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澤爾文沉默了許久,他終於收起了先前略帶戲謔的態度,平靜地回答道:“我?追求權力的其中一個理由就是我?要能夠自主選擇我?的妻子。”


    “這很重要嗎?”塔西亞並?不理解,“你可以有無數個情人。”


    “我?想她不會願意?成為誰的情人。”澤爾文說。


    塔西亞錯愕地看著他,欲言又止,可是眼前的男人那麽平靜,像是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在那一刻,塔西亞突然想起了許多事情。那些她過去從?沒放在心上的細節:三年前的舞會上那幅不了了之的《情人》,花園餐桌上的碳筆畫,花房裏長?久地凝望……


    塔西亞覺得可笑,她故意?朝他湊近了低聲問道:“那麽她願意?成為你的妻子嗎?”


    澤爾文的神情一沉,望向她的目光也變得冰冷淩厲起來。


    塔西亞終於感到痛快,像是出?了一口惡氣?,她提起裙擺,趾高氣?揚地走下了樓頂的涼亭。


    溫芙站在庭院外的草坪上,正趕上塔西亞氣?衝衝地從?樓梯上下來。一見到她,塔西亞立即語氣?不善地問道:“你來幹什麽?”


    溫芙以為她還?在為不久之前的傳言感到生氣?:“我?來為您送那幅已經完成的畫。”


    那幅畫剛送到庭院,仆人們?還?沒來得及將它搬進塔西亞的寢殿。塔西亞瞪了她一眼,轉頭看了眼一旁的畫。當她看到那幅畫後,她的目光便再也不能從?畫板上移開了。


    那幅畫很完美,畫麵?中少?女安靜地坐在花架下,一隻手靠在一旁的小桌上,撐著下頜目視前方,臉上流露出?一絲溫婉的笑。這幅畫最?吸引人的地方在於它的色彩非常夢幻,背景大朵的粉色玫瑰在綠色的枝葉中綻開,少?女細膩的皮膚紋理和紗裙層層疊疊的碎光,使整幅畫有種夢境般的瑰麗。


    塔西亞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接受了藝術的熏陶,她當然一眼就能看出?這幅畫有多好。


    “真是不可思議,”她驚歎道,“你畫得比我?所能預想的還?要好。”


    溫芙微笑著接受了她的讚美。事實上,她自己對這幅畫也很滿意?,這樣豐富的用色對她來說是一次全?新的嚐試,因為這幅畫的訂購者是公爵夫人,因此她從?一開始就得到了一筆十分豐厚的定金,這使她可以奢侈地用上大量的顏料,充分調試出?她所想要的顏色。


    這一刻塔西亞的心情忽然變得十分複雜,她定定地看著麵?前的溫芙,忽然有些嫉妒地問:“你知道澤爾文的心上人是誰嗎?”


    溫芙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話題會變成這個。


    “就在剛才,我?拒絕了他的求婚。”塔西亞賭氣?地說,“因為他告訴我?,他已經有了心上人,即使和我?結婚,他也不會放棄和她之間的關係。我?不能和另一個女人共享我?的丈夫,你怎麽想?”


    “您說的對。”溫芙說。


    她的反應並?不叫塔西亞滿意?,塔西亞輕諷道:“那可不一定,畢竟誰會拒絕成為公爵的情人,你說呢?”


    溫芙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最?後她幹巴巴地說道:“我?很慶幸沒有在一開始把澤爾文殿下一塊畫進這幅畫裏。”


    這一定是她的真心話,畢竟那會兒如果?她在畫上畫了兩個人,後麵?改畫還?得花上不少?功夫。


    塔西亞在短暫地愣神後,簡直叫她氣?笑了:“你……”


    不過她還?沒說完,溫芙又突然說:“但我?很高興為您畫了這幅畫,雖然您失去了來自澤爾文殿下的玫瑰,但杜德的玫瑰花永遠為您盛開。”


    第52章


    塔西亞在夏天?來到杜德,那時候人人都猜測她將在杜德為自己找一個丈夫,但是幾?個月過去,她似乎沒有看中公爵的任何一個兒子。


    秋天?快要過去時,塔西亞終於準備離開這裏,據說?是因為國內已經傳出阿卡維斯大公病危的消息,這位從未對外彰顯過野心的麗佳博特看樣子也準備加入爭奪王位的廝殺。


    這樁聯姻的破滅令公爵感到十分失望,不過對杜德的上流交際圈來說?,這是個好消息,最?有可?能?成為公爵夫人的塔西亞離開了?,意味著剩下的人機會均等。


    各家貴族小姐開始盛裝打扮,聽說?花園準備舉行一場小規模的舞會為塔西亞送行。


    溫芙也受到了?邀請。塔西亞在杜德並沒有結識什麽密友,不知是否出於對那幅畫的欣賞,她給溫芙也發了?一份請柬。


    當晚的舞會特意選在孔雀宮舉行,那曾是公爵的母親——另一位麗佳博特的住處。


    許久沒有露麵的喬希裏也出席了?舞會,先前有不少傳言說?他被公爵下?令禁足,現在看來這隻是謠言。不過他看起來的確清瘦了?許多,不久之前因為科裏亞蒂而翻起來的教堂刺殺案對他顯然並不是毫無影響。


    與之相反的是他器宇軒昂的哥哥,憑藉著這次機會,許多原先親近喬希裏的舊臣受到了?打壓,站錯隊的家族不約而同的選擇在這個時刻保持沉默。聽說?這段時間,澤爾文一口氣撤除了?宮廷中數十個重要大臣的職務,即使對政治再不敏感的人也應當感受到,這場兄弟間的鬥爭幾?乎已經?被全然地擺在了?台麵上。


    最?叫人難以揣度的依然是公爵的心思,他似乎偏向他的長子,卻又並沒有將代表繼承人身份的王戒交給他,這使得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舞會上眾人心事重重,暗中觀察著周遭的一舉一動,既要想盡辦法討好澤爾文,同時又不能?得罪公爵夫人與喬希裏,並且最?好能?窺測到公爵心中的天?平究竟傾向哪端,整場舞會暗流湧動。


    相比之下?,溫芙或許是今晚最?輕鬆的人。


    作為參加舞會的女?性,她既不是誰的女?兒,也不是誰的夫人,這意味著她幾?乎完全不需要應付任何社交。


    當塔西亞來到她的身邊時,她正躲在角落裏品嚐廚房準備的蛋糕。


    塔西亞:“你為什麽不去跳舞?”


    溫芙:“因為我不會跳舞。”


    “沒有人可?以在這個場合不跳舞。”塔西亞霸道地對她說?,“即使是澤爾文也不行。”


    溫芙聽了?她的話轉頭朝大廳看去,如果?說?今晚男人們的任務是來結交新貴,夫人們的任務是來交換消息,那麽女?孩們的任務就是來捕獲這位殿下?的心。


    可?惜,澤爾文幾?乎不和任何人跳舞,黛莉是他最?忠誠的舞伴。


    直到公爵也開始不滿:“就算你不想和其他人跳舞,你的妹妹也需要通過舞會來結識一些合適的結婚對象。”


    澤爾文對此不以為然:“她今年才?十三歲。”


    “馬上就十四歲了?。”公爵嚴肅地說?,“她應該為即將成為某人的新娘做好準備。”


    自從被頭疼折磨以來,澤爾文發現他的父親變得敏感而脆弱,他對未來開始變得憂心忡忡,這也體現在他對待黛莉的態度上。自從知道澤爾文與阿卡維斯的聯姻告吹,他又將目光轉向了?自己的小女?兒,仿佛生怕自己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為她安排好一切。


    黛莉無憂無慮地坐在母親的身邊,聽見自己的名?字時,抬起頭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卻像是並不能?聽懂他們在說?些什麽,於是又很快轉開臉。


    澤爾文不動聲色地說?:“她不需要為成為什麽人而做準備,她可?以永遠隻是她自己。”


    “你太?過天?真了?,”紮克羅望著這金碧輝煌的宮殿,語氣中卻帶著一絲力?不從心的暮氣,“即使我是公爵,也沒有辦法永遠保護你們。”


    “我可?以保護她。”澤爾文這樣說?。


    可?是紮克羅認為他這完全是孩子氣的說?法:“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坐在了?這個位置上,你會理解我的。”


    另一頭的塔西亞看起來心情也並不愉快,雖然她已經?決定要離開杜德,但溫芙覺得她似乎並沒有完全放下?對澤爾文的感情。因為她整晚都怒氣衝衝地看著那些試圖接近他的女?孩,並且鼓動溫芙:“你為什麽不像她們一樣去找澤爾文說?話?我相信你隻要勾勾手指,他就會來主動邀請你一塊兒跳舞。”


    溫芙不知道她是怎麽得出這個推論的,她冷靜地說?:“大概是因為我不希望在跳舞時被您用這種不友善的目光怒視著。”


    塔西亞聽了?這句話後仿佛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這使她感到十分沮喪。她從一旁的侍者手上拿起兩杯酒,將其中的一杯順手遞給溫芙,隨後向她抱怨道:“這世界真不公平,大家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卻隻有我一個人像個怨婦。”


    她喝光了?手裏的酒,並且止不住地向溫芙說?起了?澤爾文的壞話,她認為他除了?有一副過人的長相之外,性格糟糕透頂,傲慢冷漠,毫無風度且藝術品味極差……


    溫芙認為她的評價雖然有所誇大但總體還算中肯,事實上,她現在還是對手裏的酒更有興趣。杯子裏淺紅色的酒液與之前路邊售賣的啤酒相比,顏色看起來更加鮮豔,氣味也更加好聞。溫芙低頭小心地抿了?一口,發現口感十分奇特,酒味很淡,並不苦澀,反而有濃厚的果?香,像是櫻桃的口感,舌尖上蔓延出清新的甜味。


    等塔西亞注意到的時候,溫芙的手邊已經?不知不覺中多了?好幾?個空酒杯。


    “這些都是你喝的?”塔西亞吃驚地問道。


    溫芙舔了?舔還沾著酒漬的唇角,欲蓋彌彰地將杯子往一旁的桌上推了?推。


    “你酒量這麽好嗎?”塔西亞狐疑地看著她,今晚舞會上的酒水是混了?白蘭地的櫻桃酒,口感清淡但是後勁足,多飲幾?杯就很容易喝醉。不過目前看來溫芙神色如常,和平時並沒有什麽兩樣。


    在下?一首舞曲開始前,很快有人上前邀請塔西亞跳舞,於是她重新回?到了?大廳。而溫芙獨自一人坐在角落的沙發上,很快感到身體有些發熱,她看了?眼大廳裏沉浸在舞曲中的人們,決定去外麵的庭院吹吹風。


    外麵月色很好,她獨自一人走到孔雀宮的後湖邊,那附近有一條爬滿藤蔓的露天?長廊。不過秋天?已經?快要過去,長廊上遮蔭的藤蔓也早已掉光了?樹葉,月光肆意地灑在走廊上,投下?斑駁的樹影。


    而不遠處,有個人影正獨自站在湖邊。


    聽見腳步聲,奧利普轉過身,當他看見出現在湖邊的溫芙時有些意外地挑眉:“晚上好,溫芙小姐。”


    “我來透透氣。”溫芙解釋說?,“我打擾到您了?嗎?”


    “不,我隻是想來湖邊散散心。”奧利普回?答道。


    “您有什麽心事嗎?”溫芙問。


    “我想來看一看這兒的湖水,”奧利普說?道,“阿卡維斯的冬天?很冷,湖麵經?常結冰,每到這時附近的水鳥便會飛往南方過冬,要等來年春天?才?會重新回?來。有人告訴我說?這兒的湖水冬天?也不結冰,湖水是綠色的,我一直很好奇。”


    “那要在山穀裏,”溫芙嚴謹地說?,“杜德的冬天?暖和一些,山穀不下?雪的時候,即使冬天?,湖水也是翠綠的。”


    “原來要去山穀裏。”奧利普笑了?笑,他重新回?過頭凝望著今晚月色下?平靜的湖麵。


    溫芙在距離他不遠的台階上坐了?下?來。湖麵上的夜風吹散了?身上的熱氣,叫她感覺好受了?一些。


    兩人彼此沒有說?話,直到溫芙注意到奧利普拄著手杖的左手食指上戴著一枚翡翠戒指,那枚戒指——溫芙記得自己曾在澤爾文的手上看見過。


    “您手上的戒指有什麽特殊的含義嗎?”湖畔的夜風中,溫芙忽然開口問道。


    奧利普低頭下?意識地撫摸了?一下?手上的戒指,目光中依稀帶著一絲複雜的情愫,他柔聲道:“我原本打算買一枚鑽戒送給我的愛人,不過她已經?有了?婚約,因此我隻好把上麵的鑽石換成了?翡翠。”


    溫芙:“您沒有將它送出去嗎?”


    “我將它作為新婚禮物送給了?她。”


    “既然如此,它現在又為什麽回?到了?您的手裏?”


    奧利普沉默了?片刻:“因為我將這枚戒指送給她的時候,向她許諾:如果?有一天?,她帶著這枚戒指來找我,我會答應她說?的任何事情。”


    他自嘲地笑道:“當我把這枚戒指送給她的時候,在內心深處或許還期待著她會帶著戒指回?來找我。如果?她對我說?,她願意和我在一起,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帶她離開。”


    “可?我等了?近四十年,最?後等到一個年輕人帶著戒指來到我的麵前,同時帶來的還有她已經?離世的消息。”老?人的聲音在夜風中漸漸低沉下?去。


    她在冬天?離開了?阿卡維斯去往溫暖的南方,但他再沒有在第二年的春天?等到她回?來。


    “我很抱歉。”過了?許久之後,溫芙說?。


    “沒什麽好抱歉的,”奧利普笑了?笑說?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她的選擇,她一直很清楚自己要什麽。”


    溫芙很遺憾聽到這個故事,她在今晚聽到的遺憾已經?夠多了?。換做平時,這個話題就該到此結束,但今晚她還是忍不住輕聲問道:“她是那位您去教堂的墓地探望的朋友嗎?”


    奧利普轉過身,他慈祥地注視著她,像是終於察覺到她今晚異常的狀態:“您今晚喝了?很多酒?”


    溫芙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回?答道:“或許吧,所以我明天?應該就會忘記今晚和您說?過的話了?。”


    奧利普微微笑了?笑:“我想我已經?離開的夠久了?,湖邊風大,您也不應該在這兒逗留太?久。”


    奧利普離開之後,溫芙獨自一人坐在長廊上,她的額頭被夜風吹得冰涼,但是身體卻因為早先飲下?的幾?杯櫻桃酒而感到微微發熱。她將頭靠在一旁的廊柱上,隱隱聽見身後的大廳傳來鋼琴聲。


    沒一會兒,又有人來到了?草坪上。溫芙以為是奧利普去而複返,她頭也不回?地問道:“您是忘記了?什麽嗎?”


    “你問的是誰?”意外的是,回?應她的是另一道熟悉的男聲。


    溫芙轉過頭,發現澤爾文站在身後。她嚴肅且認真地看著他,像是不確定是不是自己今晚的確醉得太?過厲害,以至於出現了?幻影。


    見她遲遲沒有反應,澤爾文又朝她走近了?幾?步:“奧利普說?你喝醉了?坐在湖邊,你喝了?什麽?”


    這個問題倒是很好回?答,溫芙抬起手用兩根手指朝他比劃了?一下?:“一點兒櫻桃酒。”


    這下?澤爾文確定她是喝醉了?,盡管她對答如流,但是她清醒的時候不會做出這麽幼稚的舉動。他嗤笑了?一聲:“誰讓你喝的?”


    溫芙皺著眉頭不說?話,她直覺不該告訴他。


    於是澤爾文轉頭看了?看附近,他考慮要不要找人帶她回?去:“需要我為你找一輛馬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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