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芙不確定裏昂是否知道公爵打算請她陪黛莉小姐一塊去畫室上課,如果他知道的話,隻怕會暴跳如雷吧。一想到這點,她也忍不住扯起唇角笑了起來。


    公爵踱步走到窗前,又緩緩說道:“而且,不隻是為了黛莉,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溫芙抬起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紮克羅轉過身對她說:“還記得我放進信封裏的合同嗎?事實上,我邀請你來這兒還有一個原因——我希望你能為我畫一幅畫。”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出色的畫家,即使不是裏昂,也還有伊登、羅萬希尼……溫芙確信隻要眼前的男人開口,會有無數畫家願意為他效勞。可是,他卻選擇了自己,這隻能說明一件事——這幅畫或許隻有她能完成。


    樓下的花園裏,黛莉坐在一張桌子上,麵前淩亂地擺滿了各種花園裏采來的鮮花,她低著頭在認真地試圖編織一頂花環。


    澤爾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桌上的花瓣。他答應他的妹妹今天將會花一個下午陪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現在看來這個承諾似乎並不明智,因為黛莉編織那頂花環好像並不是為了戴在自己頭上,而是為了裝飾她哥哥那頭略顯沉悶的黑發。


    她從那堆鮮花當中挑選出幾朵淺粉色的薔薇,滿意地插在她的花環上,隨後從桌子上一骨碌爬了起來,如同手中舉著的是一頂足以為他加冕的王冠。她鄭重其事地將花環高高舉起,示意麵前的少年低頭湊近過來。


    澤爾文覺得有些好笑,他配合地將右手放在胸口,像是等待加冕的王儲那樣低下頭,等那頂花環落在他的頭頂,黛莉發出咯咯的笑聲,如同風吹動庭院的銀鈴發出悅耳的輕響。


    溫芙就是這時走到了窗邊,她看見陽光跳躍在草尖,少年四肢舒展地坐在花園裏,他靠著椅背,將手臂搭在椅子上,十指閑散地交握在一起,溫柔地注視著麵前的女孩,眼角還帶著一絲尚未褪去的笑意。春神一定偏愛他,於是指派他作美的來使,叫他被百花簇擁也不顯浮豔。


    澤爾文終於察覺到這不知來自何處的目光,他抬起視線很快發現了二樓窗邊的溫芙,在瞬間的訝異之後,他的神情僵滯了一下。溫芙注意到他幾乎立即想要將戴在頭上的花環取下來,不過遭到了黛莉的反對。


    女孩用手捧著他的臉,嚴肅又努力地對他吐出兩個字:“……好看。”


    於是澤爾文隻能黑著臉,放棄了想要摘下花環的舉動。


    溫芙忍不住輕輕笑了笑,紮克羅背對著窗戶,注意到了她的神色之後也轉過身看向樓下的花園。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完成這份工作。”溫芙輕聲說道,“我的畫技還很不成熟。”


    “我相信在這幅畫上,即使是裏昂也不可能畫得比你更好。”紮克羅溫和地看著她說,“但我還有一個要求,不知道你是否介意。”


    他像是早就想好了那樣對她說道:“我不希望這個世界上有第二個人知道這幅畫的存在。”


    第20章


    晚飯的時候,紮克羅正式把溫芙介紹給花園裏的其他人。


    和溫芙想像中冷清又嚴肅的晚餐氛圍不同,薔薇花園的晚餐非常熱鬧。長長的餐桌上圍滿了客人,除去公爵一家,每天總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人會出現在花園的餐桌旁。


    聖心教堂的紅衣主教滿頭花白的頭發,長袍曳地;杜德公共圖書館的館長戴著厚重的眼鏡,他帶來了珍貴的古文手稿;巡查所的所長賽裏奧爾·加西亞尚未脫下他的製服,來自西利伯蒂醫學院的金斯醫生一絲不苟地用桌上的餐巾擦拭手心……


    沒有人對溫芙的出現表現出任何的驚訝,就像杜德流傳的那句話:即便是城裏的乞丐也有可能成為公爵的客人。


    澤爾文姍姍來遲,他走進餐廳時晚餐已經開始了,人們圍在紮克羅身旁高談闊論。他注意到溫芙坐在餐桌的另一頭,尤裏卡坐在她的身旁,兩人不知道正在聊些什麽,看起來相談甚歡的樣子。


    他一進門,尤裏卡就看見了他,並熱情地朝他招了招手。澤爾文撇開臉假裝沒有看見,他選擇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來。尤裏卡無奈地轉過頭和身旁的女孩說了什麽,澤爾文斷定他一定沒說什麽好話,因為他說完之後溫芙就朝他看了過來,雖然隻是短暫的一眼,但依舊讓人在意。


    澤爾文心不在焉地用了晚飯,直到公爵將他叫到身邊。今天的餐桌上也有幾位宮廷的內政大臣,隨著澤爾文逐漸成年,紮克羅有意讓他學習接觸這些宮廷事務。盡管喬希裏在民間的聲望很高,但公爵似乎並沒有表現出更換繼承人的意願。


    晚餐結束之後,沒有人立即離開。按照慣例,這種私人聚會通常會持續到深夜,有事的客人會陸續告退,而過了十點之後,剩下的客人則會被安排在花園留宿。


    澤爾文終於有機會從公爵他們的聊天中抽身,可是等他想重新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時,發現那兒已經坐了其他遲來的客人。


    尤裏卡再一次向他招手示意,他身旁還有幾個空位,澤爾文不得不走到了他的身邊。


    “看看這是誰來了。”尤裏卡誇張地對他說,“我還以為你看不見我。”


    澤爾文沒搭理他無聊的打趣,冷臉在他身旁坐了下來。尤裏卡興致勃勃地對他說:“你沒注意到我身旁這位美麗的小姐嗎?我還指望會看到你大吃一驚的樣子。”


    “她如果長著三隻眼睛兩張嘴,我的確會大吃一驚。”澤爾文冷冷地說。


    “聽聽,你真的喜歡這樣的男人嗎?”尤裏卡煞有介事地向溫芙確認道,“他除了長了一張容易讓人原諒的臉,還有什麽其他吸引人的地方?”


    澤爾文盯著桌上吃了一半的蘋果派,考慮能不能把它塞進尤裏卡的嘴裏好讓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盡管身處人聲鼎沸的餐廳,隔著一個人,身旁女孩的聲音依然傳到了他的耳朵裏,溫芙開玩笑地說:“對畫家來說這還不夠嗎?”


    澤爾文別扭地抿了一下嘴唇,他不明白為什麽好像沒人把這當成一件事,自己反倒成為了他們之中最不自在的人。


    一旁的仆人為他們送上了餐後酒,是酒精度數很低的果酒。喬希裏也朝他們走了過來,最近正在花園做客的塔西亞小姐跟在他的身後。


    “那邊太吵了,介意我們坐在這兒嗎?”喬希裏向澤爾文詢問道。


    澤爾文沒應聲,喬希裏拉開溫芙左手邊的椅子,兩人在她的身邊坐下。


    “但願你還記得我,我叫喬希裏,我們之前在舞會上見過。”他主動向溫芙問好,“我聽父親說你會在花園住一段時間,順便教黛莉畫畫,這太好了,我想她會喜歡你的。”


    “教黛莉小姐畫畫的老師是裏昂先生,我隻是陪她上課而已。”溫芙解釋道。


    “所以公爵為什麽會請你來陪黛莉小姐上課呢?”坐在她身旁的塔西亞質疑道。她顯然還記得溫芙那天在舞會上的大膽言論,簡直叫這位來自阿卡維斯的小姐感到既震驚又羞恥。


    溫芙頓了一頓,她回答道:“或許是因為我會畫畫。”


    “很多人都會畫畫。”塔西亞不服氣地說。


    “或許是因為他們都畫得太好,”溫芙順著她的話說,“所以公爵讓我陪黛莉小姐一塊去上課。”


    塔西亞噎了一下,她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以至於一時間忘了要說什麽。


    “你太謙虛了。”喬希裏微笑著接口道,“你隻見過哥哥一次,卻能把他畫得那麽像。”


    他這樣說其他人便立即想起了那幅畫,塔西亞的臉色又變得有些不好看,她悄悄地窺了眼澤爾文的神色,見他眉眼冷淡地坐在一旁,像是對他們的談話絲毫沒有興趣似的。


    “這很容易,”溫芙隨口說道,“畢竟他也沒有長著三隻眼睛兩張嘴。”


    聽見這話,尤裏卡忽然間“噗嗤”笑出了聲,而澤爾文的臉色顯而易見地又黑了一點。


    “你為什麽會學畫畫?”尤裏卡好奇地問,“這一行很少有適合女人的工作。”


    “有很多,”溫芙回憶了一下洛拉平時在鎮上的工作,“商店會找人幫忙裝飾外牆,節日的時候可以畫卡片去集市售賣,有時候還能幫忙畫點通緝令上的人像……”


    “等等,”尤裏卡打斷了她,他吃驚地問,“光聽描述你們也能畫嗎?”


    “如果你描述得十分準確的話。”溫芙說。


    “你也可以嗎?”


    “我沒試過。”


    “那你可一定得試試。”尤裏卡興致勃勃地找人去找筆和畫紙,事情的發展有點出乎意料,澤爾文皺了下眉頭。


    角落裏的動靜驚動了公爵,紮克羅坐在餐桌的中央好奇地問:“你們在幹什麽?”


    尤裏卡愉快地說:“您的客人正在為我們證明她為什麽能夠出現在這張餐桌上。”


    紮克羅卻說:“任何人都能成為我的客人,她並不一定非要有什麽一技之長。”


    “但您一定會對這事兒感興趣的。”尤裏卡將他們之前的對話重複了一遍。紮克羅愣了一下,溫芙猜他一定知道是誰幹過自己說的那些工作了。於是,他沉默了一會兒,竟沒有對這種孩子氣的胡鬧表示反對。


    很快仆人就送來了紙筆,許多人圍到她的身邊,事已至此,臨陣脫逃比失敗更容易招致嘲笑。溫芙隻得接過筆:“您想讓我畫誰?”


    她這句話是對尤裏卡說的,不過喬希裏卻站出來說:“公平起見,是不是應該換個人來出題。”


    溫芙注意到他用了出題這種字眼,像是儼然已經將這當做了一次對她的考驗,其他人竟然也沒有對此表示異議。


    尤裏卡問:“你覺得誰來才算公平?”


    喬希裏既然已經提出了反對,為了避嫌就不好再出麵自薦,於是他推選了身旁的女士:“塔西亞小姐也喜歡繪畫,又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正是最好的人選。”


    此時餐桌上正有許多人圍觀,從小到大的禮儀教導她眾人麵前應始終保持微笑,沉默寡言才是一位淑女應有的表現,於是她連忙推卻,不願出這個風頭。尤裏卡正好看向澤爾文,他眼珠一轉,促狹道:“那就由澤爾文來吧,正好他最近也對繪畫有了很大的興趣。”


    溫芙本以為他會拒絕,卻沒想到澤爾文沉默片刻之後,竟答應下來:“誰都可以?”


    他說這話時終於掀起眼皮朝她看了過來,溫芙有些意外,她翻開手裏的畫本:“請盡量說得詳細一些。”


    餐廳裏很安靜,人們圍在溫芙身後,好奇地盯著她紙上的畫,好一會兒隻能聽見兩人一問一答的聲音。


    起初,澤爾文描述得很隨意,像是壓根沒有想好那人長什麽樣:“大約是個年輕人,不胖不瘦,不戴眼鏡,也沒有胡子……”


    溫芙握著鉛筆的手懸在白紙上,耐心地問道:“男人還是女人?”


    澤爾文沉吟道:“應該……是個女人。”


    溫芙又繼續問:“長發還是短發?”


    “長發。”


    “多長?”


    她問得很認真,澤爾文覺得有些好笑,於是抬手隨意地比劃了一下:“這麽長。”


    溫芙開始動筆,鉛筆滑過白紙發出沙沙的輕響,她低著頭問:“眉毛呢?”


    “細長。”


    ……


    溫芙畫得很快,漸漸的她的提問也變得越來越快。澤爾文坐在她的對麵,看見她在人群的簇擁下低著頭作畫,桌上明亮的燭光映照著她的側臉,將她的五官勾勒得清晰而又立體,仿佛能叫他看清她臉頰上細微的絨毛。


    起初,他的腦海裏並沒有一張清晰的臉,但是隨著她提問的速度變快,他回答的速度也不得不快了起來,那張輪廓不清的臉似乎也跟著漸漸明晰。當腦海中的人撥開濃霧,終於浮現出完整的五官,溫芙的提問也到了尾聲,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消失了……澤爾文猛的一愣,像是剛從濃霧中清醒過來。


    他抬眼朝對麵望去的一瞬間,溫芙放下了手中的筆,也抬頭朝他看了過來。迷霧中的少女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眸子與燈下映著燭光的瞳孔重合在一起,情緒不明,如同刺破了他心底的秘密。


    澤爾文忽然感到背上起了一陣顫栗,他看不見她的畫稿,隻注意到圍在她身後的人麵麵相覷地看著她手裏的畫,那些複雜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紮克羅拿起溫芙手中的畫稿,澤爾文一時間心跳如鼓,感覺自己如同一個坐在椅子上等待接受審問的犯人,他死死盯著那張畫紙的背麵,可是當那張畫被翻過來時——畫紙上是一張陌生的臉。


    “她是你腦海中想到的那個人嗎?”紮克羅向他確認道。


    “是。”澤爾文鬆開了握著椅子的手,像是鬆了口氣似的,想也不想地承認道。


    “真叫人意外。”紮克羅笑了起來,“不過,又在情理之中,畢竟這張餐桌上的確隻有塔西亞小姐最符合你的描述。”


    澤爾文愣了一下,他再一次看向公爵手中的畫,像是剛剛才認出畫裏的人是誰。他遲緩了片刻才將目光轉向一旁,塔西亞驚訝地漲紅了臉,喬希裏臉上的笑容則有些勉強……


    溫芙坐在人群中央,有幾位圍觀的客人正點評她的畫,少女坐在人群中微笑不語。許久之後,她似乎終於注意到了來自對麵沉默的注視,但她的目光微微躲閃了一下,始終沒有回應他的視線。


    第21章


    空無一人的走廊傳來腳步聲,澤爾文?從餐廳提前離席快步走到樓梯口時,身後?有人追了上來。


    “你怎麽了?”尤裏卡喊住了他。


    “沒什麽。”澤爾文停下腳步,故作平靜地回答道,“我隻?是有些?累了。”


    尤裏卡皺著眉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間嗤笑一聲:“算了吧,我說過了,你連裝模作樣都不會。”


    他走近了幾步:“到底怎麽了,誰惹你不高?興?”


    澤爾文?扶著樓梯站了一會兒,像是深吸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看?著不遠處的好友問道:“今天晚上你是故意那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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