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道人一怔,向周一仙看去,周一仙低聲道:“看看再說。”


    隻見小灰此刻指了指小環,然後身子忽地就在桌子上翻了個跟鬥,跳到桌子中間,口中“吱吱”亂叫,對著小環比畫著,接著雙手從上到下沿著身體做曲線狀。


    小環愕然,旁邊周一仙卻皺起眉頭,道:“女人?”


    小灰連連點頭,接著一指伏倒的鬼厲,隨即做雙手捧心狀,口中“吱吱呀呀”叫喚了幾聲,忽地身子向後一倒,整個猴身直挺挺向後倒了下去。


    小環突然叫了一聲:“小心!”


    話音未落,隻見小灰表演得太過投入,忘了這隻是張不大的桌子,自己剛才蹦蹦跳跳不知不覺已到了桌子邊緣,這一倒下去,隻聽“撲通”一聲,登時掉到了桌子底下。


    小環又好笑又擔心,連忙要起身查看,但“嗖”的一聲,猴子已然從地上重新躥了上來,咧著嘴對著小環笑。


    小環看小灰沒受什麽傷,這才放心,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小灰眼睛眨呀眨的,望著小環。


    小環沉吟片刻,又看了看鬼厲的身影,轉頭向周一仙道:“爺爺,他這個是……”


    周一仙搖搖頭,道:“猜不出來。”


    野狗道人坐在一旁,看著鬼厲,麵上神情也是有些複雜。距離上次在死亡沼澤分別後也沒有太長時間,鬼厲看起來卻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也不知到底受了什麽打擊,竟讓這心狠手辣、魔教中人聞風喪膽的血公子如此失魂落魄,一副心喪若死的模樣。


    小環明眸之中光芒微微閃爍著,想了一會,隨即點點頭像是下了一個決心,便對蹲在自己麵前桌上的三眼猴子道:


    “小灰,你們先跟我們一起走吧。”


    “什麽?”


    小灰還沒反應,周一仙和野狗道人卻先喊了出來,聲音之大,連遠處的酒館老板都被嚇了一跳。


    小環看了他們一眼,道:“怎麽了?”


    野狗道人一時有些結巴,呐呐道:“他、他仇家太多,隻怕會有麻煩的。”


    小環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野狗道人默然,但他旁邊的周一仙卻不幹了,對著小環怒道:“我們又不是開善堂的,你幹嘛整天收留別人?”


    小環瞪了爺爺一眼,道:“他不是別人,他在死澤裏救過我的命!而且……”她哼了一聲,道,“當年你用狗屎運騙光人家銀子的事,還記得嗎?”


    野狗道人一怔,周一仙卻是老臉一紅,怒道:“十幾年的舊賬你翻出來做甚?”


    小環白了他一眼,道:“你記得就好,反正我不能看著不管。”說罷也不理會爺爺,轉過頭去照看鬼厲。


    將這個男子身子輕輕翻轉過來的時候,一股酒氣迎麵而來,小環皺了皺眉,卻見那張熟悉的臉上,雙眼緊閉,眉頭緊鎖著,不知是不是在酒醉的時候,他也在傷心。


    小環默默看著這個男子的臉,心頭忽地掠過了那日在死澤之外,這男子走到她算命的攤位前,低聲說的那麽一句:“你長大了……”


    周一仙自然不知道孫女此刻在胡思亂想,但他卻很清楚自己又要多一個大大的麻煩,一時心情大壞。瞪了鬼厲一眼,轉頭大聲道:“結賬。”


    小環聽出了爺爺心情不佳,不過也沒放在心上,一雙清澈明亮的目光仍是停在鬼厲身上,卻不曾注意到身旁的野狗道人,此刻也在一旁盯著鬼厲,眼中光芒閃動。


    第122章 信


    青雲山,通天峰。


    這一天如以往慣例,掌門道玄真人召集了各脈首座到玉清殿上議事。通常來說,這種首座聚會一月一次左右,倒也不一定有什麽大事,很多時候都是通報溝通一下門中各種俗務罷了。


    道玄真人一身墨綠道袍,長須垂胸,端坐在大殿主位上,兩側座位上坐著青雲其他諸脈首座。說起來十年前青雲山一戰,青雲門七脈中倒有三脈換了首座,眼下這個格局,比起當年張小凡和林驚羽剛剛來到青雲山時也算是物是人非了。


    朝陽峰首座商正梁與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都在十年前青雲山正魔大戰中不幸戰死,如今首座之位是由本脈長老接掌。其中朝陽峰新首座名為範源,至於落霞峰首座之位則是天雲道人的本脈師弟飛雲道人接替。


    至於最後一脈更換了首座的龍首峰,則是唯一一個由年輕弟子接掌首座之位的,便是齊昊。


    如今玉清殿上,老一輩老資格的首座,如大竹峰田不易、小竹峰水月大師以及風回峰曾叔常都坐在前頭,朝陽峰範源和落霞峰飛雲道人次之。隻有曾經風光無比,在這大殿上座次曾經僅次於長門的龍首峰一脈,如今的首座齊昊則是坐在了最後的末座。


    不過與十年前相比,這大殿上的氣氛平和了許多,倒多了幾分以前沒有的和睦。不過偶然間也能看出幾分不和諧的地方,那便是齊昊在首座間議事說話時,多數時候都沉默寡言,偶爾被道玄真人叫到說上幾句,其餘人神情也都是平淡疏遠。其中範源與飛雲道人這二位首座更是不假辭色,對齊昊滿臉冷漠,一直都沒有什麽好臉色。


    相比之下,齊昊倒是一直麵帶微笑,神情自若,對各位長輩師叔們都十分敬重,遇到冷臉也不生氣,低調溫和,頗有風度。


    大殿之中除了這幾位首座外,還站著一些人,多是各脈弟子。比如水月大師身後便站著陸雪琪和文敏二人。隔了一段日子不見,陸雪琪容貌清麗如昔,臉色平靜,身上卻隱隱散發出一股往日沒有的輕微寒意來。


    而在齊昊的旁邊則是站著田靈兒,不過看她臉上表情卻是有些不太痛快,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這時正事差不多都已說完,幾位首座正在閑聊,氣氛倒也輕鬆許多。田不易身邊,夫人蘇茹也跟了過來,她向來聰慧敏銳,一眼便看出了田靈兒的心思,笑著搖搖頭,便將田靈兒叫到身旁。母女二人低聲說話,許久不見,兩人倒有說不完的話似的,很快的田靈兒麵上便多了笑容,高興了起來。


    田不易的身後還站著他的大弟子宋大仁,此刻與風回峰首座曾叔常帶來的兒子曾書書站在一起閑聊著,但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一雙眼睛時不時地便往小竹峰水月大師那邊瞄了過去。


    文敏老老實實地站在水月大師背後,目光盈盈,靈活閃動,卻是一點也不老實了。時不時也向宋大仁那邊看上一眼,兩人視線相觸,宋大仁嘴角便忍不住露出笑意,看上去頗為憨厚。文敏看了他好一會,見這人竟然半點也沒有進一步的表示,忍不住又有些氣惱,嗔了他一眼,氣鼓鼓又轉過頭去,對身邊的陸雪琪壓低聲音抱怨道:


    “真是個呆子!”


    陸雪琪看了師姐一眼,麵上神情柔和了一些,嘴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看去越發美麗。


    ……


    就在這時,玉清殿大門處走進來一個身影,正是蕭逸才。隻見他一路快步走到眾人麵前,先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隨即又麵帶微笑著向在座各位首座行禮,口中道:“各位師叔好。”


    說話間他身子轉到最後一位齊昊時,蕭逸才麵上笑意如常,溫和有禮,姿勢動作都絲毫不變。但齊昊立刻站了起來,向旁邊退了半步,同樣的麵帶笑容,拱手回禮,笑著對蕭逸才道:


    “蕭師兄,好久不見啊。”


    蕭逸才目視齊昊,笑道:“齊首座你站起來做什麽,快坐,快坐!”


    齊昊哈哈一笑,道:“可不敢如此。”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笑意溫和,互相點點頭示意後,蕭逸才便轉身向道玄真人那邊走了幾步過去。齊昊看著他的背影,麵帶笑容不變,目光明亮,又站了片刻後,這才重新坐了下來。


    蕭逸才對道玄真人道:“師父,焚香穀李洵到了,說是奉雲穀主之命前來拜見師尊,並有事稟告。”


    “嗯?”道玄真人略感詫異,但隨即點了點頭,道,“請他上來吧。”


    蕭逸才答應一聲,便轉身去了。


    過了一會,在蕭逸才的帶領下,李洵走進了高大雄偉的玉清殿中,看到了前方那一眾人等,片刻後他目光掃到了大殿中那位氣質清冷如霜的女子身上,眼中便有如火焰般目光閃過。


    蕭逸才走上前去,對道玄真人道:“師父,李洵李師兄到了。”


    道玄真人笑著看了過來,李洵走到蕭逸才身邊,向道玄真人行禮,口中道:“焚香穀後輩李洵,拜見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微笑道:“罷了,快起來吧。”


    李洵依言而起,隨即又向周圍拱手行禮,道:“小輩李洵,見過諸位青雲前輩師叔。”


    田不易、曾叔常等人紛紛頷首示意。


    道玄真人道:“你師父還好吧,多年不見,不知道雲兄近況如何?前些日子聽說焚香穀中火山爆發,我還著實擔心了一陣。”


    李洵恭恭敬敬道:“多謝真人關心,敝派一切安好。另外家師雲易嵐也已出關,並特意派遣弟子前來青雲拜山,另有親筆書信一封,命我轉呈真人座前。”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了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接過信來,撕開封口拿出信紙,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旁人目光都望在他的臉上。隻見道玄真人臉色一如往常,沒有絲毫變化,誰也看不出他心情有何起伏。


    過了片刻,道玄真人將信紙緩緩收起,放回信封,又放到了手邊茶幾之上。李洵小心翼翼地望著道玄真人,卻聽不到這位號稱當今正道第一人的大人物說什麽話語出來,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


    道玄真人沉吟許久,目光閃動,卻忽然往水月大師那裏看了一眼,水月大師立刻察覺到了,有些疑惑地向道玄真人看來。


    道玄真人收回目光,向依舊站在座下的李洵仔細打量了一下,微笑道:“賢侄,你來我青雲山之前,雲穀主可有交代你什麽事嗎?”


    李洵恭謹地道:“恩師曾經囑咐,青雲門道玄真人乃是當今正道巨擘,青雲門更是天下正道領袖。令弟子來到青雲拜見真人,多聽多看,在回焚香穀之前,一切但聽真人吩咐即可。”


    道玄真人一怔,隨即笑道:“你這個師父啊,倒還真是有些滑頭,把什麽難題都丟給了我。”說著,他隨即點頭道,“這樣吧,你師父在信中也說了,最多三日之內,他亦會率領焚香穀弟子前來中土,多半是先到我們青雲山。在此之前,你便先在我這青雲山暫住幾日吧。”


    李洵心中大喜,連忙道:“是,弟子遵命。”


    道玄真人點頭,隨即似又想起什麽,轉頭對站在水月大師身後的陸雪琪道:“雪琪。”


    陸雪琪不料道玄真人會突然喚她,倒是吃了一驚,隨即站了出來,行禮道:“掌門師伯,弟子在。”


    道玄真人微笑道:“你去過焚香穀,以前也和李洵見過幾次,也算熟悉了。這樣吧,這幾日間,你便帶他在青雲山到處走走,不可失了待客之道。”


    陸雪琪一怔,隨即眉頭皺起,轉身向師父水月大師那邊看去。隻見水月大師秀眉亦皺了起來,正望著道玄真人,而道玄真人此刻也看著她,目光深沉。


    水月大師默默轉過頭來,沉默片刻後,對陸雪琪淡淡地道:“既然掌門師伯如此吩咐,雪琪你帶著李師兄在青雲山逛逛也好。”


    陸雪琪嘴角動了動,微微低頭,片刻後低聲道:“是。”


    李洵心中大喜過望,但麵上仍保持笑容,對陸雪琪微笑道:“如此有勞師妹了。”


    陸雪琪微微點頭,也不見有其他神色。


    座上道玄真人含笑點頭,旁邊曾叔常、田不易向這裏看了看,也沒說什麽,倒是田不易的夫人蘇茹向這裏看了一眼,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


    例會散場,各脈首座紛紛離開了通天峰,陸雪琪與李洵從玉清殿中走出來,向著那道長長的石階走去。掌門道玄真人和恩師水月大師都發了話,陸雪琪也就沒有什麽推諉的餘地,不過看她臉色一片冷淡,肯定也是看不出有什麽高興就是了。


    不過李洵神色間就不同了,興高采烈的模樣,東張西望看著青雲山周圍景色,更多時候目光落在陸雪琪臉上,笑嗬嗬的不停向陸雪琪開口搭話,哪怕陸雪琪三五句才會簡單地回上那麽一句,李洵便已十分欣喜了。


    不過就在這時,忽然從後麵傳來一聲呼喊:


    “陸師姐,留步。”


    陸雪琪和李洵停下腳步轉身看去,隻見是曾書書與宋大仁二人追了過來,其中曾書書快走幾步,先是對李洵笑著打了個招呼,隨後對陸雪琪道:


    “陸師姐,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你說一下。”


    陸雪琪一怔,她與曾書書當然算是認識的,也曾共同下山過數次,但論起交情肯定隻是尋常,平日在青雲山私下也從無來往,卻又哪來的什麽要事了?


    隻是她看曾書書臉色鄭重,不像是玩笑話,便點了點頭,答應了一聲。眼角餘光掃過站在一旁的宋大仁,卻見這位大竹峰的大師兄也是一臉疑惑,看起來並不清楚曾書書的意思,倒像是被曾書書順便拉到這裏來的。


    當下曾書書便笑著對李洵一拱手,道:“李師兄,失禮了。麻煩您再次稍等片刻。”說完,便對陸雪琪做了個手勢,示意兩人走到一旁說話。


    陸雪琪微微頷首,跟著曾書書兩人走到了玉清殿另一頭遠處,中間曾書書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宋大仁還站在原地陪著李洵說話,腳步頓了一下,搖搖頭,便提高聲音道:


    “宋師兄,麻煩你也過來一下,這事我覺得你可能也想聽。”


    宋大仁“哦”了一聲,倒也沒多想,大步走了過來。留下李洵站在原地,眉頭皺起,麵上浮起一絲不快之色。


    ……


    轉眼三人走到了玉清殿外欄杆盡頭的僻靜處,陸雪琪看著曾書書,微皺眉頭,道:“什麽事?”


    曾書書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先向周圍左右看了看,在確定周圍沒人後,從懷中摸出了一封信,遞給了陸雪琪。


    陸雪琪有些疑惑地看了曾書書一眼,接了過來:“這是……”


    曾書書道:“這是天音寺法相師兄日前寫給我的一封信。”


    陸雪琪與宋大仁同時一驚,在他們驚訝目光下,曾書書手一攤麵露無奈之色,道:“你們不用這麽看我,我自己都沒想到法相師兄會給我寫信,按理說,這封信他應該寫給蕭逸才師兄,或是齊昊師兄才對吧?誰知道他就選我了呢,反正就是要轉達給陸師姐吧。”


    陸雪琪又是一怔,打開信封抽出信紙,同時口中不無疑惑地道:“法相師兄要你轉告我什麽事?”


    信紙打開,上麵是端正工整的字跡,與此同時,陸雪琪也聽到了曾書書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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