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瓊瓊一愣,道:“我師父也有點不舒服,我也正要去請大夫。”


    兩人對視片刻,心知絕非巧合,也就不隱瞞了。藺秋被藺瓊瓊攙扶著,走進翁猿聲的房間坐下,道:“翁掌門,我們定是被魔教的人暗算了。”


    翁猿聲點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他們如何知道我們要去對付柯夢南?又是如何讓我們失明的?實在匪夷所思。”


    藺秋歎道:“魔教的手段,果真厲害。我們還未見到柯夢南,便輸了。”


    藺瓊瓊站在她身畔,心如亂麻,那日看見原晞,自己便知道魔教的人來了,為什麽不告訴師父?若是有所防範,也不至於此。


    大夫來了,診過脈,仔細看了看兩人的眼睛,說是中了毒,具體什麽毒,又說不出來。翁猿聲和藺秋也沒指望這裏有什麽良醫,打發他去了,請來向金鱗。


    “向兄,魔教已經知道我們要對付柯夢南,我和藺宗主都中了他們的毒,得盡快找良醫解毒,你也回去罷,路上千萬小心,別著了魔教的道。”


    向金鱗本是三人之中武功最弱的,聽了這番話,膽子都唬破了,慰問他二人幾句,告辭而去。


    蔣銀蟾聽說他們散夥了,笑道:“看把他們嚇的,還沒交手呢,便夾著尾巴溜了,估計這個月都睡不安穩。行了,我們也回去罷。”


    原晞道:“你派個人去舍身崖告訴柯長老一聲,讓他心裏有數。”


    蔣銀蟾道:“說得很是。”便派一名教眾去了。


    他們一行人返回絳霄峰,這日走在山路上,陰沉沉的天空堆滿烏雲,細雨濛濛,一輛裝飾富麗的大馬車停在路邊。這車要兩匹馬才拉得動,現在隻有一匹馬站著,另一匹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一臉愁容的車夫戴著竹笠,站在車旁,和車裏的人說了兩句話,走上前來攔住了北辰教眾人。蔣銀蟾正要問車怎麽停了,前麵一名教眾走過來,道:“大小姐,那輛車上的人想買我們的馬。”


    蔣銀蟾道:“賣給他們,我們怎麽走?不賣!”


    那教眾去回話,原晞正想勸她做個好人,賣給人家算了,就聽那車上傳出一個少年傲慢的聲音:“五百兩,賣不賣?”


    原晞心道不好,這話一說,今日就算天皇老子來了,也休想讓小潑婦賣馬。


    蔣銀蟾嗬嗬冷笑,道:“哪裏來的土財主,有幾個臭錢尾巴就翹上天了,我告訴你,五千兩也不賣!”


    “臭丫頭,你說誰是土財主!”車上的少年動了怒,一道銀光飛出窗戶,朝蔣銀蟾的馬車打來。


    四名教眾紛紛出手阻擋,叮叮當當,七八件暗器落在地上,那少年擲出的暗器卻未被打落,眼看就要擊中蔣銀蟾的馬車,砰的一聲,化作一團銀粉。


    “隔座分香?”那邊車簾一掀,少年跳下來,頭戴皂巾,身穿寶藍羅衫,腰間係著墨玉帶,俊秀的臉上神情激動,兩隻眼睛直直地望著蔣銀蟾的馬車,一步步走過去。


    兩名教眾拔刀攔住他,他深深一揖,道:“敢問小姐是否姓蔣?”溫柔謙恭的語氣與剛才判若兩人。


    第四十三章 山雨逢舊識(下)


    “知道還不快滾?等著挨揍麽?”


    少年非但不惱,反而笑起來,笑得四名教眾身上直冒雞皮疙瘩,他含情脈脈道:“蔣家妹妹,我是嶽長傾,你還記得麽?”


    原晞挑眉看著蔣銀蟾,她凝著眉頭細想一陣,道:“可是五年前與我賽馬,摔斷腿的那個嶽長傾?”


    少年笑容更盛,道:“正是,蔣家妹妹,適才多有冒犯,你莫見怪。我若知道是你,打死也不會出手的。你這是要回絳霄峰麽?”


    “嗯,你怎麽在這裏?”


    “真是巧了,我也要去絳霄峰。”


    “啊?你去絳霄峰做什麽?”


    “我爹這兩年悟出了一套掌法,想找柳教主切磋切磋,我也想看看妹妹你,便陪他前往。不意在河中府時,家裏的鋪子出了點事,我留下處理,我爹先行一步,應該已經到了。我一心惦記著妹妹,事情處理完,便急著趕路,把馬累壞了,也是天可憐見,叫我在此時此地遇見妹妹。”


    花言巧語,沒臉沒皮,聽得原晞想拿針紮他的嘴,蔣銀蟾卻不覺得冒犯,笑吟吟道:“如此說來,你是為我耽擱在這裏,那我少不得帶上你了。”


    嶽長傾歡喜的沒入腳處,隻見一隻玉手搴起簾子,五個尖尖的指甲上搽著粉紅色的鳳仙花汁,卻不是蔣銀蟾的手。車裏坐著三女一男,他和蔣銀蟾五年未見,女大十八變,他還是能一眼認出她。


    那種不可一世的鋒芒,除了她,再沒別人。


    蔣銀蟾卻幾乎認不出他了,他衣衫半潤,臉龐在雨中熠熠生輝,五年前的矮冬瓜怎麽會長成風姿明淨的美少年呢?她睜大眼睛,上下打量,驚奇道:“嶽九,你長高好多,瘦了好多!”


    嶽長傾瞬也不瞬地注視著她,那目光就跟梁上君子見了滿箱的珠寶一般,鋥亮。


    他咧著嘴笑道:“妹妹也出落得越發標致了。”


    原晞翻了個大白眼,立馬吸引了嶽長傾的注意,他轉眸看住原晞,道:“這位公子是誰?”


    蔣銀蟾道:“他是我在江南認識的朋友,叫原晞。”又對原晞道:“這是西京嶽家的九公子。”


    原晞欠身抱拳,道:“幸會,幸會!”


    說了幾句客套話,嶽長傾上了車,蔣銀蟾對麵坐著桐月,旁邊坐著原晞,兩人都不願讓位,嶽長傾隻好退而求其次,在杏月旁邊落座。蔣銀蟾叫一名教眾去坐他那輛車,正好把馬用來拉車。


    兩輛車一前一後走著,蔣銀蟾道:“你這幾年怎麽樣?腿還疼不疼?”她已經記不清嶽長傾斷的是哪條腿了。


    嶽長傾撫著左腿,道:“去年我爹將四間鋪子交給我打理,每日還要練武,忙得很。這條腿平日沒什麽,隻有陰雨天會疼,一疼我就想起妹妹。”


    蔣銀蟾笑道:“想起來罵我麽?”


    嶽長傾道:“我從來沒有罵過你,我隻想著你那邊天好不好?你心情怎麽樣?身子……”


    原晞聽不下去,打斷他的話:“嶽公子,我略通醫術,你這毛病想必是當時骨頭沒接好,我給你紮幾針,便不會再疼了。”


    嶽長傾眼中露出懷疑之色,蔣銀蟾道:“原晞是明九針的弟子,貨真價實,嶽九你不要有什麽顧慮,別人想找他治病還沒機會呢!”


    嶽長傾覺得他不是想給自己治腿,他就是想紮自己,麵上笑道:“多謝原公子一番好意,我這毛病禦醫都看不好,還是不勞煩你了。”


    蔣銀蟾把嘴一撇,嫌他不識貨,翻他一眼,道:“禦醫的醫術也未必有原晞高呢。”


    原晞見她維護自己,心下歡喜,道:“我的醫術怎麽能跟禦醫比?你說這話,人家要笑你呢。”


    蔣銀蟾道:“笑我什麽?你是我的人,我自然覺得你最好,這有什麽可笑的?”


    原晞紅了臉,低頭不語。嶽長傾察言觀色,覺出他二人關係很不一般,心中有個猜想,急於向人求證。廉纖雨下個不住,天色越來越黑,離最近的市鎮還有六十多裏路,眾人見不遠處有座莊子,便過去投宿。


    管莊的是個中年漢子,瞅見蔣銀蟾,原晞,嶽長傾這三個神仙下凡般的人物,便知道非富即貴,不敢怠慢,騰出四間屋子給他們住。


    三人坐在屋裏,仆婦端來一大盆臊子麵,一大碗蒜苔,香油調的醬瓜,二十幾個雪白的大饃饃,一大碗夾精帶肥的白切肉。


    嶽長傾盯著仆婦烏黑的指甲縫,皺了皺眉,拿起一個饃饃,左看右看,不大放心,撕了表麵的一層皮,夾著兩片肉,勉強吃了幾口放下了。


    原晞和蔣銀蟾吃著麵,嶽長傾道:“妹妹,這鄉下人做飯不幹淨,你少吃點,沒的夜裏鬧肚子。”


    蔣銀蟾瞟他一眼,道:“我是山裏的野丫頭,沒那麽嬌貴。”


    嶽長傾道:“這是什麽話?妹妹在我心裏,比公主還嬌貴呢。”


    原晞夾起一片肉,咬了一口,道:“這肉煮得很爛,就是太膩了些。”


    蔣銀蟾端著碗,噗嗤笑了,嶽長傾麵皮微紅,尷尬地剜了原晞一眼。到一更天氣,眾人各自將息,蔣銀蟾和兩個丫頭睡一間,原晞和嶽長傾睡一間,四名教眾和嶽長傾的車夫分睡兩間。唯獨蔣銀蟾這間房在內院裏,和其他人的房間隔著一堵牆。


    嶽長傾趁著杏月出來打水,拉住她問道:“姑娘,你家小姐和姓原的小子是個什麽情況?”


    杏月微笑道:“嶽公子看不出來麽?”


    嶽長傾有點難以置信,道:“曲岩秀不是她的未婚夫麽?他怎麽受得了?”


    杏月道:“隻要大小姐喜歡,別人受得了受不了都得受著。”


    嶽長傾道:“柳教主也不管?”


    杏月道:“原公子是個有分寸的斯文人,教主對他頗為放心,懶得管他和大小姐這點雞毛蒜皮的事。”


    嶽長傾呆立半晌,心中悔道:早知道柳教主不管,曲岩秀又是個軟弱的男子,我便跟她好了,何苦眼巴巴地望著。如今雖然還有機會,但畢竟叫原晞占了先,可惡!


    越想越恨,恨原晞妖妖調調,一臉媚相,教壞了蔣銀蟾,恨自己膽不夠大,錯失了先機。


    捶胸頓足,走到房裏,見原晞把床占了,又添了一肚皮氣,不好發作,紆尊降貴在炕上睡下,故意發出如雷的鼾聲。


    卻說向喜和宣五兩人沒找到小廣,跟著蔣銀蟾一行人的車馬痕跡到莊上,已是天打三更。


    兩人抓住一名仆人,宣五問道:“是不是有一位十五六歲的小姐,一位十八九歲的公子帶著幾個隨從來借宿?”


    仆人戰戰兢兢地點頭,又搖頭道:“不是一位公子,是兩位。”


    向喜和宣五愣了愣,心中納悶:怎麽又多了一位?


    “其中一位是不是生得七尺多高,臉白白的,很俊俏?”


    仆人道:“兩位都有七尺多高,都很俊俏。”


    莫非是大小姐又找了一個麵首?向喜和宣五登時感到頭大,道:“他們住哪間屋子?那位小姐住哪間屋子?”


    原晞被嶽長傾的鼾聲吵得睡不著,忽然聞到一股極淡的香味,心道:終於來了。


    悄悄走到炕邊,推了嶽長傾一把,嶽長傾睜開眼,聽他低聲道:“別作聲,外麵有人往裏吹迷香。”


    嶽長傾警惕起來,用茶壺裏的水浸濕帕子,捂住口鼻,還不忘繼續發出鼾聲。兩人躲在角落裏,等了一會兒,窗戶從外麵打開,兩條黑影翻了進來,拔出刀,一個向床上砍去,一個向炕上砍去。


    嶽長傾以為是莊家殺人劫財,大怒,持劍直刺炕邊那人的背心,左手一揚,三枚銀梭子朝床邊那人射去。兩人回刀格擋,反應奇快。


    原晞奔出門,大叫有刺客,驚動了四名教眾和嶽長傾的車夫,都拿著兵刃出來抓刺客。原晞又跑進內院,拍蔣銀蟾的房門。桐月打開門,聽說有刺客,蔣銀蟾便急忙穿上衣服,提著劍趕過去。


    第四十四章 無情流水多情客(一)


    場院裏,嶽長傾等人圍攻兩名蒙麵黑衣人,同院住的男子都舉著燈站在房門口看熱鬧,因是夏月裏,大多隻穿了條褲子,赤著上身。嶽長傾穿著一身質地柔滑的月白潮綢寢衣,格外顯眼。


    他見蔣銀蟾來了,忙道:“妹妹,這裏有我,出不了岔子,你回房罷!”一分心,右臂險些被黑衣人的刀砍中。


    蔣銀蟾好氣又好笑,疾步上前,向兩名黑衣人連刺了七劍。這七劍虛虛實實,一劍快似一劍,看得人目不暇接。生死關頭,向喜和宣五不及多想,都使出本門的招式抵擋。


    蔣銀蟾一愣,喝道:“你們是什麽人!”


    兩人心知自己的武功路數很難瞞過她,需盡快脫身,冒著重傷的風險,用江湖上常見的刀法與她鬥了一陣,瞧準機會,向後躍開丈餘,騰身掠過樹梢,飄然遠去。蔣銀蟾追出兩三裏遠,不見了人影。


    為什麽刺客會本門的招式?為什麽行刺的目標是原晞和嶽長傾?難道真被原晞說中了,是他吃醋殺人?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他,怎麽敢做出這樣的事?


    下了一天的雨,地上都是泥漿,雙腳陷在裏麵,蔣銀蟾有些彷徨。風吹得樹枝沙沙響,一滴雨墜入頸間,她不禁打了個激靈。


    嶽長傾提著燈籠找過來,道:“妹妹,你站在那兒做什麽?”


    燈光照上她的臉,蕪雜的情緒隱入肌膚,語音平靜道:“沒什麽,回去罷。”


    衣袖翻飛,長發飄飄的少女翩然落在院中,那些鄉下漢子都當作是仙女,隻差沒有跪拜。


    仙女瞥了眼站在廊下的原晞,朱唇輕啟,吐出兩個字:“過來。”


    原晞跟著她進屋,坐在炕上,她伸手撫摸他的頭發,眼神負疚,道:“別害怕,從今以後,我會多派人保護你的。”


    原晞知道她明白了,也不點破,曲岩秀與她感情深厚,沒有真憑實據,不好點破的,他道:“這兩個人也未必是衝我來的,嶽公子家大業大,仇家想必也不少。”


    這話有幫曲岩秀洗脫嫌疑的意思,蔣銀蟾心想:他知道我不願懷疑曲師兄,寬慰我才這麽說的。他雖然一心想取代曲師兄,卻也不忘體諒我。感動之下,緊緊握住他的手,千言萬語都在眼波中流轉。


    嶽長傾雙臂環胸,杵在地下覷著他們,才明白不會武功有不會武功的好處。像蔣銀蟾這樣的女孩子,對柔弱的美人總會多幾分憐惜。這好處,原晞早已懂得。


    嶽家的仇家確實不少,嶽長傾也疑心這兩個刺客是衝自己來的,不情不願道:“原公子,多謝你方才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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