒聽說過,摩弄著韁繩,道:“翁猿聲請的那兩個幫手武功怎麽樣?”


    蔣銀蟾道:“比翁猿聲差些,但也算得上一流高手。”


    原晞道:“我們可以去崆峒派,找翁猿聲,想法子讓他七月初五去不了舍身崖。少了他這個主力,那兩個幫手未必還敢去。”


    蔣銀蟾思量一番,這的確是眼下最可行的法子,至於怎麽讓翁猿聲去不了舍身崖,原晞說包在他身上。他總是有辦法,蔣銀蟾承認他足智多謀,醫術高明,本事不小,去做官或者正經行醫,都能有所成就,可是他似乎胸無大誌,心甘情願留在自己身邊做個麵首。


    她感知到他唯一的野心,就是取代曲岩秀,做自己的丈夫。堂堂男子漢,不該把心思放在一個女人身上,他這點野心在世俗的眼光中無疑是荒唐可笑的,在蔣銀蟾眼中卻是可愛的,這是因她而生的野心啊,她真希望他永遠隻有這點野心。


    崆峒山峰巒雄峙,危崖聳立,林海浩瀚,素有西來第一山的美譽。藺瓊瓊和師父來此做客已有三日,這日吃過早飯,兩名崆峒派女弟子邀請她一道去山下的市鎮逛逛。這市鎮不大,但南北貨物齊全,買了些胭脂水粉,汗巾花翠,三人在一家酒樓坐下。


    對麵是一家生藥鋪,一名女弟子道:“瓊瓊,你知道這藥鋪的東家是誰麽?”


    藺瓊瓊道:“翁掌門?”


    女弟子笑著搖頭,道:“是尚師兄的舅舅。”


    她說的尚師兄是崆峒四傑之一,不僅武功高強,容貌英俊,家境還很富裕。提起他,兩名女弟子便有說不完的話,藺瓊瓊卻在走神。這幾日她總是走神,遊離的神思徑往那晚的佛窟裏跑,那個叫原晞的美人,不知有人為他收屍沒有?


    自己的武功若是再高一點,他便不會死了。藺瓊瓊心中歎息,女弟子叫她不應,推了下她的手臂,道:“瓊瓊,想什麽呢?”


    “沒什麽。”藺瓊瓊回過神,就見一人從生藥鋪裏走出來,登時呆住了。


    陽光正烈,他穿著一件深青圓領長衫,手裏拎著兩包藥,影子清清楚楚地映在地上,是人,不是鬼。藺瓊瓊霍然起身,丟下一句我有急事,不必等我,一個箭步竄到樓梯口,下去了。


    兩名女弟子收回驚異的目光,麵麵相覷。藺瓊瓊出了酒樓大門,又不見他的身影,尋尋覓覓,在一個賣糕點的攤子前發現他,鬆了口氣,懷著滿心的喜悅,緩步走近。


    攤主見又有客人來了,笑眯眯地問道:“姑娘,吃點什麽?”


    “兩塊芋頭糕。”


    原晞正在等蒸籠裏的芋頭糕,聽見這個聲音,轉頭一看,愣了愣,若無其事地轉回頭。


    攤主道:“芋頭糕還要等一等呢。”


    藺瓊瓊說了聲好,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眼神注視著原晞,道:“你怎麽在這裏?”


    原晞側目打量,道:“姑娘認錯人了罷。”


    藺瓊瓊道:“我沒認錯,你是原晞,蔣大小姐的……”嘴巴一抿,沒有說下去。


    攤主好奇地瞅了瞅兩人,一邊揉麵,一邊豎起耳朵,等著聽下文。兩人卻都不說話了,芋頭糕好了,原晞想著不能讓這女子知道小潑婦的下處,接過紙袋,往人多的地方走。


    藺瓊瓊緊跟著他,低聲道:“我以為你死定了,你是怎麽活下來的?是不是有人救了你?你告訴我啊!”


    她嘰嘰咕咕說了一籮筐話,原晞不加理睬,她自己覺得無趣,道:“你恨我丟下你麽?我也是沒法子,我打不過他啊。”垂下腦袋,甚是沮喪。


    原晞終於說了句話:“我不恨你。”


    “真的麽?”藺瓊瓊抬起頭,道:“那你告訴我,後來是怎麽回事呀?你不說,我心裏總想這個事,煩得很。”


    原晞拐進一條巷子裏,前後無人,他忽地縱起,袖子揮動,一團青霧撲向藺瓊瓊麵門。後者大驚,疾往後退,待青霧散去,哪裏還有他的影子。


    第四十二章 山雨逢舊識(上)


    蔣銀蟾坐在炕上,吃著熱乎乎的芋頭糕,看原晞搗鼓藥材。


    “這種毒叫暗香引,你放在翁猿聲書房的香爐裏,他隻要吸入一點,兩日後便會失明,以他的功力,半個月後才能化解。”


    離七月初五還有七日,翁猿聲應該準備動身去金州舍身崖了,等他路上毒發,少不得停下來就醫,不管治好治不好,都趕不上了。如此一來,比起回絳霄峰告訴柳玉鏡,請她派人前往舍身崖幫柯長老,不僅從容許多,而且避免了一場惡戰。


    即便是像北辰教這樣高手如雲的大門派,也要保存實力,不能一味狠鬥。這一點,蔣銀蟾是明白的,但原晞的主意讓她滿意之處還不止於此。


    崆峒山上寶刹梵宮,亭台樓閣錯落,入夜燈火點點,守衛森嚴。蔣銀蟾在黢黢樹影和重重殿脊之間穿梭,如入無人之境。那些絲毫不覺的弟子,正是她身懷絕技的證明,她像一隻夜遊的烏鵲,俯瞰蠢笨的凡人,快活極了。


    潛入翁猿聲的書房,將一顆暗香引丟入香爐,她便伏在對麵的屋脊上等著。將近二更天,翁猿聲和一名中年婦人繞廊而來,走進書房,待了大半個時辰才出來。


    蔣銀蟾放了心,還不想回客棧,就在山上轉悠。一陣幽香隨風飄來,她循著香氣,走到一個花園裏,見假山洞子裏透出黃的光,照著洞外一叢花,也不知是什麽品種,花瓣纖長,白中泛青,花蕊猩紅,仿佛冰肌玉骨的美人塗了滿唇的胭脂。


    洞裏傳出纏綿的喘息聲,蔣銀蟾悄步進去,躲在凸起的石頭後麵,見石榻上一對男女相摟相抱,婦人脫得赤條精光,露出雪白的皮肉,身下墊著一件藍綢道袍,男子披著一件紅紗衫,敞著衣襟,合伏在婦人身上。


    看他側臉,不過是中上姿色,但這件半透不透,絳霧一般的紗衣給他增色不少。蔣銀蟾心想,這衣裳若是穿在魚美人身上,該有多麽香豔。


    男子吮舔著婦人的胸脯,口齒含糊道:“師娘,我這衣裳好看麽?”


    “好看。”婦人手指撚了撚,道:“是什麽料子?瞧著像芙蓉紗,摸著又不像。”


    “是江南新出的料子,叫晗雲紗,家裏送來兩匹,還有一匹鵝黃色的,師娘喜歡,都拿去罷。”男子直起身子,雙手托舉婦人的大腿,垂首玩其出入之勢。


    婦人蹙著眉頭,緋紅的臉上香汗淋漓,笑道:“難為你一片孝心,我這個年紀,哪裏還能穿這麽嬌嫩的顏色。”


    男子一邊大動,一邊道:“師娘才三十出頭,年輕著呢,人家魔教的柳教主比您還大幾歲,找的麵首比我還小呢。”


    他胯下用力,手上也用力,婦人豐滿的腿肉從他指縫間溢出來,她星眼濕潤,繃直了身體呻吟,斷斷續續道:“人家……本事大,光明正大地尋歡作樂,我沒本事,隻好……跟你在這兒偷情。”


    她暗裏使勁,男子憋住一口氣,須臾臉上漾開笑,道:“我的親親師娘,誰說你沒本事,我的魂兒都被你勾走了。明日我隨師父去金州,最快也要半個月才回得來,可要想煞我了。”


    蔣銀蟾心道:他的師父想必就是翁猿聲了,他們果然要去金州對付柯長老。這個翁猿聲,怕是還不知道自己被徒弟戴了綠帽。


    兩個上下夾迎,雲雨迷榻,蔣銀蟾覺得像畜生,沒什麽意思,轉身走了出去。男女之情的樂趣於她而言,還僅限於略帶神秘的耳鬢廝磨,甜言蜜語。赤裸裸的肉體,熱辣辣的欲望,膻腥味太濃,她不喜歡。


    原晞還沒有睡下,坐在椅上拿著一根銀簪子剔燭燼,燭火一晃,一條黑影從窗戶閃進來。


    他呆了一呆,撫著心口,攢眉道:“姑奶奶,放著正門不走,你是存心嚇死我麽?”


    蔣銀蟾笑嘻嘻的,從背後拿出一捧鮮花,道:“給你的。”


    原晞看著那花,忍不住笑了,道:“這種蘭花叫朱弦絕,養起來很費工夫,你摘了這麽一大把,養花的人要心疼壞了。”


    房裏沒有花瓶,他便用一個煮水的銅銚子盛了些清水,將花修剪一番,插在裏麵。蔣銀蟾一手支頤,望著他,想象那件紅紗衣穿在他身上的樣子,眼裏便透出一縷春意。


    原晞轉頭對上,心裏沒來由地一蕩,用那沾著餘香的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親在嘴上。蔣銀蟾把手伸進他寬鬆的衣衫裏,肆意輕薄,他呼吸逐漸加重,按在她背上的手卻老老實實,一動不動。


    等到桐月敲門,兩人才分開,蔣銀蟾噙著笑去了。一股燠熱在屋裏徘徊,原晞解衣就寢,恍恍惚惚,又做了場春夢。


    天色大亮,守在官道上的教眾回來告訴蔣銀蟾,翁猿聲,向金鱗,藺秋三人帶著各自的弟子,一行八人往金州方向去了。蔣銀蟾和原晞,桐月,杏月坐上馬車,五名教眾騎馬,跟在他們後麵。


    原晞向客棧掌櫃要了一隻花瓶,供著朱弦絕,熏得車廂裏噴香。


    杏月問這花哪兒來的?原晞但笑不語,蔣銀蟾扭頭看著窗外,杏月便明白了,笑道:“我說昨晚怎麽有人鞋上都是泥,敢情是去偷花了。”


    次日傍晚,到了一個大市鎮上,翁猿聲等人在客棧住下。藺瓊瓊和師父住一間房,早上醒來,便聽師父問道:“瓊瓊,天亮了麽?”


    “亮了呀。”藺瓊瓊看著沉默的師父,不好的感覺湧上心頭,忙走到床邊,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道:“師父,您看不見麽?”


    藺秋嗯了一聲,神色平靜。藺瓊瓊呆了片刻,手足冰涼,道:“怎麽會這樣?我……我去請大夫,師父您等等!”


    她慌慌張張地穿衣,藺秋道:“先別讓翁掌門他們知道。”


    藺瓊瓊答應一聲,出門就見崆峒派的尚嵂從翁猿聲房裏出來,神色也有些異常,便迎上去問道:“尚師兄,你怎麽啦?”


    尚嵂看看她,溫聲道:“我沒事,我師父有點不舒服,我去請個大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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